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級的維修直到下午才告一段落。

        程一鑫跟黃顧和章魚打了個招呼,讓他倆今晚頂他去夜市擺攤，他回家睡覺去。馬丁剛賣出去幾盒煙彈，笑得很蕩漾地跟幾個女孩子揮手拜拜,回頭一看程一鑫出來,主動湊上去打了個招呼,“哥，下午好，不好也隨你。”

        馬丁跟大世界六樓的糙漢子們是不一樣的,是很懂靠長相吃飯的。

        他今天把偏長的劉海都扎起來，戴了個藍色的美瞳，天生的高鼻梁,皮膚白皙。他也覺得自己有點混血兒的感覺，才讓人都叫他英文名martin。

        但看見程一鑫，馬丁就覺得自己差點意思了。

        程一鑫從維修臺下來,眼睛都快瞎了。

        出大世界門口的那一瞬間，陽光刺眼，他眉頭緊鎖，那雙小鹿眼瞇起來，抬起手一遮擋,手指修長微攏，被陽光照得幾乎透明。低頭時候垂下的劉海幾乎落在鼻尖,就露出唇紅齒白和下巴，下頜骨瘦得清晰鋒利，簡直是喪式美學的天花板。

        程一鑫的這種冷白皮可真讓人羨慕都來不及。

        這幾天他奶奶灰又掉了一層色，室內是灰色的，到了一樓室外陽光下是奶茶棕色的，襯得臉色更加白皙,連脖子上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

        脆弱感易碎感和氛圍感直接拉滿，聞者落淚見者驚心。

        程一鑫困得有氣無力，打了個哈欠，“喲，馬丁。”

        “哥，是martin。”馬丁八卦道，“聽說你整了個大活？”

        程一鑫總算適應了陽光，把擋眼睛的手指放下了，露出深深的黑眼圈。

        他呵了一聲，“消息挺靈通啊。”

        馬丁就不明白程一鑫了，明明可以捯飭捯飭，比他受歡迎多了，咋隔三差五把自己搞成熊貓眼，這得敷多少面膜才能補回來。

        “我中午聽見的，你們六樓的出去吃飯，還在那打賭你能不能修好呢。”

        “結果呢？”

        “結果他倆都賭你能修好。”

        “……”

        程一鑫唇角微微翹起：“沒辦法，老子就是這么牛逼。”

        他熬了一宿，早上沒來得及刮胡子，這么一近看下巴上略有青茬，再加上這份嘚瑟的語氣，完全破壞了剛才的美感。

        馬丁勾他肩膀，“這么早下班？抽支煙再走。”

        “行。”

        倆人就站在大世界門口側邊，離了二三十米，快到路邊公交站了，背靠著路燈柱子。

        程一鑫把打火機來回拋來拋去，就是不點煙。

        馬丁在情場泡了這么多年，心思比黃顧他們細膩多了，不像黃顧被渣女擺一道就要死要活了。

        “哥，你上次大晚上喊我喝兩杯，是啥事兒啊？”

        “沒事。”

        “有情況？失戀了？”

        程一鑫伸了個懶腰，把打火機揣回褲兜里，“一看你就不明白，談戀愛圖啥啊，不就是圖個傷心，圖個難過。”

        馬丁好奇地把他耳朵上夾的煙拿下來，“你不抽？光陪我？”

        程一鑫拿回來，搪塞道，“我下午修手機時候，抽得快吐了。”

        “哦哦，”馬丁以過來經驗支招，“哥，我跟你說，你這樣自己emo沒用。”

        程一鑫聳肩，看馬路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漫不經心，“那啥有用？”

        馬丁推心置腹：“我以前就是，換黑色頭像，發點傷感朋友圈，發現她根本不會看。得發腹肌，人魚線，她不僅看，還會放大了看，保存了反復看。”

        程一鑫：“……”

        今天怎么就輪到他語塞了。

        馬丁壓低聲音，“咋樣，下次整個局，我女朋友認識好幾個有錢小姐妹，出來玩唄。”

        程一鑫瞥他一眼，語氣意味深長，“我認識個汽修廠擰螺絲的。”

        馬丁：“？？？”

        程一鑫勾唇：“讓他幫忙看看，你是不是備胎。”

        “……”

        白掰扯一通，馬丁倒是戳到痛處，“哎，你會整手機，不是說那個手機里可以查別人的行動軌跡嗎？”

        “可以啊。”

        “教教我唄。”

        “【設置】-【隱私】-【定位服務】-【系統服務】-【重要地點】。”

        “你說慢點。”

        程一鑫回頭看他，“但這有個前提，你得知道密碼，或者有指紋。”

        馬丁嗤笑，“那我跟女朋友還沒到這一步，也不可能到這一步。”

        程一鑫拍了拍他肩膀：“相愛沒有那么容易，每個人都有她的手機。”

        馬丁揮揮手，“算了算了，沒事。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

        程一鑫從路燈桿子上起來，挺直腰桿，隨手拍了拍身后的灰。

        “走了，回家。”

        馬丁聽他一路走遠還一路哼歌。

        “你算什么男人，眼睜睜看她走卻不聞不問。是有多天真，就別再硬撐，期待你挽回卻拱手讓人。”

        馬丁忽然有點明白程一鑫為什么對他說得腹肌人魚線嗤之以鼻，不是有腹肌馬甲線就稱得上男人，他亦自嘲笑笑，鼻腔噴出四周彌漫的尼古丁，替程一鑫唱完了后半段，“你算什么男人，還愛著她就不敢叫她再等。”

        金瀟下班了。

        暮色像一層層灰藍色的薄紗從天上落下來，籠罩著城市的夜景，她的車隨著擁堵的車流，從馬丁和程一鑫下午抽煙的路邊駛過。

        她約了方好好，先去接方好好下班。

        金瀟提前停車，纖細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方向盤，看了半天不遠處的方好好。方好好在公司的時候人還是蠻放松的，在公司樓下等她時候，跟路過的同事都友好地打招呼，長發飄飄惹人憐愛，怎么偏偏那天同學聚會她那般緊張。

        方好好上車還是甜妹，“瀟哥。”

        金瀟看她一眼，“好了？”

        “挺，挺好的。”

        “上次不是說身體不舒服？”

        “已經沒事啦。”

        方好好說完這句話，手就扶著包，乖乖地按在膝頭。

        她可真不擅長藏事情。

        兩人還是去高中附近吃的飯。

        金瀟主動開口，雙手交疊，“我又碰見程一鑫了。”

        如果有什么人對金瀟的過去現在都了解，那一定是方好好了。只是這半年來，金瀟發覺方好好極少聯系她，勢必有什么難言之隱，她又沒法逼她說，再好的朋友之間也是秘密空間的。

        方好好很驚訝，嘴都o字型了，“在哪？”

        “還在大世界。”

        方好好更驚訝了，“他怎么還在那兒？”

        金瀟：“……”

        這反應，就跟她在大世界里重逢程一鑫時候一模一樣。

        金瀟解釋道：“他就是修手機的，也沒別的地方可以去。”

        “這倒是。”

        方好好笑了笑，“后悔了吧，你看看，回國這些男人，哪能跟伍迪比，你到底為什么跟他分手呀？他很適合你，他家里又跟你門當戶對，不怕他霸占千銀。”

        金瀟輕笑，毫不遺憾，“人世間總有一些價值，比愛恨大。”

        正是因為他門當戶對。

        兩人相處時候，保持著非常清晰的界限感，如果看見對方在看公司業務資料，都會主動關門避嫌。

        他們背后的兩家公司是合作關系，合作就必然涉及到利益。wood同樣擔心千銀自主研發系統，破壞合作關系。即便wood公司不擔心，金瀟一個人在法國留學，和伍迪談著戀愛，自然不愿意有一絲一毫這樣的嫌疑。

        國外的相處雖愉快，更像互相陪伴。

        伍迪是很復古又很執著的人，他不愛社交，將一切時間都留給家人、摯友和他所熱愛的事物，他也有這個資本去玩。喜歡賽車，賽馬，吃個早飯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做投資，就喜歡高杠桿高風險的投資，沉迷腎上腺素狂飆的感覺。

        他有理想有情懷有報復。

        wood從電腦系統擴展到手機版圖，未來還有很長的道路，很宏偉的科技帝國要實現。

        他們之間都清楚，金瀟回國的時候，就是該和平分手的時候。

        方好好一向是很心軟很善良的人，以前在宿舍看小說都能半夜哭得稀里嘩啦。

        聽完以后唏噓不已，“真好。”

        金瀟問：“好什么？”

        “有這樣的前任真好。”

        金瀟試探地問：“你前任不也挺好的？”

        方好好一驚，“我？”

        金瀟點頭，“是啊，不聯系就是最好的。”

        方好好的前任是他們高中同學，兩人考上了一個大學以后才在一起的，讀研時候異地了，同樣是和平分手。

        方好好眼神躲閃，心虛地喝了口飲料，“你說他啊。”

        “還有誰？”

        “沒有，”方好好低頭，手指互纏，“我意思是，我都快忘了這么個人。”

        “還是說你吧，我高中都后悔死了，怎么那次沒陪你去大世界。讓你碰見程一鑫，后來傷心了那么久。”

        方好好很明白金瀟以前的心境，嘆氣道，“真正喜歡你的人，是不舍得讓你主動的。”

        金瀟若有所思，“我后來去大世界找他那次，你好像不舒服來著。”

        方好好咬唇，“肚子疼，急性腸胃炎。”

        “哦，對，”金瀟明知故問，試探她反應，“我怎么記得荀浩然背你去了校醫室？”

        方好好倏地握了拳，又松開，“我都不記得了。”

        “是嗎？”

        金瀟印象很深刻，因為那兩周，是她高三過得很不舒坦的日子。

        晚自修課間是八點二十到八點四十分，有個眼保健操。

        高一高二還有老師檢查，高三的學習緊張，老師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著他們趁著眼保健操時間寫作業，或者提前跑出去打水上廁所。

        他們的座位兩周一換，金瀟正好輪到坐到靠近門口的最后一排。

        她是班里為數不多還在好好做眼保健操的，或許因為運動習慣好，她一直到高三都沒近視。

        金瀟閉著眼睛，按著太陽穴輕刮薄薄的眼皮。

        隱約感覺身后有人走過，似乎是同桌從抽屜里拿書，也有些動靜。

        但她坐得靠近門口，沒多想，等眼保健操做完了，一睜眼，發現幾個男生都圍著門口位置，手里拿著一部手機，頭挨頭，都在指手畫腳，熱鬧不已。

        有種不好的預感，低頭一看，抽屜里放手機的位置空了。

        果然，那幾個人拿的是她的手機。

        金瀟忍著怒氣，伸出手，“還我。”

        那哥們兒幾個，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瀟哥，我們就看一眼。”

        “是啊，還沒見過這種蘋果手機里裝安卓系統的，這咋做到的啊。”

        “瀟哥，多少錢買的？”

        “人才啊。”

        “玩游戲卡不卡啊？”

        七嘴八舌，聒噪不已。

        金瀟晚自習做題本來就煩躁，刷地一下站起來，椅子發出嘎吱一聲，她站起來是直逼部分個子不高的男生身高的，有氣勢和壓迫感。

        高中時候的男生都嘴欠，不像俞薇安她們女生是背后嘲笑金瀟，他們就是好奇，人來瘋地起哄。

        見金瀟站起來，有個男生縮了縮脖子，想把手機還她。

        后來有人搶過去手機，“瀟哥，哈哈哈哈，你嚇壞人家了。”

        “瀟哥，別這么小氣，給我們看看嘛。”

        “最新的iphone6s。”

        “玫瑰金呢嘖嘖。”

        他們把手機像擊鼓傳花，籃球傳球，挨個傳過去。

        等金瀟追出去，一路狂奔，竟然直接把其中一個男生堵在廁所門口，嚇得他進去以后讓一個隔壁班的男生送出來手機。

        金瀟太陽穴一跳一跳，她知道自己不該沖動，一拔腿追出來，不知道多少人看見了，最近夠話題中心了，這下背后又會怎樣議論她。

        她用冰水拍了拍臉。

        回去提前結束自己的晚自修課間。

        廁所里那倆男生還在講話。

        “你們班班花啊，這么不憐香惜玉？”

        “沒想搶她手機，瀟哥，誰敢逗她，不知道咋就大家跑起來了，主要是她跑得快，這一起步，大家都忍不住撒腿跑。”

        “噗。”

        “不過也就是逗逗她，不然哪來機會跟班花互動一下。”

        “小心回去她揍你。”

        “不能，瀟哥不是這種小氣的人。”

        下了晚自修，金瀟本想再學一會。

        方好好收拾好書包，在一旁等她，說無論如何不能讓她一個人走了，兩人就早早回宿舍了，避免和俞薇安她們搶洗澡時間又遭冷嘲熱諷。

        方好好都替金瀟擔憂，“瀟瀟，這手機，你還繼續用嗎？”

        都被議論成這樣了。

        金瀟搖頭，“我這周放學就去大世界退了。”

        “我陪你吧。”

        方好好又擔心，“你說，他能給你退嗎？我聽說那樣地方，都是沒有售后的。”

        金瀟想了想上周末在濱大跑步時候碰見的程一鑫。

        雖然社會氣息濃郁，但他大概不是個壞人，還問過她手機用的怎么樣，和她賽跑，還請她吃早餐。

        金瀟仰頭看看，月明星稀，“應該會吧。”

        她沒想到的是，這句話，一去大世界就打臉了。

        作者有話要說：會有兩三章過去的事情~

        50個紅包寶子們

        近期都是如果晚了就第二天起來看~

        1《你算什么男人》周董

        2“先至悟透人世里有一些價值，是比愛很大。”————《俏郎君》張敬軒

        3“暮色像一層層灰藍色的薄紗從天上落下來。”————柯云路《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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