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2
靈魂總是在深夜時候顯得自由,再乏味的人,總會悄然放肆,從沉重不堪的軀殼里稍微掙脫出來。
日光散去,夜幕深沉。
晚上十一點如約而至,這時候一眼能看出來,究竟平日里,誰是海王誰是土狗。
“我是土狗我認了,真的到點兒就困。”以前的學習委員薛少鴻打了個哈欠,眼淚都出來了,他困得不行,本以為快散場了。
結果發現習慣于夜生活的同學,各個精神抖擻。
薛少鴻既不服氣又困惑不解,“但是,怎么可能只有我是土狗?”
有人打趣道,“學霸,你看看連人家魏思琳,宅女,都不瞌睡。”
魏思琳被點名,她推眼鏡一笑,“我?我每晚都在報復性熬夜,追番追劇呢。”
“不吹牛,我一到晚上就亢奮。但白天五杯美式灌下去,困得一批。”
“所以說早c晚a呢,alcohol造起來。”
“滿上,來,明天周末了。要我說我們就該多聚一聚,都留在c市不容易。”
這句話,頗有些幸存者偏差的意味。
其實家境好的高中同學,不乏出國讀書還沒回來。像還在讀研的這些,想來俞薇安若不是在千銀實習,是不會主動攢局向金瀟道歉的。
大家討論一圈,奇怪地看了一眼荀浩然,“狗哥,你一健身教練,平時不該早睡早起嗎?還這么精神?”
荀浩然正看得津津有味。
屏幕上是一間臥室,溫馨的床鋪,方好好卻睡得不安穩,蜷縮起來成嬰兒狀,長發灑滿肩頭,緊緊地抱著半人高的玩偶,眉頭緊鎖。
“狗哥?”
“看啥呢狗哥?”
荀浩然被人喊了兩聲才回神,避過湊上來看的男生,收起手機,“沒啥,看我家養的寵物。”
“你還養寵物?”
荀浩然舉杯,勾唇一笑,“貓。”
金瀟坐直了,她感覺有點不對勁,又說不出來。
她記得方好好之前養了兩只貓,天天在朋友圈微博上擼貓秀貓,她指尖輕點太陽穴揉了揉,大抵是多想了。
討論起那些高中往事,青春肆意的日子里,是有過種種歡樂的。
偏偏有人破壞了這種氛圍,“喂,當年到底是誰啊,這么瞎,說人家金瀟用的盜版手機,山寨機。”
旁人狂推他,恨不得捂住他的嘴,“老楊,你是不是喝多了。”
俞薇安張了張嘴,到底沒敢開口。
其他人面面相覷,非要提起來這茬,最怕空氣突然沉默。
金瀟笑了笑,爽快地認了,“我確實用過盜版手機啊。”
金瀟其實略有倦意,她一向自律,早起晨跑。
受生物鐘驅使,金瀟之前以手輕掩,打了幾個不易察覺的哈欠。
她說這句話時候撐著下巴,卷發勾于耳側,慵懶又愜意,一雙明亮的眼睛微微彎起來,像一彎明月墜入星河,大方明媚,哪有半點兒耿耿于懷的模樣。
“……”
他們再次意識到,早就與金瀟不是一個階層了,紛紛語氣輕松地下了臺階。
“噗,瀟哥,你那時候咋想的啊?”
“體驗生活是不是?”
怎么想的?
當然是被騙的。
程一鑫說她會罵“誰年輕時候沒愛過幾個渣男”,金瀟才不會罵呢。和買手機這件事一樣,因為年輕,總得交點學費。
那是高三下學期,剛開學的第二周周五。
距離高考倒計時102天。
下午最后一節,一下課金瀟就往校門口趕,剛好五點十分。
“走讀證呢?”
金瀟從書包里掏出來一張綠色的紙條,“老師,我有假條。”
值班老師檢查了一下簽名,金瀟練了一上午老班簽名,自然是天衣無縫,老師還給金瀟,囑咐她,“快去快回。”
一路小跑,趕上準點的c2路公交車。
金瀟松了一口氣,這回去大世界商城,應該來得及了吧。
金瀟坐下抓緊時間背單詞,下一站上來了白發蒼蒼的老人,她起身讓座,收了單詞本。今天例外,她“身懷巨款”,揣了足足兩千塊現金,不敢放松警惕,將書包背到身前抓緊扶手。
一路上晃晃蕩蕩,腦子里還有些犯糾結。
究竟該不該自己買個手機。
作為千銀手機總裁的獨生女兒,金瀟的高中過得反倒很慘。
父母雖然不奉行棍棒教育,但那種上流階層理所當然的期望和嚴苛,讓她頭懸梁錐刺股,必須考上省內最高學府,濱大的通信工程設計專業本碩連讀班。
金瀟父母都是濱大畢業,母親畢業后一路讀研讀博留校至濱大的正教授。她小姨比她大不了多少,是兩年前剛從美國波士頓大學畢業的音樂博士,在千銀操刀音樂設計。大伯家里的堂姐,第一梯隊的北京名牌大學本科畢業,現在還在讀研。其他堂弟堂妹自小受的也是重點教育,個個名列前茅。
在這種壓力之下,她平素熱愛繪畫設計受到極大地壓榨。
父母倒是大方地給她配了單反攝像機日常把玩,一旦涉及到能上網的設備,自從高一的動員大會上說了校紀校規,金瀟自己都沒臉去提。
她一直兼顧學習和興趣,高二起就在網上接些畫頭像、封面和板寫之類的零活兒。
以往還能周末回家用電腦連著數位板,到了高三,父母經過看她一眼,她在電腦房里多呆一會兒便如坐針氈。
金瀟就讀的濱大附中,是省重點高中,重本率高達92。不少同學都是由省內其他地市考過來的,均是萬里挑一的智商,為了保持年級前三十,她學得并不輕松。
因常年穩定的升學率和優質的生源,在c市三所重點高中里,他們附中管得已算寬松。
校內所有建筑統一劃分為紅頂和藍頂。
紅頂是教學區,教學樓綜合樓藝體樓之類的建筑,藍頂是所謂的生活區,飯堂和宿舍。
紅頂之下禁止一切通訊設備,藍頂之下可以用不具備聯網功能的通訊設備。可以理解為小靈通,諾基亞之類的磚頭機,智能手機時代的古董手機。
曾經有人問教導主任,操場算什么頂。
教導主任冷冷一笑,什么頂都沒有,你倒可以玩玩試試。
到了高三,連藍頂之下的建筑都不能用了。
同學們每天在宿舍樓下和飯堂門前的公共ic卡電話亭排隊打電話。
時間就像海綿里的水,擠一擠,總是會有的。
排隊的同學手里人手一本速記本背書。
壓力之下也有反抗,不少人名義上是給家里打電話,實則是早戀的高三苦命情侶,隔著男女生宿舍不到五十米的花壇打電話互道晚安,也有與其他學校的兄弟閨蜜打幾分鐘電話聊天八卦解壓的。
那姿態很明顯,用手緊緊捂著話筒,背靠電話亭。值班老師走過,蚊子一樣的聲音就大起來了,“好的,媽媽,我知道了,您放心。”
公共電話亭就那么幾個,本意是減少一切學習之余的時間。
如此這般每人講上幾分鐘,后面排隊的心急如焚,伸手扒著電話亭的金屬擋板,以示焦急。
快到熄燈前,就寢鈴聲一遍又一遍地催促,打電話的同學甚至要捂著自己的ic電話卡,免得被后面排隊的急吼吼地暴力拔卡插隊。
上周六中午,照例在宿舍樓下給家里打了個電話,確認是下午放學以后,學校西門等司機王叔接她,便徑直上樓回宿舍。
她打算收拾好帶回家的衣服再去食堂吃飯,中午就回教室自習小憩。
一推開宿舍門,方好好竟然已經躺在上鋪了,一縷長發垂落,發質又順又滑,算是高三為數不多堅持留長發的幾位之一。
金瀟笑了笑,“懶鬼,我就說你怎么一下課就不見人了,吃飯了嗎?”
“沒呢,一會泡面。”方好好在欄桿上趴著看她,“你也回來這么早?”
“我給我媽打電話,怕回來晚了排隊。”
“害,不早說,”方好好在床上轉身,從枕頭下面拿出來一部手機來,得意地晃了晃,“我有手機呀,可以借你打電話。”
原來她一直躺在床上玩手機呢。
金瀟驚訝,湊上去捏她胳膊,“你什么時候買的?我竟然不知道。”
“瀟哥,輕點哇,人家受不了。”方好好眉開眼笑,語氣夸張地怪叫,“今早啊,京東物流,我說了備注輔導書,去門衛那拿的。”
金瀟內心動搖了,連她最好的朋友方好好都買了手機。
她一貫是相信自己的自制力的。
不知道誰帶的頭,起初高三大家還是繃著一股勁兒的。
自從五校聯考以后,他們學校的成績一騎絕塵,他們作為重點班,班里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有個自主招生降分數線作為保底。
壓力越大反彈越大,家境好的,就開始用零花錢偷摸買手機。
那陣子正好流行iphone6s玫瑰金款,去年九月才發布的,國內外同步銷售。因為iphone6就出了指紋識別,是漂亮的金屬圈home鍵,但玫瑰金6s實在是很新鮮很新潮,一眼就能看出來是最新款,辨識度極高。班里三五個人都買了,聽說男生搶著借來玩手機。
不乏成績好的又自律的,說合理控制之下的玩手機,反倒比排隊打電話更節約時間,睡前解壓又解乏。
金瀟倒不是想玩游戲,更不是用來與人聯絡發消息。
她是在貼吧上看了許久,有個美院的姐姐說了,iphone配上電觸筆,雖然比電腦差多了,但勉強能日常練筆。
公交車報站提示,“大世界批發城站到了,到站的乘客請從后門下車。”
金瀟愣了愣。
大世界商城,似乎是這兩年才改的名字,以前還叫批發城,年代感氣息撲面而來,可以窺見這里的消費水平。
她抓好書包下車。
還沒走兩步,有人抓住金瀟的胳膊,金瀟一個眸光閃過去,那個大嬸被她這一眼瞪得有些打怵,還是笑得露出一口黃牙,魚尾紋綻放成花,壓低聲音,“丫頭,是不是買手機?”
現在還是農歷正月里,天寒地凍,路邊有黑灰的積雪,大嬸的臉有濃濃的生字皺紋,被風吹得又紅又皸。金瀟不忍心強行甩開她就走,直覺卻告訴她這是個騙局。
金瀟嗯了一聲,警惕地捏緊書包。
大嬸把手里挎著籃子舉起來,掀開棉布,“看你是個學生,嬸兒不坑你。我交不起里面鋪租,賣的手機比里面便宜多嘞。”
她拿起來,“你看看,這6s玫瑰金,最新款。”
金瀟:“……”
她怎么也沒想過一下車是這個場景,還沒進大世界,就碰見手機販子,像極了春晚里演的小品,大棉襖里一掀開,來一句票子要伐?
金瀟想了想,“多少錢?”
打算無論她說多少,都說貴,買不起。
大嬸四下張望,比了個手勢,一個1,一個6,“這個數。”
見金瀟沒反應,她再次壓低聲音,“16呀。”
實在是顛覆金瀟的認知。
金瀟因為家里就是搞手機的,好奇問道,“是模型機嗎?”
“你這丫頭,”大嬸笑意更濃,仿佛在看待宰的肥羊,“這是行話,一看你就沒來過大世界,是1600。你不信去問問,保管是最低價。”
“咋樣,買不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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