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敲響。

        穿著制服的酒店工作人員還沒說完“roomservice”,門就被拽開了，帶起一陣風，門里門外兩人皆是一愣。

        工作人員瞥見金瀟肩頸上的痕跡,立即回避了目光,“女士您好,張女士準備了幾套新衣服，您需要嗎？”

        金瀟低頭系好了睡袍帶子。

        回頭一看。

        程一鑫是不是有病，把她衣服都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邊。

        她拒絕道，“不用了,謝謝。”

        手機一震,她表姐給她發微信。

        「張嫣然」：昨晚玩得怎么樣？

        金瀟又叫住了工作人員,“給我隨便拿一套吧,黑白灰隨意。”

        她揉了揉太陽穴。

        微博里翻了翻,靜悄悄一片,昨天應該是夜店里的人沒拍到她正臉,沒實錘爆料。

        想起來昨晚程一鑫說的“如她所愿”。

        她現在懂了,是那天在他家樓下,她說的意思。約個分手炮后,痛痛快快地把對方從生活里刪除干凈，繼續糾纏于誰都很痛苦。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如此這般，是最好的。

        金瀟點了歌單循環播放,睡回籠覺。

        一夢又夢到以前的事情。

        高考結束第二天，大世界商城第六層許多店主震驚了。

        程一鑫上哪兒整了個漂亮妹妹給他打工。

        這妹妹氣質一看就跟普通的妖艷賤貨不一樣。

        透著一股優雅文藝的芬芳。

        旁邊滿臉青春痘的店主按捺不住，反復發問，一大早沒啥生意，他就堵程一鑫店門口八卦地看金瀟。

        程一鑫回身擋住他目光,替金瀟答了，“暑期工。”

        順便跟金瀟介紹，“你叫痘哥就行了，他啊，萬年長痘。”

        “嗨，”痘哥被金瀟看得不好意思，“狗日的鑫哥，凈揭我短，妹妹，鑫哥給你開多少錢一天啊？還至于給他掃地拖地的。”

        程一鑫恨不得踹他一腳。

        啥眼神啊，明明是他拎著水桶，金瀟在那指揮他擦這擦那的。

        好像捯飭了一通，地板都反著光，玻璃柜面看手機的清晰度從變成480p變成1080p，外加上金瀟替他換了個黑金翅膀的招牌，整個屋里亮堂了不少，他一邊吐槽金瀟講究，一邊還挺欣賞他倆的勞動成果。

        程一鑫呸痘哥，“俗氣，談錢就傷感情了是不是？”

        他放下手里抹布，胳膊搭了把金瀟肩頭，他的手垂下來堪堪壓著金瀟一縷頭發，少女的肩頭纖薄，少年的手腕瘦得見骨，畫風很排外。

        他沖痘哥示意，“跟你說，別挖我墻角啊。”

        金瀟笑了笑。

        正值酷暑，大世界商城的空調實在不怎么樣。

        她比程一鑫早來半個小時，光是打水收拾都出了一層薄汗。

        順勢撥了撥自己的劉海，微微被汗沾濕了。她雖然還有學生氣，五官卻早就長開了，標志瓜子臉，晶亮的眸子，瀲滟的唇色，撥弄劉海愈發她顯得俏皮，惹人憐愛。如果不是高三統一的短發造型，想來是最招惹男人目光的那種絕色。

        痘哥很是羨慕程一鑫這艷福。

        語氣愈發酸，“你小子，身邊盡是些美女圍著轉。妹妹當時咋沒進我店里買手機呢？”

        金瀟笑而不語。

        她繼續指揮程一鑫，徹底把他巴掌大的店里做個大掃除。

        大世界里的店主非常有低端商場的自覺性，從不親自動手改善店內衛生環境。每天有統一的保潔過來，拖把象征性晃兩下子。

        就連茶水間杵著的那把公用拖把，基本洗不出來顏色了，干成一坨，隨時能當飛天掃帚用。惟一的作用，是他們平時吃泡面不慎打翻，一邊罵草草草一邊去拿，才動用一下，用完懶得洗往水槽里一丟。

        程一鑫發現用這拖把，越拖越臟，干脆拿了抹布蹲地上擦，狠狠在水桶里投了幾遍，勉強看出來點抹布的影子。

        瓷磚縫隙按金瀟要求細致地擦，還順帶摳出來不知道誰牢牢踩在地上的口香糖，拿螺絲批一頓刮。

        幾百年沒干這種活，大小伙子正是火力旺時候，三兩下就滿頭大汗。

        “喂，晚安妹妹。”

        金瀟正在ipad上寫寫畫畫，一回頭，程一鑫招呼她，她問，“怎么了？”

        “過來一下，”程一鑫奶奶灰的劉海濕透了，抬胳膊示意她，“你給哥把袖子擼起來，他媽的熱死了。”

        金瀟哦了一聲，湊過去有點懵。

        他本來穿得就是短袖啊。

        程一鑫手里都是慘不忍睹的口香糖尸體，自己無法操作，催她一句，“快點，要不是你在這，哥早光膀子干活了。”

        好像是個很大的罪名。

        金瀟頓住，探進他短袖袖口，規規整整地給他挽了一圈又一圈。

        “哥還沒看出來，你有強迫癥？”

        程一鑫看她挽了四五圈，進度緩慢。她剛投過抹布，指尖還是冰涼的，撩在他肱二頭肌上，他癢得胳膊都麻了，小腹都躥火，“你直接整個擼上去不就完了？”

        金瀟垂眸，“這樣不容易掉下來。”

        程一鑫嘖一聲，“看不起誰呢，就這么擼上去，肌肉又不是白長的。”

        金瀟把他兩邊袖口往上一推，短袖硬生生變成粗獷版跨欄背心，他袖口原本是松松垮垮的，挺時髦的款式，現在還真被他卡住了，一發力用螺絲批刮地上的口香糖，肌肉鼓脹起來。

        到底是練體育的嘛，他瘦歸瘦，肌肉挺均勻適中的，不是夸張炸裂的，胳膊又白，整個人清爽有余。

        金瀟想起來，“你今天沒穿平時那件衣服？”

        平時他帶著二維碼的工作服。

        程一鑫咳了一聲，有點尷尬，“昨晚晾衣服吹到樓下去了。”

        等他收拾完，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再回來，他黑乎乎的指尖一并洗得很干凈，一雙手像漂亮的筍結。

        水跡順著鎖骨淌到白色t恤上，露出他瘦削的輪廓，喉結上都沾著汗珠。他還是熱得拽起衣服領口扇風，衣服抖起來，腹肌從衣角邊兒竄出來，整齊白凈。

        金瀟不由得想起來初見他的畫面。

        他擰了瓶礦泉水給金瀟，“歇會吧，考得怎么樣？”

        金瀟客觀評價，“還行。”

        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穩了。她昨晚估了分，有道題一點小失誤，無傷大雅。

        程一鑫挑眉，“可以啊，到時候考上濱大記得請哥吃飯。”

        金瀟輕笑，“當然。”

        程一鑫走出去店外面仔細欣賞，金瀟設計的黑金翅膀是真的挺好看的，低調奢華有內涵，不像原本那個搖搖欲墜的招牌。

        金瀟還在店內，她把ipad支在玻璃柜臺上，端正站著。

        沒留意店外動靜，直到聽見咔嚓一聲，驚得她抬頭，發現程一鑫正拿著手機拍照。

        程一鑫笑著解釋道，“我拍張照，招牌挺好看的。”

        金瀟點頭，放下筆，“那我出來。”

        她想讓出店內全風光給他拍，好讓他發朋友圈宣傳。程一鑫卻放下手機，“隨便拍兩張看看，拍完了，你別動了。”

        “好。”

        程一鑫留她在店里，出去找開哥領了機子。

        他們一般一段時間領的固定機子，賣出去或者賣不出去為止。開哥有渠道收二手手機，質量良莠不齊，不乏炸彈機，來了還是一堆店主蜂擁而至地挑選，各自認領這段時間能賣出去的。

        開哥報底價，賣出去價格他們抽水后給開哥。比開哥底價越高的，當然越討開哥歡心，拿得機子越來越好。

        當然開哥喜歡程一鑫，技術好，位置那么偏，出手速度不比大店慢。

        開哥今天有點奇怪，程一鑫領了不少其他機子，還正想問他呢，痘哥在旁邊酸，“人家店里來個漂亮妹妹，想顯擺唄。”

        程一鑫不回答，開玩笑似地嗤他，“有本事你也領一個妹妹回來。”

        開哥便沒搭理這茬，“領了盡量賣出去啊，不然耽誤哥生意。”

        程一鑫笑嘻嘻地給他塞了一包煙，“知道。”

        金瀟看他拎了一個紅色塑料筐子回來，往她前面一放，“喏，你的活兒。”

        金瀟：“？？？”

        “來給哥打工，不如趁機認認手機型號，你大學不是要讀通信啥來著嗎？”

        “通信工程。”

        “對對。”

        起初是她坐在玻璃柜門外，坐在顧客坐的位置上。

        后來程一鑫干脆讓她坐里面去了，他里面就一把凳子，他站著教她，把主流的手機品牌、型號和特點一一講了。有了手機實物作為參考，比查資料學得快多了。

        不知不覺半個小時過去，旁邊的痘哥一直在刷手機，溜達出去跟人聊天。

        金瀟恍然抬頭，“你……今天不忙嗎？”

        程一鑫瞇著眼睛看她。

        金瀟被他看得垂下目光，“怎么了？”

        程一鑫呵了一聲，“你是來給哥打工的，還是當老板的，看不順眼哥偷懶？”

        金瀟忍不住笑了笑，“我是怕耽誤你干活。”

        “沒事兒，”程一鑫跟她對視一眼，還是燥熱，又扯了扯衣領，“這旮旯角落，半天不來一個人。”

        “喏，看到沒，”他指了指中庭的開哥店鋪，“客戶都奔他那兒去了吧。”

        “那你平時的客戶哪里來的？”

        “商業機密，”程一鑫玩味地賣關子，“下午讓你整活你就知道了。”

        說話間他想起來什么，“還沒問你，你上次怎么跑哥這來？還問我什么來著，一個男的？”

        程一鑫目光忽然鋒利了，“啥情況？”

        那次的事情，金瀟都不好意思說。

        虧她自認為跑得飛快，追小偷卻沒追到。

        程一鑫一聽樂了，“你別想了，追不上那叫事兒嗎？那些老鼠，對大世界里面熟悉得像自家山洞，回頭一轉手就把偷來的手機賣這了。”

        “啊？”

        金瀟大為震驚，“轉手賣到大世界里？”

        “小聲點，”程一鑫眼見痘哥溜達回來，重新壓著嗓門講話，氣息惹得金瀟發絲微微拂動，“不然呢，你以為拆了零件賣錢嗎？”

        金瀟還是不能理解，“太囂張了吧，在樓下偷的賣到樓上。”

        她想了想，“你……也會收這樣的手機嗎？”

        程一鑫毫不客氣，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彈了個響兒，“想什么呢？”

        金瀟捂著額頭揉了揉，卻笑了。

        “怎么著？怕哥進去啊？”程一鑫痞痞地笑，他那樣子，要說是混混，未免太清俊，說他翩翩少年，他又透著俗世不羈的氣質。

        “放心，哥不收這種。贓機吧，一般得繞id。哥教你個方法，我雖然不會刷機，但我如果要收，一定先恢復出廠設置，這樣沒刷干凈的id就會自動彈出來，千萬別看別人恢復了出廠自己就不動手。”

        說完，他又看了眼專心聽講的金瀟。

        好學生就是好學生，這大世界里每個手機店主都知道的黑幕，她以為他講了什么金科玉律，還在ipad上一絲不茍地做筆記。

        中午時分。

        程一鑫就去大世界商城二樓的美食長廊打了飯菜。

        兩人圍著干凈無塵的玻璃柜臺，吃起來是比平時飛揚好幾分的心情。

        程一鑫反倒不好意思，“伙食差點意思。”

        金瀟動作是優雅的，但吃得真不拖泥帶水，非常干脆地落入腹中，“挺好吃的。”

        “不減肥？程佳倩一天到晚說減肥，”程一鑫一拍腦袋，“哦，就是我妹，我在家吃個宵夜，她都說不準饞她。”

        金瀟笑得眉眼彎彎，“我記得佳倩，她挺瘦的。但我平時還運動呀。”

        “對，”程一鑫嘖嘖，“你這體育水平，確實挺不一般，除了校運會那些項目，你還練啥啊？”

        市內的話，金瀟想了想，猶豫半天。

        “散…散打？”

        程一鑫嗆了口可樂，咳得驚天動地。

        他本來就冷白皮，面色泛紅，眼眶也紅了，淚汪汪的，“我日，嚇死哥了。”

        程一鑫很難以置信地捏了捏金瀟纖細的手腕，簡直一折即斷，“敢情你來店里當保鏢了？”

        金瀟難為情，縮回手腕，“沒有，隨便玩玩的。”

        “防身？”

        “差不多。”

        “也是，”程一鑫猛地灌下去剩下的半罐冰可樂，總算壓壓驚，平復了心情，“哥要是有這么漂亮一女兒，三歲就得送她去學防身。”

        輪到金瀟咳了幾聲，同樣憋紅了一張俏麗面龐。

        程一鑫還在那自說自話，“算了，哥也得學一學。”

        “下回你去玩，帶哥一起？”金瀟猶豫幾秒，“好呀。”

        夏日午后格外困倦。

        程一鑫連打幾個哈欠，連耳側掛著的煙都搖搖欲墜，他眼底總泛著一層隱隱青色。

        金瀟壓低聲音問他，“你今早又去替跑了嗎？”

        “嗯，學生們都拖延癥，快期末了正好是替跑高峰期。”

        晚上還得去夜市擺攤。

        金瀟想象一下，他早上六點出門跑步，到晚上十點回家，一天超長待機十六個小時，是真的為了生活拼了命。

        同齡者們，就說她們班群里，一高考完就四處秀國外定位旅游的大有人在，更別提那些唱歌打游戲玩嗨了的，包括她自己在內，可以理直氣壯地花父母的錢。

        相比之下，程一鑫這日復一日的苦逼生活，著實令人同情。

        金瀟不忍心道，“你要不休息一會？我幫你看店。”

        “不用，”程一鑫再次打哈欠，掏出一沓英文資料，懶洋洋地歪靠著后面的墻，他干脆把耳邊煙摘下來丟柜臺上，拎起鉛筆開始畫圈，“趁你今天在，我學會兒資料，不會的還能問你。”

        金瀟無法拒絕，“好。”

        “我能幫你做些什么？”她忽然俏皮一笑，提醒他，“程老板，我是來打工的。”

        程一鑫把自己手機丟給她，“你不是問，生意哪來的嗎？c市所有高校，想辦法混進去各種兼職群替課群信息交流群，還有論壇，貼吧，在里面發廣告就是了。你幫哥發吧，模板在這。”

        金瀟愉快地接過去，有條不紊地接替程一鑫做這這份工作。

        她還別出心裁，做了一份excel表格，把所有高校的可以發布二手手機收售修廣告的平臺渠道都羅列進去，方便他以后每天打卡，避免忘了哪個沒發，哪個又發重復了，容易被踢出去群聊。

        程一鑫探身看她工作成果，他寬闊的肩膀挨在她順滑的發梢旁，勾唇一笑，“高材生就是不一樣。”

        手機一震。

        金瀟看著他，卻抿唇不說話。

        程一鑫見她眼神不對勁，問她，“咋了？”

        金瀟把手機還給他，“你微信。”

        「白池莉」：鑫鑫，人家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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