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這很程一鑫。
分明視線膠著了許久,他能一眨眼裝不認識。
五年時光,五秒鐘,都在彼此的眼波里揉碎。
外面天光順著昏暗的玻璃穿射進來,朦朦朧朧地好像一條光陰的長河在他們之間川流不息,把他們塑造成如今的模樣,湮沒了曾經所有的愛恨情仇與不理智的瘋狂。
最后一次見面,好像也是在大世界里。
那時候金瀟問他,分手了以后,他們還會有再見的那一天么。程一鑫滿不在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吧。
他們都在打量對方,往事如煙,記憶浩渺。
忽然意識到,分手以后,再沒有參與過彼此的世界了。在過去與現在之間,實際上唯有一段漫長無聲的空白與靜默。
又有恍如從前經年未改的,比如程一鑫的油腔滑調。
金瀟走他面前站定,冷冷道:“程一鑫,你最近眼神不好?”
她諷刺一笑,睫毛微顫:“裝認不出來我?”
程一鑫印象里,金瀟一向說話細聲細氣,清雅溫吞。
被他氣惱了,只會瞪圓眼睛,有理有據地辯駁,要么一聲不吭地跑出大世界,跑到電梯口往往還要回頭瞥他一眼。
幾年不見,這么咄咄逼人。
他說完那句話就后悔,他被鹵蛋和泡面齁嗓子齁得聲音都不對勁。
手忙腳亂低頭扯紙巾擦嘴。
靠。
黃顧也不知道他給倒杯水喝,程一鑫探到柜子底下摸礦泉水,直接拿了兩瓶康師傅出來。
給金瀟放玻璃柜臺上,程一鑫胡亂用手抹了把玻璃柜面上的灰塵,咳了一聲:“坐,消消氣兒,喝口水。”
程一鑫自顧仰脖喝了一氣兒,喝得急了幾滴水順著喉結淌下來,落進深深的頸窩里。他喉結輪廓還那么清晰,隨著喝水吞咽而上下滾動。
金瀟剛出國那兩年,但凡看見男生有好看的喉結都忍不住想起來他。
程一鑫聲音清冽許多,自嘲一笑:“這不是怕嗎?這么久沒見,萬一你沒認出來我,多尷尬啊。”
“你又沒變,”金瀟嗤笑一聲,視線逗留在他發梢,“喲,還是奶奶灰呢,你還是好這一口。”
程一鑫見她打量頭發,伸手理了理造型,不動聲色地把耳側夾著的那根煙取下來,用拇指摳在手心。在玻璃柜下面,金瀟視線看不見的地方才丟下面柜子里。
“我原本染得遠峰藍,iphone13那個,”程一鑫解釋,“掉色了。”
他說完感覺欲蓋彌彰,人家金瀟的茶棕發色,盡顯高級,染得又自然又低調。
程一鑫哂笑,“算了。確實,我就這點兒廉價愛好,tony染了個寂寞。”
程一鑫最不知道尷尬二字怎么寫。
一如以前那般嫻熟得打了個酷酷的空心響舌,他臉上浮起調戲的痞笑,“哥是沒變,倒是你,變了挺多。”
要不是金瀟這張臉已經深深烙印般地刻在他腦海里,死活忘不掉,程一鑫幾乎都不敢認了。
金瀟跟他在一起的時候要樸素多了,以前再好看,還屬于女大學生范疇——系花級別的。
現在美得太星星亮了,讓人別不開眼。
感情他以前就是她的平凡生活體驗卡一張。
年度版,過期無效。
那句人間富貴花,恰如其分。
高開叉的金屬肩帶黑底紅花連衣裙,胸口微蕩領,褶皺之上肌膚絲滑,下擺垂墜,像穿了件復古油畫在身上。金瀟本來就高,一米七的身高再加上五厘米的紅絲絨高跟鞋,收腰提臀,曲線畢露。
她上大學時候頭發都留長了,現在又回歸短發,發梢將將掃到鎖骨。
同是短發,卻和高中時候劉海齊眉的短發氣質截然不同。
如今精致得像玻璃罩里的魔法凝結成的山茶花,茶棕色的慵懶法式卷都被她打理很顯質感,在這樣光線昏暗燈泡頻閃的老舊大世界商場里,是一抹穿云破霧的人間亮色。
金瀟可真是長開了,本來就深邃的歐式大雙和高挺鼻梁。國外呆了幾年,嬰兒肥褪去,五官更精致了,高級感肆意流淌,渾身上下由內而外,都氣場全開,生人勿近。
不像年少時候,時常被他逗得面紅耳赤,轉身跺腳。
柜臺前是側面掉了漆的旋轉圓凳,上面破了個洞,露出里面的海綿來。
金瀟瞥了眼就皺眉,沒坐下。
程一鑫了然:“路過?”
“不是。”
“來找我的?”
“也不是。”
但回答完他這問題,金瀟卻拉開凳子,坐下來。高開叉的裙子面料絲滑地悄然褪下,隱約露出大腿的旖旎風光,對面幾家店主都是年輕男人,忍不住偷瞄。
她改口:“算是吧。”
程一鑫看了一眼,后悔讓她坐下來。
沒身份沒立場,他不打算說不合時宜的話,徑直把泡面蓋兒扣上,推到一邊兒去。
“找我什么事兒?”
金瀟不回答,單手托腮,撐在他玻璃柜臺上。
環顧四周,那幾家偷瞄她的店主連忙低頭。
她記得一清二楚,程一鑫以前的鋪位在這個盡頭,窄窄的轉角,顧客往往不會走到他那兒去。
所以程一鑫很拼,c市各大高校的貼吧論壇注水,各種微信群□□群發廣告天天被人踢,加上的客戶都是靠他聊騷來的。鑫哥二手手機專賣店的女顧客,都喜歡跟他眉來眼去,眼波傳情,開著看似不癢不痛的玩笑,被他笑得前仰后合,浪笑聲聲。
金瀟一度懷疑,她是不是這些被他撩騷的女顧客里最傻的那個,就這么上鉤了。
程一鑫笑她,怎么找了個傻瓜。
他說,你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大世界。別做夢了,你以為是對面的千銀專營店?進門說一句歡迎光臨,出門說一句祝您擁有美好的一天。
他說,如果這樣,我一天都開不了張。
金瀟想說,以前千銀就是這般做起來的呀。
她媽媽雖然不在公司里,堅持要內置獨立的系統,不用千篇一律的安卓。堅持研發費用始終大于市場營銷費用,不抄襲其他手機設計。她小姨當年堅持獨立音樂設計,下架了一切侵權的音樂,損失頗多,公司上下人心惶惶,但后來事實證明避過了其他許多公司付出的巨額賠償。
她認知里,產品和質量始終是第一位的。
說不出口。
無奈極了,金瀟包攬了濱大的校園內宣傳,時常幫他掃樓發傳單。
金瀟不知作何感想。
程一鑫怎么混來混去,竟然比以前頹廢多了,或許是他掉色的奶奶灰,黯淡的黑眼圈給了她這種錯覺,她難免揣測他是不是生意不好又改刷機了。
看來幾年過去,他當初那些豪言壯志都付之一炬了。
金瀟回眸一笑,語氣諷刺:“我怎么記得,你說,大世界只是你的起點。你要開一家三層樓高的二手手機賣場,做產業鏈,在cbd,全透明玻璃,像蘋果專營店那樣,logo閃閃發亮。”
金瀟十指交疊微攏,放在翹起左腿膝蓋上方,輕壓裙擺,后腰挺直,神色和語氣皆玩味,“你怎么還在這兒?”
程一鑫被她酸得牙疼。
確實是他以前說的話,專屬于年少輕狂的嘚瑟,十八歲去深圳當大半年背包客,掙了小十萬。回來大世界里租了個小鋪位,那不得定個三年開店,五年上市的目標吹吹牛么。
這話,分手時候似乎也說過。
其實,這些于他而言沒那么重要。
諷刺極了,她以前什么都不愿與他說。
只有他一股腦兒地,像個傻子,收了攤兒看著天上星星月亮摟著她跟她說這些牛皮哄哄的話。
他挺想問問金瀟的,是不是每次他說這話,都把他當作笑話,時至今日還拿出來凌遲。
千銀大廈三十層樓高,她需要他的三層樓高小破手機賣場么。
有時候想想,是他親手將金瀟推開,他有什么資格難過。
握不住的沙,干脆揚了它。
程一鑫沒想明白,五年沒聯系。
金瀟今天是來干嘛了,就為了報復他,在這冷嘲熱諷?
他嘆氣,“你知道吧,我真的喜歡上班。”
金瀟:“?”
程一鑫:“這種累死累活,又掙不到錢的感覺,真的很讓我著迷。”
金瀟:“……”
程一鑫問她:“怎么著,生活無趣,拿我消遣?來看看前男友是不是比你過得慘?”
以前金瀟隱瞞了很久家境,程一鑫剛知道時候,如遭雷擊。
她是能感受到他那種復雜的情緒。
可無論她后來怎么解釋,他都認定她是出于體驗普通生活,無聊消遣,現在他竟然還這么看她。
過去的事情,金瀟不想解釋了,“我是聽說,你現在會刷機了?就那個□□artphone論壇。”
原來是碰巧。
程一鑫收起嬉笑,頓了半晌,“還行吧。”
金瀟不再嘲諷,精致的臉上薄怒散去,“嗯,對,我同事說的,我就過來看看……說真的,我沒想到你還在這里。”
這回的沒想到,是純屬巧合的意思。
這么幾個字,都讓人感到尷尬地說不出話。
她低頭去拿礦泉水,嫣紅的指甲,水蔥一樣的手指,細細的手腕上綴著紅色的四葉草手鏈,跟他怎么擦都擦不锃亮的玻璃柜臺格格不入。
“我來吧,”程一鑫主動要給她擰開,舔了舔嘴唇,“見笑了,這幾年沒混出什么名堂。”
他們之間頓了頓,忽然變得格外客氣。
一股擰著繃著的勁兒泄了。
原來讓前女友看見自己過得不咋地,也沒那么不堪。
看見前男友依然縮在大世界里與底層人士打交道,金瀟連再次嘲諷的勁兒都提不起來。
金瀟松手,礦泉水瓶被程一鑫接過去,她瞥見他擰瓶蓋兒時候不自覺縮了指尖。
估計是他指甲里有污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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