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準的80800cm擂臺,一紅一藍兩道身影，兩個教練在對練。十幾個人穿著訓練服，露出壯碩身材,圍著中間擂臺,看熱鬧外加吶喊助威。

        “還是教練牛x。”

        “操，沾衣十八跌啊。”

        “干他,干他。”

        “漂亮。”

        口哨聲,吶喊聲,拳風聲，撞擊聲，聲聲不息。男人天生的嗜血好斗基因覺醒,受環境影響腎上腺素狂飆，心臟加速跳動，血液澎湃翻涌。

        三局之后，擂臺上決出勝負。

        程一鑫忍不住跟著吹了聲口哨。

        boxing作為c市老牌俱樂部頗負盛名,融合了泰拳、散打、自由搏擊等項目。

        練體育的幾乎都知道。

        程一鑫讀的高中體校,隔壁宿舍有練散打的同學，念念不忘以后有錢了要去boxing加練。俱樂部制度類似現在的夜店無人知曉,六位數的會員年費,光有錢還不行,常年固定的儲物柜，所以有人退出來新人才能加進去。

        程一鑫沒想過有一天能踏足此地。

        一時間心馳神往。

        直到被金瀟丟了一套護具,他下意識接住。

        她說有冤報冤。

        “寶貝,”程一鑫壓根兒沒碰過擂臺，眼角抽搐，“我不恨你了，我突然發現,愛你愛得深沉。”

        金瀟眼睛大而明媚，隨著眉梢一挑，寒芒浮現，像刀口舔血的美人，肆意一笑，“可是我想揍你，怎么辦呢？”

        金瀟倒不擔心他慫。

        程一鑫口頭擺爛第一名，分明眼睛里是亮晶晶的興奮，死活不承認。

        再說，有他不敢做的事情嗎，渾身是膽，天生有種難馴的野性。

        十八歲獨自討生活，一分錢沒有就敢去華強北門口空手套白狼，他不孟浪，卻自有少年血性。金瀟曾見過的，夜市有人找他麻煩，他操著木板凳跟人拼命，說自己爛命一條不值錢。

        迎面走進來一個年輕男人，標準倒三角黃金比例，挑釁地接了金瀟的話，“揍我如何？”

        來這訓練的很少花架子，各個追求拳拳到肉的痛快，明人不說暗話，目光中流露出幾分切磋的熱切。

        程一鑫默默地擋了下男人的視線，對金瀟說，“你還是揍我吧。”

        家里搞房地產的公子，多年boxing老會員，他們認識很久了。

        對于這等家境的，換個男伴女伴并不稀奇。

        男人神情倨傲，只當沒看見金瀟身邊這位，譏諷一笑，“喲，金瀟，聽說你上個月去nobody摘了面具，玩這么大？”

        金瀟又扔了拳套，沖程一鑫說，“你先去換衣服。”

        “彼此彼此，”金瀟示意他繃帶傷處，“我也聽說你上周被人打了。”

        男人抬起胳膊，用牙扯了扯繃帶一角，“嘖嘖，好久不來，等會玩一把？”

        “不了，”金瀟瞥了眼程一鑫背影，“有朋友。”

        “沒勁。”

        金瀟從更衣室出來，有個頎長瘦高的人影戳在門口。

        護具丟旁邊凳子上，懶洋洋地用雙手搭著空擂臺的邊繩，正專注盯著有人battle的2號擂臺。

        他的肩胛骨從跨欄背心邊上頂出來，光靠骨架子撐起來衣服，肩寬腰窄，短褲下的小腿瘦卻緊實，肌肉線條流暢，白凈得能看見血管。

        和生猛的畫面格格不入。

        程一鑫一扭頭，暗罵一聲。

        她穿了運動套裝，蠻腰盈盈，肚臍漂亮，雙腿耀眼。在男性牲口居多的地方，她一出來大家目光就在她身上打轉。好幾個人都認識她，遠遠打了個招呼，倒是礙于程一鑫在她身側沒走過來。

        她用拳套輕捶他一把，“戴上。”

        “免了吧，”程一鑫恨不得舉雙手投降，“哥任你揍。”

        金瀟輕蔑道，“就怕你不扛揍。”

        程一鑫笑嘻嘻，“你舍得？”

        金瀟瞪他一眼，“伸手。”

        她幫他繞上纏手帶，沿著大拇指繞過手背，在手腕纏了一圈，再纏大拇指，纏食指……兩個人的手指都纖細漂亮，在燈光下隱約玉色流轉。她低頭捧著他瘦削手掌，發梢輕拂，很細致地展平繃帶，覆蓋住每個指關節，再給他戴拳套。

        程一鑫看她，“你的呢？”

        “不用。”

        金瀟不想解釋。

        她光戴拳套就行了，可程一鑫最漂亮就拿一雙手，還得給人修手機吃飯，絕不能受傷。而且他頭一回玩，先纏手帶再戴拳套，固定住指節，有效防止因用力過度而次日手抖。

        金瀟脫了鞋，翻進去空擂臺，喊服務生去請來坐館教練。

        “給你半個小時現學現賣。”

        她互相介紹，“李教練，全國散打邀請賽75kg級別的亞軍。”

        “他是新來的，叫……”

        金瀟話音未落。

        寸頭教練一個飛踹過去，“不用介紹了。”

        他沒用力，程一鑫倒是動作夸張單膝跪軟墊上，聲音賤嗖嗖地，“龍哥，老當益壯啊。”

        “老個屁，第一招已經教你了，鞭腿。”

        程一鑫站起來，先跟金瀟解釋，“龍哥，體校老師，以前帶我們出去比過賽。”

        姓李，名澤龍，又是散打，大家就說他像李小龍。

        金瀟少說認識教練三年了，可惜來人皆是闊少公主，還沒見寸頭教練敢對誰這么隨意過。

        教練背著手，飆起粗口，“操，比賽前一晚還掙老子200塊。”

        寸頭教練年齡不大，不到三十五。

        之前受傷退役窩體育高中當散打教練，后來還是出去拼了把，拿回頭銜被俱樂部高薪養著。

        練體育的學生沒啥學習上的要求，就怕他們不好好練項目，還搞壞身體素質。

        于是，老師巡邏抓偷摸抽煙的，翻墻去網吧的，早戀干壞事的。

        他對程一鑫印象深刻，是因為程一鑫啥也沒干。偏偏耳朵上夾著煙，翻墻去學維修手機，一跑步總有女生去偷看他。

        抓他吧，他冤，不抓他吧，其他人冤。

        抓了幾回，就知道程一鑫家境是真不好。

        幾個老師一起帶他們出去參加比賽，程一鑫晚上還不忘打牌掙錢，偏偏他手氣不好，愣是輸給程一鑫200塊。

        “龍哥，你傷好了？”

        “比你上學那會好，”他重新打量程一鑫，“你現在混得可以啊？”

        “廠里擰螺絲，”程一鑫搖頭，“砸鍋賣鐵為了混進來看你。”

        “滾。”

        金瀟站在那英姿颯爽地負手，“那麻煩您教他了。”

        程一鑫看著他曾經的體育老師勾勾手。

        “來，簡單，你有沒有恨的人？”

        程一鑫：“？？？”

        “第一步，要把對手想象成敵人。”

        “小姑娘都流行說，揍人之前想想前男友，”李教練看著金瀟，給他舉例，“之前她就是，一說前男友，高鞭腿，轉身后踹腿，過肩摔，那叫一個標準。”

        金瀟目光躲閃，咳了一聲，“我先去熱身了。”

        程一鑫：“……”

        大哥，我就是她前男友啊。

        還他媽用想象嗎。

        汗毛都豎起來。

        等一下老子能留個全尸嗎。

        李教練奸笑，“你就想象一下，誰他媽掙了你200塊錢，揍他丫的。”

        半個小時里，倆人邊聊天邊教學，還約了過段時間喝酒，大概給程一鑫示范了遠踢、近打、貼身摔，幾個基礎拳法和腿法，讓他記住進攻要領是破壞重心和掄圈。

        李教練皺眉，“你多久沒練了，柔韌性差成這樣。”

        程一鑫被他壓腿壓得齜牙咧嘴。

        回到了高中時候被支配的恐懼感。

        “算了，看悟性吧，玩一玩就行。你倆啥關系？”

        李教練是壓根兒沒想過，程一鑫能跟千銀公主有什么密切聯系。金瀟一向對在這的富家公子哥神色淡淡，平時基本沒人跟她開什么玩笑。

        程一鑫回答，“去過千銀給他們刷機來著。”

        “哦，”李教練功成身退，“哥下班了。”

        又順便扔了個護襠過來，“你戴著吧，女的喜歡踹下三路。”

        程一鑫：“……”

        就不信金瀟有這么狠的心。

        金瀟上場，一抹亮色。

        兩人對視一眼，程一鑫還想調戲她兩句。

        耳側的拳風呼嘯而至，他猛地一閃，見金瀟玩真的，他也認真起來，一下一下地接她的招。

        起初金瀟攻勢還沒這么猛，似乎是想讓他適應一下。

        靠著身體反應基本上能接下來躲過去。

        金瀟體育天賦與生俱來，老天賞飯吃水平，就算是男女力量懸殊，她玩自由搏擊和散打都許多年了。

        很快，程一鑫就開始被她摔地上了。

        有軟墊不算疼，臉皮比較疼。

        她進攻，程一鑫防守。

        金瀟知道他下不了手，不催他動手。

        就看他一次次地挨揍，被她摔地上，踹得趔趄。他眸子里是無奈的笑意，竟然還有點寵溺，拍拍膝蓋爬起來，沖她招手，再次倒下。

        下一秒，他晃個假動作，金瀟沒想到他會進攻。

        她不得已接招摔，一個重心旋轉，被他拽著一起倒擂臺軟墊上，四肢相纏，她頭發也被他胳膊壓著起不來。

        “你……”

        程一鑫耍賴，“爬不起來了，歇一會。”

        散打是很劇烈的運動，很暴汗，一小時幾百大卡地減脂。沒有別人計時計分和打斷，摔到現在兩人都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她余光瞥了眼，程一鑫冷白皮，小腿側摔出幾道淤青。

        金瀟仰頭躺平，不說話。

        他骨頭真硌人。

        一起躺在擂臺上，心跳趨于一致。

        金瀟開口，“我小姨跟我說，五年前你家被偷，其實是跟她有關，有人想害她曝光。”

        “我后來知道了，”程一鑫苦笑，“但那時候不是真的想跟你分手，是想還了債再找回你。”

        從這個角度想，她借他十萬也是理所應當。

        然而他一直耿耿于懷，敏感得像刺猬，剛才車里還在冷嘲熱諷。

        金瀟戳破他，“可結果就是，我們還是分手了。”

        程一鑫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找回她，拖得越久越喪失勇氣。

        他嘆氣，“真他媽后悔，能把心掏出來給你看看就好了，豈止兩半，碎成二維碼了。”

        金瀟噎住，“能掃嗎？”

        程一鑫笑了，“你試試，沒準能掃出來想你。”

        金瀟：“……”

        她沉默片刻，“你后來怎么還的錢？”

        程一鑫并沒有要那十萬，他說找了朋友借，可以慢慢還。

        現在金瀟更趨于相信是個謊言。

        程一鑫麻木地敘述，“賣車，關店，鋪租我交了一整年的，轉出去套現。那次說了分手之后，你來大世界里找我，其實是最后一天營業，我心想得讓你趕緊走，不能讓你再來。”

        剛才出的熱汗冷卻了。

        心跳慢下來，被刀子捅進去攪了幾圈似的痛。

        一想到當年的場面，兩人都感到茶盞涼透，眼角發澀。

        金瀟問他，“你知道我恨你什么嗎？”

        抒情環節，程一鑫干脆摘下來一只拳套，去摟她柔軟的腰肢，將她攬過來，“你說。”

        兩人都一震。

        金瀟鼻子發酸，不想被這種情緒支配。

        她忽然一發力，腿還被他壓著，干脆半跪著直起上身，沖他一拳砸下去，程一鑫條件反射雙手護頭，可惜就剩一只拳套。

        任她拳頭似雨點般落下。

        金瀟發泄夠了，把拳套摘下來，狠狠地摔他身上，語氣忿忿。

        “始亂終棄。”

        “我們之間的差距，以前存在，現在依然存在。心血來潮撩我，提起褲子說不是一個世界的，想放棄就放棄。”

        誰不想失而復得，可又怕重蹈覆轍。

        金瀟撂下一句話，轉身離去。

        “我勸你最好想清楚，別讓我再恨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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