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8
程一鑫把早上開哥給他的煙丟收銀臺上。
黃顧他爸,老黃看了看,嘖嘖兩聲,“兩包軟中華,給你轉100啊。你小子,整天光吃骨頭不吐,我一個開倉買的還天天倒給你錢。”
程一鑫不抽煙,練體育的時候,雖然不怎么走心,也知道抽煙是作死行為。
那煙擺耳朵上,純粹是個擺設。
裝社會也好,騙煙賣錢也好,一箭雙雕。
程一鑫敲了敲,“等會吧,我還買東西。”
“你拿唄,你能拿啥值錢的?”
老黃不在意,照樣給程一鑫轉了一百塊錢,把他拿來那兩包軟中華放在他身后的架子上。轉眼看程一鑫拎了罐兒冰哈啤,他似乎還在轉悠。
“鑫哥,找啥?”
鑫哥快成程一鑫名字了,認識他的,無論男女老少都這么喊他,連老黃這樣五六十歲的也這么喊。
“洗手液有沒有?”程一鑫思索幾秒,“免洗的那種。”
“我給你拿。”老黃感到奇怪,“你竟然要洗手液?”
程一鑫哼了一聲,沒回答。
等老黃鉆進去貨柜后面,程一鑫喊,“再給我個蚊香。”
“什么?”
“算了。”
大世界商城里每間店鋪共享一片渾濁的空氣,點蚊香有個屁用。
程一鑫是忽然想到他泡面里的小飛蟲。
剛才他刷機時候,還有蒼蠅在身邊嚶嚶環繞,他尷尬得不行,愣是不敢當著金瀟的面去驅趕,等它自行飛走。
但愿金瀟沒留意到這一幕,否則社會性死亡算了。
程一鑫回去的時候,發現程佳倩還在跟黃顧聊天。
黃顧直男道,“鑫哥這顏值,有過幾個前女友不奇怪吧。”
程佳倩盡心盡力給他宣傳私生活,“你不知道,他倆完全吧,是兩路人,我哥卻喜歡得不行。”
程佳倩壓低聲音,“那時候分手了,我哥頹廢了好一陣子,渾渾噩噩的,不想干活了,后來把店都盤出去了。”
黃顧很震驚,“什么?那咋回來的?”
“說來話長了,他……”
忽然瞥見程一鑫,程佳倩趕緊閉嘴。
驀地想起來他剛才那個鷂子翻身,程佳倩俏臉緊繃,嚴厲譴責,“哥,你都多大年紀了,又搞這種危險動作。”
程一鑫不屑道,“你哥才26吧?”
“你讀體校時候才16,你是不是忘了?”
程佳倩不知道的是,他之所以不這樣耍帥翻玻璃柜臺,并不是因為年紀大了。
而是因為有一次金瀟以前見他翻出去,她躍躍欲試。
等大世界快關門了,周圍店收檔,四下人散了。
程一鑫想扶她,沒想到金瀟真是比他還輕盈地一躍,那細細的手腕一撐,腰肢纖細柔軟,像一只小鹿直接在他心頭撒野蹦迪。
金瀟這人,真可謂靜如處子動如脫兔。
程一鑫逗她,她卻不好意思說了,說小時候練過幾天舞蹈,柔韌性好。而且金瀟體育好,他是親眼見過她校運會上時候的風采,包攬各項獎牌。
程一鑫不知道的是,金瀟一玩就是極限運動起步。
自小練自由搏擊,不過是防身罷了。她想學潛水,可以去仙本那曬一個暑假。她想練滑雪,可以去瑞士讓教練陪著上山。
金瀟對自己是嚴苛的,哪怕是高三最緊張的時候,體脂比都沒高過19。
程一鑫實在提心吊膽。
后來,怕她摔著,他便不再做這樣的危險動作了。
程一鑫岔開話題,“你倆,別當我不知道,在那嘀嘀咕咕說我壞話。”
程佳倩一向陽奉陰違,“哪兒能呢?”
黃顧老實些,“就說說拉拉小手談談戀愛的事兒嘛,哥,誰沒個過去啊。”
程一鑫斜晲他一眼,“你們丑的才談戀愛。”
黃顧:“???”
程一鑫慢條斯理,“我們美的賣空調。”
“神他媽美的,”黃顧真的氣死,“老子不談戀愛,少刺激我。”
程佳倩適時補刀,“黃瓜哥哥,你分期還完了嗎?”
黃顧哀嚎,“沒呢,下個月最后一期了。這叫什么事兒啊,前女友用著iphone12,我還給她還著分期貸款。臥槽,別跟我說談戀愛的事情。”
“我也美的……”
說了一半住嘴了,確實顏值比程一鑫去之甚遠,黃顧連吹牛都不好意思,“你去去去,刷你的手機,我干活了。”
黃顧感覺,程一鑫說電子廠打工也差不多是他這樣的。
流水線作業,仲夏的午后,實在令人困乏。黃顧好不容易把一機三個標簽都打好,一看冗長的驗機報告,一個打下來估計小五百個字,直接想死。
程一鑫自從去年開始,學華強北一樣內卷。
每個標簽后面都有二維碼,一掃就可以看見驗機報告。
鑫家金色翅膀標簽在大世界里,算得上是最貨真價值的。鑫家保修是保七天,不像許多檔口,頂多三天,有的甚至出了貨就不認數了。
程一鑫自從答應了金瀟不賣那些進過大水,零件大換過,爛到伊拉克成色大修過之類的炸彈機坑消費者。
結果分手兩年后,不受開哥壟斷控制了才徹底實現。
從拿貨就保證不是炸彈機,自然有保七天的底氣。
再配合詳實專業的驗機報告,和錄像拆機,有人想借機找茬都沒機會。
過段時間,程一鑫有心帶著黃顧和另外一個,剛才江湖救急那位開章魚二手手機專賣的張宇,出去單干,口碑自然是要做得固若金湯。
他現在客源穩定,都是微信回頭客找來的,互相介紹的。
等再多發展發展像這種一接二十部手機的單,確實不想繼續在這兒混吃等死。
c市到底身處內陸,技術趕不上深圳華強北那么前沿,各種新型上門維修層出不窮,建個小程序就能創業,盤子還挺大。
如果再待在大世界商城這種老舊地方,只會被市場淘汰。
千銀電子有三個食堂,每十層分區配一個食堂,可以轉電梯去不同食堂干飯。
金瀟的二叔張仲馳主管行政,花了大力氣推動員工福利變革。
千銀作為現代化大廠,每個月的基礎飯補八百塊,月初準時充進工牌里。三個食堂的伙食豐盛,種類繁多,覆蓋全國各地菜系,吃不完還可以兌換成零食飲品。
金瀟錯過了午飯時間,現在供應的都是甜點下午茶。
她一向控制甜食,唯有下午茶對自己寬容,在巴黎待了五年,她適應了法式的甜而膩人。
點了份華夫餅,配一杯蜂蜜柚子茶。
工牌走的時候放在辦公室,又懶得上去拿,想點開微信支付。
手機被刷過機,空空如也。
金瀟站在收銀臺旁邊等下載,“不好意思,稍等。”
忽然,手腕被人輕輕碰了下。
有人喊她,“金瀟,我來吧。”
清甜的女聲,隱約間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俞薇安深吸一口氣,她穩穩一笑,盡量讓自己不緊張。
金瀟回頭,兩人視線撞個正著。
趁金瀟打量她的時候,俞薇安俏皮一笑,低頭幫她刷了工牌結賬,手一揚,工牌回到胸前掛著,她自己加了漂亮的卡套和吊繩。
俞薇安比金瀟矮小半個頭,仰頭看她,眉眼彎彎,“不記得我了嗎?”
金瀟還停留在大世界的回憶里,被打斷思緒,匆匆在腦海里篩了一遍。
余光瞥了眼她工牌,果然是她。
俞薇安——vivian,海外銷售部(實習)。
“薇安,好久不見。”金瀟微微一笑,“謝謝。”
今天是什么黃道吉日,故人紛紛。
俞薇安是她高中時代的室友,她上鋪。
她是高中時候男生女生都會喜歡的那種女孩兒,家境不錯,有點兒男孩兒氣,天真爛漫,嬌俏可愛,嘴甜人緣好。
但是,兩人不算和睦。
尤其是高三下學期后來沒說過話,熟視無睹,畢業便再無聯系。
沒想到她竟然進了千銀實習。
雖幾年未見,俞薇安很自然地挽過金瀟的手,像高中時代女生的相處模式,陪她去旁邊座位一起落座,“我上次在停車場就見到你啦,穿了套白色西裝,是你吧!”
俞薇安抬眼打量金瀟。
上次停車場看見金瀟穿香風質感西裝都十分驚艷,匆匆一瞥就認出來了。
沒想到今天的她,更是人間殊色,黑底紅花的高開叉裙子,像是去赴一場名流云集的晚宴。
俞薇安下意識縮了縮自己的帆布鞋,藏匿于椅子的陰影里。
讀書時候她和金瀟都好看,男生寢室夜話傳出來,說她倆不相上下,兩位班花平起平坐。只是金瀟學習更好些,有人說說俞薇安貪玩些,真論聰明不比金瀟差多少。
如今老同學相見,身份地位的驟然轉變,許久不見的陌生感,金瀟的疏離氣場。她一個穿著樸素的實習生,未免太過于自慚形穢。
不論曾經種種,都讓她望而生畏。
金瀟太扎眼了,尤其在千銀電子這樣的“高端電子廠”。
千銀跟國內大部分手機大廠一樣,技術宅為主,不知道的以為進了體育學院,雄性荷爾蒙氣息濃厚。
人均996加班嚴重,隨時隨地還能見到加班倒著時差,鋪簡易床睡半個小時休息的同事,哪有形象可言。
俞薇安在國內讀研三,進千銀實習,宿舍室友都羨慕她。
起初,天天嚴格按照通勤ootd搭配,發現同事都是拖鞋牛仔褲格子襯衫,顯得用力過猛,還容易招到同事陰陽怪氣,就很快隨大流了。
俞薇安性子不壞,一兜子話都如實相告:“正好我有個師兄在研發,他跟我聊起來,說boss女兒叫金瀟。我說哪有這么巧的事情呢,這不是同名嗎,又是法國留學,沒想到真的是你!”
“你等等我。”俞薇安去吧臺拿了杯圣代,坐回金瀟對面。
夏日午后的陽光透過厚重的玻璃,只剩柔和橘黃之意,中央空調送風舒爽,有千銀空氣凈化器過濾過的清新感,桌側是綠植妝點的有氧養眼環境。
沒有蚊蟲環繞的泡面,沒有黏膩的玻璃,沒有破洞的凳子,沒有古怪的味道,沒有搖搖欲墜的招牌,沒有褪色的海報。
也沒有程一鑫。
可她怎么還在大世界商城里出不來。
金瀟不說話,只靜靜攪了攪勺子,蜂蜜沉淀下去。
或許是蜂蜜放少了,今日喝來格外酸澀。
忽然想起來程一鑫給她擰開的康師傅礦泉水,她因為不想破壞口紅色澤,就抿了一口作作樣子,似乎還忘在了玻璃柜臺上。
實在是失策又失禮。
反正程一鑫給她貼的刻板標簽夠多了,大概又會認為她矯情,不食人間煙火又不懂人間疾苦。
俞薇安見金瀟不言不語,“金瀟,你……”
她鼓足勇氣道,“你不會還在怪我吧?高三時候,我……我說你用盜版手機裝有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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