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拍紀念照片這個事，唐今是真的真的很想拒絕的。

    但那個拍照的地方說，拍照，就送全套海底生物大發卡。

    全套。

    全套誒。

    唐今……

    唐今最終還是拍了。

    反正，她穿著玩偶服，也沒人知道她是誰，在別人眼里，就只是駱弋和一坨彩虹便便拍了一組合照罷了……

    駱弋都不介意，她當然也沒什么好介意的了。

    在駱弋的規劃下，一下午的時間，兩人總算是把11區里值得逛的、唐今會喜歡的地方，全都逛了個遍。

    不知不覺之中，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時間一點點過去，也慢慢走向了午夜。

    唐今抱著一大堆收獲品，慢慢吞吞地跟在駱弋的身后。

    走在她前面，同樣也幫她提著一大堆東西的駱弋，偶爾會回頭看她一眼，停下來等她，似乎在奇怪她為什么走這么慢。

    她并不是單純的慢。

    駱弋也放慢過腳步，想要跟她同步，但總是沒走上一會，唐今就又落到他后面去了。

    如此重復了幾遍，看到唐今都已經開始用原地磨蹭的方式走路了，駱弋抿了抿唇，還是恢復正常的步速，走到了前面去。

    雖然他的智商似乎真的會在喜歡的對象面前，變得時高時低的，但現在這會，他還沒有笨到連這么明顯的事情都看不出來——

    她在故意跟他拉開距離。

    駱弋并不明白原因，只是莫名地，胸口漫過一層灰霾，變得悶了許多。

    沉默著走出一段路后，駱弋又回頭看了一眼。

    身后跟著的人這會似乎又離得遠了些。

    駱弋沒有再走，停在原地等了一會，等那道身影走近了，近到又開始慢慢吞吞地不肯向他走了，才回過身去繼續往前走。

    走出不知道多遠，回頭等了不知道多少次，就在駱弋再一次回頭的時候，那道跟在他身后的身影忽而消失不見了。

    駱弋頓了頓，沿著過來的路回去找人。

    還好，她不是走了，只是抱著那一大堆東西，在路邊的樁子上坐了下來，駱弋拐過拐角就看見了她。

    11區的夜晚也很有特色，水面的粼粼波光在街道上流動、來回，人站在11區里，就好像誤入了一個虛幻而迷蒙的水中幻境，周圍的一切都顯得那么的夢幻而不真實。

    駱弋慢慢走到她的面前，低聲問她：“走累了嗎？”

    或許是街燈灑下的光線太過柔和，朦朧了他身上那疏淺的冷意，一貫冷漠淡然的嗓音，居然也有一天，會讓人感到溫柔。

    唐今搖了搖頭。但沒等駱弋詢問，她抬起頭看了駱弋一眼，最后又輕輕點了點頭。

    像是原本想說什么，可最后又將那些話咽了回去。

    隔著玩偶服，駱弋看不見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想說但又沒有說出來的那些話語究竟是什么，不過他還是明顯地察覺出來，她現在的情緒并不高。

    至于原因，他就又不知道了。

    別人的想法，他總是能猜出一二，但對于她，他卻總是不明白。

    “我背你。”駱弋拿過了唐今手上的東西。

    唐今看著在她面前蹲下的駱弋，良久，也還是慢吞吞地趴到了他的背上。

    駱弋提起地上那一大堆東西，背著人慢慢回家。

    時間有點晚了，電車都已經停運，因為最近在城中肆意的罪犯，這個時間點兩人也很難再打到車，只能就這么慢慢走回去。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有再說過話。

    駱弋是本來就話少，至于唐今……駱弋回頭看過一眼，呼吸平穩，似乎是睡著了。

    或許，是真的玩累了吧。駱弋這樣想著。

    在把人背回白蛋以后，駱弋放下手里那一大堆東西，把人背到了沙發上。

    “今？”他試著喊了一聲。

    沒有得到回應，像是真的已經睡著了。

    駱弋垂眸盯著沙發上的那團彩虹色便便看了好一會，到底還是將手伸向了那件臃腫又不透氣的玩偶服。

    這件玩偶服是一體式的，倒是很方便穿脫，只要把手拿出來，然后直接從頭上脫下來就行了。

    駱弋的動作很輕，將玩偶服從唐今身上脫下來的時候，她都完全沒有醒。

    看了一整天的彩虹便便，這會突然看到人了，駱弋居然還有那么一點的不習慣。

    不過……

    在這股微妙的不習慣之外，在看到那取下玩偶服后，露出來的那張安靜的睡顏時，駱弋還有另外一種更為奇怪的感覺。

    像是，一種充足感。

    像是饑餓時吃到溫暖美味的食物，口渴時喝到甘甜清爽的水，心中缺失的某一部分忽而得到了填補。

    這種充足感，又無法控制地蔓延出了更多的情緒，喜悅，輕松……

    駱弋將手里的那件玩偶服放到一邊，將睡著的唐今抱起，放回了她的小花床上。

    在將人放回床上的時候，她似乎醒了一下，半夢半醒地拽過駱弋替她蓋上的被子，迷糊翻了個身，就背對著駱弋繼續睡了。

    駱弋也沒再做別的，在提回來的那一大堆東西里，找出自己的那本紀念相冊，就準備離開了。

    在他拿著照片走向電梯的時候，身后低低地，傳來了一道含糊不清的聲音。

    “不要喜歡我……”

    駱弋的腳步頓了頓。

    聲音雖然含糊，可那話語里的每一個字，都咬得很清晰。

    至少，駱弋聽得很清晰。

    他回過頭，整個空間里的光線已經暗了下來，駱弋只能模糊看見躺在床上的那道身影。

    那道身影還是和剛剛一樣，并沒有任何的變化。

    方才含糊不清的那句話語，像是他聽錯了。

    駱弋，倒也希望是自己聽錯了。

    駱弋在原地停了一會，還是安靜地走進了電梯里。

    “被拒絕了啊。”

    在電梯門合攏，電梯開始上行的那一瞬，某個人工智能的嗓音便冰冰涼涼地響了起來，似有若無地帶著些許諷意。

    駱弋靠著電梯墻，臉上并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這個一貫跟他不和的人工智能跑出來冷嘲熱諷，也不過是愈發證實了，他剛剛聽到的那句話確實不是他的錯覺而已。

    被拒絕了嗎？

    似乎是這樣的。

    但問題是。

    他好像壓根都還沒有向對方表示過什么。

    駱弋拿起手上的那本紀念相冊，翻開看了看。

    在這本相冊里，除了有在那個照相館里拍攝的紀念照片外，還有他在其他地方拍攝的一些照片。

    在水里抓魚的、在領養小魚的地方選小魚的、趴在玻璃缸上發呆、在街道上亂跑的……

    駱弋翻開一頁，是穿著彩虹便便服的某人，和街上一家奶茶店前，穿著白色冰激凌玩偶服的工作人員撞在一起時的照片。

    雖然外形相似，但……

    駱弋看著照片里的畫面，唇角微微往上了一點。

    其實還是挺好玩的。這件玩偶服。

    “被拒絕了，還這么高興嗎。”

    冷不丁地，艾維又冒出來說了一句話，像是在故意提醒駱弋，他才剛剛被唐今拒絕的事實一樣。

    駱弋推了下眼鏡，合上了手里的相冊。

    相比艾維，他的聲音里更多了一分冷淡：“看來你之前被拒絕的時候，是很不高興了。”

    話音剛落，一聲清脆的“叮咚”，電梯門緩緩開啟。

    駱弋也沒有興趣再跟這個人工智能聊下去，抬腳便直接走出了電梯。

    艾維雖然能通過這座城市里無處不在的電子設備，繼續跟駱弋對話，但它本身也沒那么愿意搭理駱弋。

    而且……

    駱弋剛剛的那句話，它確實是不知道該怎么反駁。

    艾維將注意力從駱弋的身上收回，看向了白蛋的內部。

    那張特意為其布置的小花床上，眉眼清致的青年還在安安靜靜地睡著。

    說實話，艾維也無法判斷唐今現在是不是真的睡著了。

    她的呼吸節奏很平穩，腦電波十分平緩，符合一個正常人入睡時的狀態。

    她剛剛說出那句話的時候，身體的各項數據幾乎都沒有波動過。

    如果單從數據的角度而言，她的那句話，很有可能真的就只是一句夢話而已。

    但這個判斷，艾維是不可能告訴駱弋的。

    反正，不管是不是夢話，明顯今都不打算接受他的示好，不是嗎？

    艾維巴不得那個人類多受點打擊才好呢。

    ……

    離開白蛋后，駱弋徑直回了自己的住處。

    雖然還沒能破解那個人工智能的代碼，但駱弋已經將自己住處內的所有電子設備全都重新安裝，修改過代碼了，房子的四周也都安上了防止掃描的儀器。

    簡單來說，就是他在自己住處里所做的一切，那個人工智能全都無法監控到。

    拉上窗簾，駱弋在客廳的沙發上躺了下來。

    天花板上的吊燈稍微有些晃眼，駱弋摘下眼鏡，帶著淡淡的疲憊，閉上了雙眼。

    人在疲憊狀態下的出錯概率，往往會成倍增長。

    身體里的疲憊感雖然沒有嚴重到走不動路的程度，但也絕沒有輕微到不會被注意到的程度。

    但在半個小時之前，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這股疲憊感。

    直到，聽見那句話為止。

    ……

    興奮過后，只有疲憊肆意洶涌了上來。

    喜歡一個人，確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只是簡單地看著對方，和對方走在一起，不論對方是什么模樣的，都可以產生那么多正向的、積極的、興奮而愉悅的、足夠讓人忽略掉身體里的疲憊的情緒。

    而現在，那些正向、那些積極的、那些興奮而愉悅的情緒，又僅僅只是因為對方的一句話，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像是所有的情緒都完全被對方掌控，思想也無可避免地完全被對方侵占。

    駱弋微微嘆了口氣，重新從沙發上坐起，拿出手機開始搜東西。

    這個副本的科技發展水平，是比普通的副本要高出很大一截的——特別是在計算機和生物科學這兩方面，很多普通副本中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在這個副本中都可以實現。

    比如空中電車。

    比如基因合成新型物種。

    比如籠罩住整個7區的特殊屏障網。

    比如存在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

    又比如。

    可以抑制人體內特定激素分泌的特殊藥物。

    喜歡一個人，因為她產生起起伏伏的情緒變化，就連智商都變得時高時低，所有的這些，說到底都只是因為人體內某些激素的作用罷了。

    只要抑制掉這些激素的產生，便不會再有那些多余的情感。

    駱弋一直都知道這一點，也一直知道這個副本中存在這種類型的藥物，只是之前，他并沒有想過要抑制自己的這種狀態。

    或許因為他當時還并不確定自己真的喜歡上了一個人。

    又或許是因為別的。

    但確實，他當時并沒有那樣想過。

    為什么現在又想這么做了呢？

    不要喜歡我。這并不像是她會說的話。

    但卻是她不得不說的話。

    【真愛之吻：s級特殊技能，可對任何“不愛你”的單位發動，親吻目標單位后，目標單位將無條件成為你愛的眷屬。】

    【注意：當使用者愛上目標單位時，該技能效果將被清空。】

    當他愛上她的時候，也就代表著他們這段關系的終結。

    所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可以，讓這種喜歡繼續膨脹下去。

    ……

    駱弋很順利地，就在手機上查到了可以抑制人體“戀愛狀態”的特殊藥物。

    從藥品的描述來看，不管是有多“戀愛腦”的人，只要吃上一顆這種藥，病情就能立刻得到明顯的改善。

    說是忘情水，斷情絕愛丹都不為過。

    在這個副本里，想要這種藥物甚至都不需要去醫院找醫生開單子，只需要在手機上下個單，藥店就會直接把藥送過來。

    駱弋在手機上下單了一盒，十五分鐘后，外賣機器人便上門送藥來了。

    駱弋看過藥品說明書，確認沒什么問題后，便直接服水用了一顆。

    藥效發揮得很快，短短十分鐘后，縈繞在駱弋胸口的，那種窒悶不暢的感覺，便開始漸漸減輕、消失。

    駱弋看著茶幾上的那本紀念相冊，在視線掠過那片彩虹色時，心臟的地方似乎又被什么東西輕輕牽扯了一下。

    莫名的酸澀從心口穿過，但很快，又如煙霧一樣，輕輕消散。

    駱弋合上相冊，洗漱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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