“碧云！”

        醒來之時已經日上三竿了，床上除了我和已經擺成大字的梔瑤，并不見碧云的蹤影，這丫頭該不是半夜被狐妖抓走了吧。

        “梔瑤，醒醒，碧云不見了。”

        我連忙晃了晃梔瑤的肩膀，梔瑤睡眼朦朧地抬頭看了一眼，又躺下了，“放心吧，說不定一早就去蹲她的阿笙哥哥了。別吵我，再睡會兒啊。”

        我也跟著梔瑤躺了下來，可是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你不是說你對文笙無意么？又怎會跟著他到這赤陽村來？”原以為梔瑤又睡了，看來她也只是在閉目養神罷了。

        “我到此處來是有別的事。”

        “可是因為這村子里有異象？”

        “你怎么知道？”我聞言坐起，難不成梔瑤是私下凡間的神族？可是我曾經悄悄探尋過，她周身一絲仙氣也沒有，只是氣息也不似凡人。

        梔瑤依舊閉著眼睛，緩緩答道：“從那日見你住進鬼宅，我就知道你并非一般人。三年前我到汋水城便看過那宅子了，設有結界，妖氣很重，一般人根本無法靠近，你卻能輕而易舉地將結界破了，把里面作祟的鬼怪給除了，還大大方方住了進去，自然是有過人的能耐。”

        我看著梔瑤笑道：“可見梔瑤姑娘也不是一般人，竟能識得那宅子妖氣重。”

        梔瑤也笑了笑，坐了起來，與我四目相對，“你且先告訴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捉妖師。”

        梔瑤打量了我一番，搖搖頭，“我不信，你沒對我說實話。你身上這塊玉佩明顯仙澤繚繞，一看就是仙家的東西。”

        百密一疏，若是被梔瑤發現這玉佩上的仙澤了，那狐妖是不是也發現了？

        “這”不對，這丫頭若是凡人又怎能看出這玉佩上的仙澤。“這是我師尊羽化成仙之前留下的。”

        梔瑤撅撅嘴道：“好吧，姑且信你一回。”

        “不對，你怎么看得出我這玉佩上有仙澤，我自己都不知道。”

        梔瑤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立馬又恢復了平靜，仰著頭驕傲地對我說，“那是因為我祖上也有修仙之人，我福澤深厚，自然看得出來。”

        “真的？”

        “自然是真的。”

        都不是善于說謊的人的吶，嘴上強硬，眼神終究還是有些閃爍。不過既然她接受了我的謊言，我又何必拆穿她呢。

        板著臉對視半天之后，我與梔瑤再也繃不住了，噗嗤一笑，“好啦，起來去找碧云了，說不定那丫頭現在攪得文笙都講不了學了。”

        “為何？”其實我很不能理解碧云對文笙的感情，若是我被哪個男子這般拒絕，萬萬不可能再舔著臉去找他的。而碧云好像對文笙的拒絕總是無動于衷。

        梔瑤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說：“文家和崔家是世交，父親那輩從小就是一同長大的好友，碧云從小就喜歡文笙，喜歡得不得了的那種。特別是聽到文伯父和崔伯父說要給他二人定親的時候，碧云就連嫁衣的樣式都想好了，還拉著我陪她一同繡嫁衣。”

        “那文笙的確有些不知好歹了。”

        “誰說不是呢。”梔瑤接完話，又上下打量著我，“你和文笙真的沒什么？”

        “我們該有什么嗎？”我沒好氣地回到。

        梔瑤看著我認真地點點頭。見我略帶殺氣地瞪了她一眼，又忙搖搖頭。

        “哎，真不知道那文笙有什么好的，表面一副熱心腸，喜歡助人為樂的樣子，其實心里誰都信不過，也不愿與人深交，身邊一個朋友都沒有，你們看上他什么了呀？”

        我輕輕敲了敲梔瑤的腦門，“你好好說話！誰看上他了？”

        梔瑤摸了摸額頭，毫不客氣地一把摟住我的肩膀，“沒有嗎？那是他看上你了吧。瞧他昨天那個樣子，急得喲，我可從來沒見他這么大火氣。”

        有嗎？

        說鬧之際，已經走到了村長家正堂，巧姐一人在屋里擦桌抹椅，也沒看到村長和他那狐妖夫人。

        我與梔瑤上前與巧姐打了個招呼，便準備去往學堂看看，是不是碧云那丫頭真的在那兒。

        轉身之際，巧姐悄然無息地將一張紙條塞進了我手里，便裝作什么都沒發生一樣，進了后堂。

        我也當作什么事都沒有，借著整理衣裳將紙條塞進了腰間，與梔瑤一路說笑，到了學堂。

        果然，學堂書聲瑯瑯，文笙和碧云站在銀杏樹下，似乎在說些什么，碧云情緒有些激動，文笙卻是一副冷漠疏離的模樣。

        這情景讓我和梔瑤面面相覷，進去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進去吧，二人的氣氛實在不允許第三個或者第四個人的加入，不進去吧，身后過往的村民又一直看著我和梔瑤，著實尷尬。

        正是為難之際，文笙一轉頭，看見了我和梔瑤，臉色更是鐵青，甩了甩衣袖，丟下碧云，回學堂里去了。

        碧云此時也發現了正在看戲的我們倆，我與梔瑤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竟不約而同地向碧云揮了揮手，露出了一個極為尷尬又傻氣的笑容。

        不笑還好，這一笑碧云眼中的淚水傾瀉而出，哭著掀開我和梔瑤，往村子的另一頭跑去了。

        反應過來之時，只覺得自己和梔瑤是真傻子無疑了。只是這丫頭此時一個人亂跑儼然就是來給狐妖送菜的，別說是狐妖了，若我是男子見到這般豐盈可愛的小娘子，也會忍不住流口水，她竟然敢仗著自己美貌四處亂跑，真是該打。

        我剛要追去，梔瑤一把拉住了我，“我去，你留在這兒，他倆的爭執多半是因為你，你就別去火上澆油了。”

        “好吧。”

        梔瑤剛轉身，又被我一把拉住了，“等等。”我將隨身玉佩扯了下來，交到梔瑤手上，“若是遇險，緊緊握著玉佩心里默念我的名字。”

        梔瑤一臉狐疑地看著我，“這玉佩還能千里傳音？”

        “那是自然，你快去吧。”

        梔瑤沒再問什么，沖我一笑，將玉佩揣進懷里，追著碧云去了。

        若真如梔瑤所說，文笙和碧云是因為我才吵架的，那我應該好好開導一下文笙了，畢竟為了我這個無情無愛的老神仙毀了自己的姻緣，那是極其不劃算的事情。

        當我數到第八十九片落葉的時候，終于散學了。這幾日相處下來，孩子們與我都熟識了，紛紛到我面前乖巧的行完禮才離開。

        文笙最后一個走出來，看我站在樹下，給了我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讓姑娘久等了。”

        “你既然知道我在等你，為何還晚了半個時辰散學？”

        文笙苦笑道：“姑娘想問之事，我亦不知該如何回答，所以”

        “你怎么知道我要問什么事？”

        “自然是我與碧云剛才發生的事情。”

        “那你現在是想好要怎么回答了嗎？”

        “沒有。”

        文笙答得干脆，讓我有種問下去會顯得我很多事的感覺，但為了這兩個小孩的幸福，還是當一回和事佬好了。“文笙，你對碧云真的沒有意思男女之情么？”

        文笙斬釘截鐵地答道：“沒有。”

        “這個可以有。”

        “這個真沒有。”

        “為什么沒有？她與你從小青梅竹馬一同長大，還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你一點也不心動？”是塊石頭都怕捂熱了吧，為何捂不熱這個木魚腦袋？

        “從小到大我只把她當作妹妹來看。從未有過心動的感覺。”文笙轉頭看著我，目光突然變得有些熱烈，不過也只是一瞬間，又熄了下去。

        “那你不知道拒絕她嗎？”

        “你見我哪次不是好言相勸，她有在意過我怎么想嗎？”文笙又是苦笑，“今天一早，她便氣勢洶洶的到學堂門口守著，非要讓我許她一紙婚書，不然她就不肯離開。我既無意娶她，又怎會給她婚書？”

        “你心中可是有其他人了？”我知道自己這么問不妥，但是若真如梔瑤所說他看上我了，我得早早讓他斷了念想才是。

        文笙眼神復雜地盯著我看了一陣，讓我瞬間緊張到四肢僵硬。就在我都快以為他當真心儀我的時候，他悄然轉身，低聲說了一句，“沒有，自從知道我母親出走的真相后，我便下定決心孤獨終老了。”

        幸好幸好，“我記得初見時，你說你母親早逝。”

        “抱歉，我對你說謊了。我母親是跟人跑了，我父親還在和她商議我的滿月酒之事，她就迫不及待坐上了富賈老爺的馬車丟下我和父親走了。”

        “你還愿意為她放河燈，看來是很想念她吧。”想起文笙那日為他母親放河燈，想來他心底還是很想念母親的。

        文笙冷笑，雙眼通紅又近乎癲狂地低吼道：“她配嗎？我是在祈愿，祈禱她這一生都要為她的拋夫棄子付出慘重的代價！”

        文笙意識到自己失態，閉著雙眼，深吸一口氣說了句抱歉便別過身去了。但他剛才的話倒是讓我為之一振，久久揮之不去。

        我拍了拍文笙的肩膀，“你大可不必如此折磨自己。碧云是真心待你的，若是你對她敞開心扉，說不定會有另一番心境。”

        文笙譏諷道：“這世上不缺涼薄之人，你怎知日后她不是涼薄之人？再說我心里沒她，若勉強在一起，日后我亦不是那涼薄之人？”

        文笙的話不無道理，讓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開解他才好。不過只要他不是喜歡我就好，不妨礙別人的姻緣，也是功德一件呀。

        我沒有接話，文笙也沒有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若是現在說去吃飯，會不會太過無情。下意識地拍了拍肚子希望他會懂，拍到腰帶間有個異物，才猛然想起了剛才巧姐遞給我的那張紙條，忙將紙條打開來看。

        “快逃！”

        血紅的兩個大字赫然入眼，一旁的文笙也看到了紙條上的字，忙問，“這是何意？”

        糟了，梔瑤和碧云會不會有危險？

        事發突然，我也來不及向文笙細細解釋了，一邊感應玉佩的位置，一邊往外跑。

        文笙雖不明所以，但看到紙條上的字也意識到此事非同尋常，加急腳步在我身后跟著。

        “青樾姑娘，是誰傳消息讓我們快逃？是不是村子有難？要不要通知村長？”

        這傻小子，嫌自己命長么？

        我忙轉身捂住了文笙的嘴，順勢將他拉近，伏在他耳邊輕聲說，“這張字條你就當做從未見過，不要多問，也不要告知任何人，明天照常講學，你且放心，有我在。”

        說完，明顯感覺得到文笙有些僵硬，難不成他是嚇到了？

        我緩緩轉過頭去正好迎上了文笙的眼睛，鼻息也近得不過一指距離。四周仿佛佛都靜了下來，只聽得見自己略顯急促的心跳聲。

        場面僵持了一會兒，文笙輕輕撥下了我懸在半空的手，伏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我知道了。”

        這氣息著實讓我全身一顫，萬萬沒想到被別人伏在耳邊說話，竟是有這般魔力，看來以后不能再行此舉了，實屬不妥。

        “你們在干什么！”不遠處，傳來碧云那高亢尖銳的聲音，直穿耳膜。

        我轉身望去，碧云此時全身顫抖，原本就有些紅腫的眼睛水汽十足，緊緊捏著拳頭盯著我和文笙。一旁的梔瑤半遮半漏著眼睛，一副想看又不好意思看的模樣。

        我和文笙一臉茫然，還沒來得及開口，碧云怒氣沖沖地踱到我面前，丟下“不知羞恥”四個字，轉身往村長家去了。

        我不解地看著梔瑤，怎的耳語兩句就不知羞恥了呢？

        梔瑤邊搖頭邊嘆息，走過來將手搭在了我的肩頭，說道：“剛還說著對文笙無意，現在就當街嗚嘬了。果然，戀愛中的人說的話信不得。你倆下次要親親我我的最好躲著點，別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我剛給她哄好了，現在又得哭了。”

        嗚嗚嘬？難不成從梔瑤她們眼里看來，我和文笙是在嗚嘬？

        我張嘴想要解釋，梔瑤就作勢讓我噤聲，還說什么即是兩情相悅就坦誠一些，減少不必要的誤會和傷害。臨走前還告誡我，讓我今晚不要回村長家睡了，因為碧云可能會扒了我的皮。

        我無奈地看了看文笙，這小子平時能說會道的，關鍵時刻倒是像個呆子一樣，一句話說不出來，全程紅著臉聆聽梔瑤的“教誨”。

        “怎么辦，現在誤會更深了。”對于這凡間的復雜關系，我著實有些應對無能，只得在梔瑤走后詢問文笙的意見。

        “誤會了也好，只得勞煩青樾姑娘為小生做一回遮箭牌了。”文笙說著便向我行了個大禮。

        “好你個大頭鬼啊！我今晚都沒地方睡了！”再大的禮也改變不了我今晚沒有軟床睡，沒有美人抱的事實。

        “而且還沒有飯吃。”文笙還不忘補了一刀。

        我摸了摸可憐的肚子，明明是嘴惹的禍，受罪的卻是肚皮，真是罪過。

        文笙見我這幅模樣，從衣袖里摸出三塊栗粉糕遞了過來，“午間學生給我的，先湊合湊合吧。”

        我欣喜地接過栗粉糕咬了一口，好吃！

        “都給我了，你不餓么？”

        文笙輕輕一笑，“無妨，我習慣了。”

        輕飄飄的一句“我習慣了”，卻讓我聽到了背后那道不盡的苦楚，想來文笙小時候一定過了不少饑寒交迫的日子吧。難怪他這么恨他母親，文硯一人又當爹又當娘的將他拉扯長大，想來也是吃了不少苦的。

        “喏，賞你一塊。”說著，我便把一塊栗粉糕塞進了文笙嘴里，嘴里叼著沒吃完的那一塊回學堂去了。

        文笙楞在站了好久，沖著我傻笑了半天才吃著栗粉糕跟了上來，這次，他的眼中好像有溫度了。

        見他吃完，我又順勢將藏在手里的那一塊栗粉糕塞進了他嘴里，“我還是愛吃肉，這個給你。”

        雖然我沒轉頭看他，但是明顯感覺得到，他熱烈的目光都快趕上三昧真火了。

        回到學堂，我輕輕一躍坐到了銀杏樹上，此時要是有美酒一壺也是極好的，可惜這小山村比不上汋水城，就算有酒，也是村民自家釀的糧食酒，喝起來濃烈灼喉。

        文笙在樹下站了許久，見我并沒有助他上樹的意思，悻悻地說：“我去將桌子拼一拼，今晚又得委屈姑娘了。”

        “不必，我一會還去村長家里。”

        文笙似乎并不想我離開，“可碧云那里還在氣頭上，若她為難你如何是好？”

        “既已為你當了這遮箭牌這為難肯定是必不可少的，再說了，她又打不過我。”比起碧云的為難，我更加擔心的是那只狐妖，會不會在今夜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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