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蟬子說的那么決絕，浮光倒也覺得有些惻隱，但是身為一個女妖，真能三言兩語就被說服了。

        于是她想著什么法子要再表表決心，是一個敬業的好妖怪糾結糾結。

        她對鏡愁苦，正在給她梳頭的苗苗呀了一聲，“姥姥，我想到了”。

        苗苗胸有陳竹道：

        “我看著話本子上的男子，初見心上人之時無論是哪種場合，那心上人都會碰巧或者特意跳上一只舞，舞姿翩翩，傾國傾城，令人難以忘懷。”

        “姥姥你天生神顏，若是跳上一只舞那金蟬子必定會動搖佛心。”

        浮光挑了挑眉：“當真？”

        苗苗不置可否點點頭：“書上都是這樣說的，難道我騙姥姥你不成。”

        浮光有些猶豫，覺得自己這把年紀還要去跳舞著實難為了些，再加上她自己本不喜歡跳舞，要是讓她取笛吹首曲子倒是可以。

        但苗苗搖了搖頭，繼續勸導：

        “你看凡世那些姻緣大多由女子跳舞結下的，哪有吹笛結緣的呢？姥姥你是一個深明大義為了金蟬子敢于挑戰自我的人，不是么？”

        苗苗一番話說的令浮光如云撥日，茅塞頓開。自己活了萬載，這么一個簡單的道理居然還沒有一個千歲的童兒看的清楚。

        她略有羞愧，羞愧同時又覺得自己勢必要學一只傾國傾城的舞。

        三日后。

        夜色低垂，明月如一盞白瓷玉盤高掛

        百花洲河畔，楊柳依依，浮光正尋了處空地練習舞步。一個新來的小妖氣喘吁吁而來，說是山門有人拜見。

        浮光練的認真，頭也不回：“不見，不見，誰也不見。”

        小妖吞吞吐吐：“可是可是他要氣勢洶洶的樣子，看似我趕不走”

        “苗苗呢？讓苗苗去。”

        浮光打發走了小妖，暗嘆自問天賦異稟學什么都不在話下，不過如今終于讓她自己打臉，但是這幾個簡單舞步，對于她來說，已經要了老命了！

        她一遍一遍跳著，忽然一陣風來，吹過湖畔的楊柳掃過她的腳踝。

        她停下腳步，看著不知何時站在墻頭上的人，有些詫異。

        墻下是幾根稀稀疏疏的翠竹，竹葉婆娑后站著一個一身白袍的青年神君，青年神君美目中積攢了些星火，右手中的竹杖正抵著一株野草。

        浮光愣了一秒，隨即臉上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別來無恙。”

        按照常理來講，某個夜晚，某個郎君翻上人家的墻頭是來談情說愛的，此時青年神君這個樣子很明顯，是找她來算賬的。

        果然，沒等她開口青年神君已經居高臨下冷冷道：

        “我倒是以為你有急事才將我丟在荒山野嶺中，卻不知在這庭院閑歌慢舞。”

        浮光眉間的微蹙一閃而過，這個問題該怎么回答，她愣了一下，語氣從容陶都誠懇胡說道：

        “大王說的是哪里的話，我那日將你摔下云頭實在著急的不得了，但見有人救了你才略微放心自己回來，還差人去了你的洞中告知了你的下落，讓他們親自去尋你。”

        游亦低眸看了她一眼，一直蹙著的眉頭卻微微展開來。

        她卻面不紅心不跳繼續說瞎話：“自然，我又想著處理完府中要事再來看你，不料大王你竟自己回來了，嗯，救你的那個小仙子呢？”

        游亦沒有回浮光的話，其實她說了什么他并沒有聽得清楚。

        他適才落在這院中還未化出真身，見她第一眼時，她正認真踩著舞步，口中哼著未曾聽過的曲子。

        他看見月光隨著她踩的步子流淌，繞著腳踝綻出一朵朵花來。翻飛的裙角像是水中的蓮葉，一陣風來掀起陣陣漣漪。

        流光溢彩間，身影流動。

        第一次，他想：古書上所說的“明月泛云河，輕風動流波”有了具體畫象。

        而此刻，她微微仰頭同他說著話，他又覺得院中的人一舉一動都變得生動，這墻角的竹葉不及，山中的春花不及，州外的涼風不及，郎朗月色也不及。

        他會這樣看她，他有些恍然。她這樣站在院中似笑非笑看他，一瞬，風起云涌。

        “哎，游亦，你在聽我講話嗎？”

        浮光微微仰頭看著站在墻上的人，他終于回過神，不自在的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看著天空的一輪彎月，看似漫不經心：“你這舞是為誰跳的？”

        浮光搖了搖扇子，悠哉一笑：“閑來無事，自娛自樂，陶冶情操”

        游亦卻又低眸似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隨即嘴角彎了彎。

        浮光看著他略微出神的樣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無論他在想什么，她也沒心思去琢磨。

        她只是覺得怪怪的，擔心游亦是不是在荒山時候把腦子摔壞了，不大靈光。但是又想起來，他本身自從喝了孟婆湯來這凡世做妖怪起，腦子就不大正常。

        她看了看天邊破曉，又看了看他的拐杖：“你看天都快亮了，你這傷勢未愈合，要不我派兩個機靈小妖送你回去。”

        游亦咳嗽了一聲：

        “你不說我不覺得，你這么一說，我覺得我腿痛的厲害，雖然是你將我從云上推下來的，但聽那紫苑仙子說，那日是你來山中為我接骨療傷，想來你醫術了得，我是否能在府上叨擾兩三日？”

        浮光抽了抽嘴角，游亦這話說的極其委婉極其不要臉，但又明明白白講了他是因為誰從云頭上掉下來的。

        但她不是那些小年輕，皮薄，也不是能三言兩語就被繞進去的人，她笑吟吟道：

        “那日我只是碰了運氣，實際是紫苑仙子救大王與危難之時。且大王還需診治的話，需得找專業藥醫去，在我府上叨擾做什么。”

        說完她想了想，又殷切加了一句：“要是找不到，我明日下山綁兩個送親自送到你洞府中去。”

        游亦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來，一時立在墻頭，臉一陣青一陣白。

        向來臉皮這樣的東西，浮光早已不放在心上，她話說的行云流水沒有一點罪魁禍首該有的愧疚惶恐。

        浮光揚了揚眉，不想在繼續和他吹冷風，搖了搖扇子：“這更深露重的，我就不送大王了。”說著就轉身要離開。

        游亦在墻頭冷風中呆了一會兒，終于蹙眉，開口喊住她：“既然如此，那本王走便是。只是你能來扶我一下嗎？”

        “嗯？”浮光卡了卡。

        她回頭，瞧著他拿著拐杖繼續在墻頭保持風流倜儻模樣，站在原地搖了搖頭：“你怎么上去的就怎么下來不就完了。”

        游亦面色有些古怪，隨即頓了頓，言簡意賅道“我適才來也沒想到會落在這里。”

        浮光不大想搭理他，隨口道：“這又不高，你跳下去就是了”說著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繼續往回走。

        剛走出兩步，果然身后傳來“砰”的一聲。又走了幾步，卻沒聽得后面再繼續有聲響。

        她心咯噔了一聲，轉身，只見適才還在游亦手中的拐杖利落的被摔成了兩截，游亦的腿再次利落的摔斷了。

        一夜無眠。

        次日一早浮光逆著光躺在梨花椅子上曬太陽，苗苗站在遠處端著一瓶桃花而來。

        她覺得自家姥姥的格局已經不是尋常神仙可比的了，這院子東邊關著心尖尖上的金蟬子，院子的西邊住著自家的君上明帝！

        這種情況，好比什么來著，嗯……對，腳踏兩只船。尋常船主若是遇上這樣情況，只怕東窗事發，焦急萬分，然她家姥姥竟能悠哉在椅子上曬太陽！

        但她身為姥姥門下唯一的童兒，最近正在學習如何做一個善解人意的童兒，今兒一大早聽聞此事。

        她特意剪了幾枝含苞欲放的花枝插在一個藍口瓷瓶中，端去旁邊的茶幾上，貼心道：“姥姥放心，我已經派人將金蟬子藏到后山的那個洞中去了。”

        浮光一口茶噴在了苗苗的臉上。

        苗苗拿手帕揩了一臉茶水：

        “姥姥可是嫌我藏得不夠遠，本來后面還有一個山頭也有個洞可藏人的，只是我瞧著太遠。”

        浮光仍有些懵：“為何要將金蟬子藏起來？”

        苗苗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道：“君上在咱府上，若是被他知道了？”

        “他知道怎樣？”浮光清清淡淡道：“他能奈我何？

        再說了，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游亦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他才不會有機會找金蟬子的麻煩。

        可你現將金蟬子一人丟到那后山的洞中去，不說游亦和他那兩個妖怪，萬一他被山狼虎豹叼走了怎么辦？”

        “那如何是好，我要不派人去將金蟬子請回來？”苗苗是個乖巧好童兒，此刻聽浮光這么說，急的團團轉。

        驀的聽到院門口傳來一聲清淡聲音：“請誰？”

        浮光看過去，一根青色竹杖抵在院門口的青石板上，順著竹子往上瞧，是一片玄青色衣角，游亦正拄著拐，一瘸一瘸走進來。

        她愣了愣，從椅子上起身還沒來及說話，苗苗已經快速給浮光一個“一切有我”的眼神，搶先機靈道：“請大王你。”

        苗苗一邊說著一邊彎腰將一旁的桌子支好：“適才廚房做了簡單小粥，主上正說，要請大王宮來一起用早膳呢。”

        游亦看了浮光一眼，浮光抬手扶額。

        和游亦心平氣和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浮光以前想都沒想過。

        按照以前正常情況來講，她兩一見面，多半都是吵架。如果非要在同一張座子上吃飯，這碗怕不是端在手上的，是要摔到對方身上的。

        不過時過境遷，特殊情況。

        院中一顆杏子樹下支了一張小木桌，桌子兩頭坐著都難得有些拘謹的兩位大神。

        兩個苗苗在一旁布菜，浮光覺得她再多說兩句不知道又會給她找什么麻煩，就讓她下去了。

        苗苗卻以為是兩人難得要獨處，喜滋滋見了見禮，就跑開了。

        看著苗苗跟兔子一樣穿出院子，游亦將目光轉向桌上的簡單早膳上，

        這小粥是東海鮮蝦粥，這餅是南海的梨花烙，這涼拌小菜是招搖山的祝馀草，這膳后解膩的果子是昆侖山上獨有的沙棠。

        任何一樣，皆是凡世尋常人，山中尋常妖畢生追求的成仙得道之神草仙丹。

        怪不得，那日小蘿卜精說手下的小妖們嫌棄獅駝嶺的伙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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