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唐今翻過一頁，視線又停在了一張照片上。

    是她趴在路邊的玻璃管道上，盯著里頭的魚發(fā)呆時的拍下來的照片。

    唐今又往后翻了翻，類似的只拍攝到她一個人的照片，還有挺多，有些的，唐今都不知道駱弋究竟是什么時候拍的。

    她穿著那身彩虹便便的玩偶服，視野也有些受限，只有直視著駱弋的時候，才能看清楚他在做什么。

    但那天玩下來，她幾乎就沒有正視過幾次駱弋。

    所以。

    她也確實不知道，這些照片都是駱弋什么時候給她拍下來的。

    唐今又翻了幾頁，不出意料也都還是她。

    唐今合上相冊，沒有再看。

    她又在屋子里轉(zhuǎn)了兩圈，最后在隔開餐廳和客廳的那個鏤空木柜前停了下來。

    木柜上擺著一些精致的玻璃擺件，看著不像駱弋買的，應(yīng)該是駱弋這個警員身份分配的房子里自帶的東西。

    不過吸引唐今的，本身并不是那些玻璃擺件，而是擺在柜子上的，那個用水杯壓住了的一張紙，還有擺在紙邊摞起來的兩個藥盒。

    唐今仔細(xì)看了一眼藥盒上標(biāo)注的藥品名稱。

    嗯……是她沒見過的藥。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但這個，應(yīng)該就是駱弋之前當(dāng)著她的面吃下去的那個藥。

    到底是什么？

    唐今有些好奇地從壓著的水杯下，拿出了那張藥品說明書。

    名稱、成分、性狀……說明書上的字體有些小，唐今找了找，才總算看見了藥品的作用類別和適應(yīng)癥。

    本品為激素抑制類非處方藥藥品。用于……

    “今。”

    身后忽而有人喊了她一聲。

    唐今回過頭，下一秒，眼前一花，她手里拿著的那張說明書，就被那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到她身后的駱弋給直接抽走了。

    “……駱弋？”唐今面露疑惑。

    駱弋避開她的視線，將那份說明書連同柜子上擺著的藥盒全都收了起來。

    在收起那些藥后，駱弋頓了一下，片刻，就像沒事人一樣轉(zhuǎn)過身，將手里拿著的東西遞給了唐今。

    “這是改裝過的手機(jī)，你可以用這個聯(lián)系我，也可以從這個手機(jī)上看到那些人目前所處的位置。”

    唐今接過那個手機(jī)，看了一眼。

    在屏幕顯示的城市地圖上，果然標(biāo)注著幾個特殊的，正在移動中的紅點。

    每一個紅點點開，都能具體地播放出對方所在街區(qū)的監(jiān)控畫面。

    唐今不知道駱弋是怎么做到的，她現(xiàn)在的關(guān)注點也不在這個上面。

    她重新看向駱弋，試探著開口：“駱弋，剛剛那個藥……你生病了嗎？”

    駱弋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一下，沒從她的表情里看出來什么異樣，便垂眸隨便說了一個理由：“消炎的藥，我最近喉嚨有點不舒服。”

    唐今眨了下眼睛。

    半晌，她“哦”了一聲。

    見她像是接受了這個解釋，駱弋也就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了，轉(zhuǎn)身走向廚房，“天黑了，你要吃東西嗎？”

    雖然剛剛跟那些兔子一起啃了青菜梗，但那個東西也只能喂飽那些小兔子了，駱弋打算看看冰箱，看有沒有什么能做飯的東西。

    要是沒有，就只能點外賣了……

    唐今看著駱弋的背影，終于，在他快要走出她能夠觸碰到的距離范圍的時候，唐今伸手，拽住了駱弋的袖子。

    駱弋頓了頓，回頭看向她，鏡片下的那雙淡然黑眸里跳出點疑問。

    唐今也不說話，只是這么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被她這么一直看著，慢慢地，那雙黑眸里平淡的表象也開始如煙霧一般輕輕晃動，變得岌岌可危。

    駱弋偏開眸子，用沒被拽著的那只手扶了一下眼鏡，“……怎么了？”

    他要掩飾什么的時候，小動作就會開始變多——像是扶眼鏡。

    唐今依舊沒說話，只是抓著他袖子的手往下滑了一截，就那樣順勢握住了他的手。

    駱弋的手很自然地僵住了。

    他的手原本就是自然垂落的狀態(tài)，在被她握住后，還是那樣的狀態(tài)，并沒有動，但手指關(guān)節(jié)……卻像是固定好的木頭人一樣，徹底地僵住了。

    估計唐今現(xiàn)在不管怎么擺他的手，他的手都只能僵硬地保持著這個形態(tài)。

    從交握的手掌之間，唐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脈搏正在變快。

    確認(rèn)完了她要確認(rèn)的事情，唐今垂下眸子，也慢慢松開了駱弋的手。

    其實。

    她剛剛已經(jīng)看清那張說明書上寫著的內(nèi)容了。

    本來也就是那么一行字而已，一眼掃過去，自然也就看完了。

    ——本品為激素抑制類非處方藥藥品。

    ——用于抑制因激素過度分泌而引起的對他人鐘情。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喜歡，思念，亢奮，包括那些至死不渝愿意為其犧牲的瘋狂，都可以說是由人體內(nèi)分泌的某些激素所引起的。

    只要抑制掉這些激素的分泌，因為對某人的“愛”而發(fā)熱的大腦，也就能擺脫掉激素的控制，重新冷靜下來。

    這件事，唐今也知道。

    但知道歸知道，唐今也沒想過，駱弋會直接用這種辦法來解決那存在于他們之間的問題。

    而且。

    既然駱弋在吃這個藥，還買了這么多盒，那這個藥肯定有一定的效果的，可從駱弋的反應(yīng)不難看出來，駱弋現(xiàn)在依舊是對她抱有特殊好感的。

    難道是因為他還沒有來得及吃那些藥嗎？

    明顯也不是。

    不管是已經(jīng)拆封的藥盒，被拿出來的藥品說明書，還是擺在藥盒邊的空水杯，都能夠證明，駱弋已經(jīng)吃過這些藥了，而且還已經(jīng)吃過很多次了。

    回想到前幾天駱弋面對她時的那些奇怪的反應(yīng)，唐今也就不難猜測出，駱弋現(xiàn)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有話想跟我說嗎？”大概是看她垂著眸子一直不說話，表情看起來也不怎么高興，原本避開了她視線的駱弋皺起了眉，又看著她的眼睛認(rèn)真問了她一句。

    雖然他臉上還是那樣冷淡的沒什么表情的，但稍微敏銳些的，都能覺察到他態(tài)度的改變。

    至少，在上個副本里，那跟他組隊一起走的黃毛被鬼怪們嚇得就差沒抱著他的大腿給他當(dāng)人形掛件的時候，他沒這么好脾氣地問過對方“怎么了”。

    唐今看著他的眼睛，好半晌，還是語速緩慢地，將那句話說了出來：“駱弋，你是個好人……”

    駱弋：“……”

    雖然莫名其妙收了一張好人卡，但駱弋也并不是傻子，她的這句話，還有她那雙淺色眸里輕輕染上的那一點愧疚和擔(dān)憂，就完全足夠讓駱弋明白，她這是什么意思了。

    她還是看到了。

    那張藥品說明書上的內(nèi)容。

    駱弋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才好。

    否認(rèn)嗎？

    可她其實也什么都沒有說。

    承認(rèn)？

    承認(rèn)之后，他們又該怎么辦呢？

    橫亙在他那些不明可說的心思之前的，是一層比紙還要脆弱的透明玻璃。

    雖然做了阻隔，可實際上，什么都遮掩不住。

    看著那些充斥在她淺眸里的愧疚，駱弋到底還是開口，安慰起了她：“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沒有關(guān)系。”

    所以，你也壓根沒有必要為此感到自責(zé)。

    那層透明而脆弱的玻璃，在他的這句話下如同糖屑輕輕碎裂。

    彼此雙方一直都知道，但誰都沒有提及過的那件事情，到底還是被擺到了明面上來。

    唐今其實并不明白，“你為什么會喜歡我呢？”

    不管是從駱弋本身的性子，還是從她之前在駱弋面前表現(xiàn)出來的那些模樣來看，駱弋都不應(yīng)該會喜歡她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錯呢？

    唐今并不明白。

    但，她問的這個問題，其實駱弋也不明白。

    她是他從未遇見過的那類人，他看不穿她的想法，也無法應(yīng)對她的行為。

    有時候他覺得她是真的天真，有時候又覺得她是在假裝單純，在她的身上有太多太多他無法解開的謎團(tuán)。

    他無意探究，但潛意識里又還是不自覺地被她吸引。

    到最后，就像是掉進(jìn)了沙漠中吞噬人的流沙里一樣，等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早已經(jīng)深陷其中。

    每掙扎一次，也只是讓自己陷得更深而已。

    駱弋其實也思考過，他對她的這種喜歡，真的只是因為簡單的激素作用嗎？

    如果只是激素的作用，為什么會在服藥之后一次又一次地復(fù)發(fā)？

    心動的感覺因激素的分泌而產(chǎn)生，但說到底，激素的分泌，也是由人的大腦皮層來控制的。

    他可以通過藥物來抑制激素的分泌，不讓自己對她產(chǎn)生心動的感覺，可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大腦，讓自己的大腦不再“喜歡”她，不再在見到她的時候，就控制不住地開始分泌那些傳遞愉悅信號的戀愛分子。

    或許喜歡就是這么一件不講理的事了。

    駱弋回答不出自己喜歡她的原因。

    久久得不到駱弋的答案，唐今也就沒有再問這個問題了。

    “你吃的那個藥，身體不會不舒服嗎？”唐今想起上次他匆匆離開時臉色發(fā)白的樣子，不由得又問。

    這個問題駱弋倒是能回答上了：“只要控制好吃的量，是不會有什么不適的。”

    上次之所以會不舒服，是他剛剛吃完抑制激素分泌的藥，結(jié)果下一刻看到她，大腦皮層又開始控制身體分泌激素。

    兩種相反的信號在大腦里打架，所以他才會突然感到不舒服。

    之后只要注意吃的時間和藥量，就不會有什么問題了。

    唐今聽他這么解釋完，眼里對他的擔(dān)憂也總算是稍稍散去了一點。

    但眨了眨眼睛，她又有點忍不住好奇心了，“那個藥，吃完以后是什么感覺啊？”

    看著她眼里那擔(dān)憂散去之后，克制不住浮現(xiàn)出來的強(qiáng)烈的求知欲望，駱弋默了一下，還是道：“沒什么感覺……”

    唐今又眨了眨眼睛，“真的嗎？”

    “……真的。沒什么感覺。”

    “說謊的人要變成小狗哦。”

    “……”

    駱弋直覺有些不太妙，但硬要他說的話，也確實是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覺。

    最多……

    就是曾經(jīng)被填滿過的心臟，一下變得跟氣球一樣，輕飄飄，空落落的，單薄而找不到實感。

    “真的沒什么感覺……”駱弋還是再一次地道。

    唐今微微頷首，像是相信了他的話。

    但下一刻，還沒等駱弋松上一口氣，她便開口了：“那我能吃一顆試試嗎？”

    駱弋：“……”

    駱弋總算是知道，他剛剛直覺有點不太妙的那點“不太妙”，是什么了。

    駱弋平靜地深吸了口氣：“不行。”

    唐今抗議：“為什么？”

    “不需要的藥不要隨便亂吃，吃錯了會出事。”

    “可是這個看起來很好玩……”話還沒說完，唐今就突然反應(yīng)過來什么，連忙自己捂住了嘴。

    看著駱弋漠然的，涼颼颼的，寫滿“我就知道”的眼神，唐今掩飾性地咳了一聲，小聲嘟囔道：“我是神，人類的藥是毒不死我的……”

    ……看著她這副好奇心滿滿，連別人吃的藥都忍不住要好奇一下試個味的好奇寶寶模樣，駱弋都快忘記她還是個神了。

    “那也不能隨便亂吃藥。”駱弋還是堅持。

    唐今默默盯著他看了一會，半晌，她嘴巴一張跟念經(jīng)一樣開始小聲碎碎念了起來：

    “你上次騙我說是糖豆，剛剛又騙我說是消炎藥，說沒什么感覺肯定也是騙我的，你個大騙子，你個喜歡說謊話的小狗，我以后再也不要相信你的話了，我要去找艾維玩，艾維一定不會騙我……”

    駱弋：“……”

    幼稚。

    眼見她念完那一長串“經(jīng)”就真的就打算扭頭走人了，駱弋還是伸手，把人給拽住了回來。

    是真的幼稚。

    ……他也是真的拿她沒辦法。

    最后，唐今還是開心地從駱弋手里接過了水杯和藥盒。

    說明書駱弋已經(jīng)幫她看過了，就算是沒有陷入戀愛狀態(tài)的人誤食了這個藥，一顆兩顆的也不會對身體有太大的影響，頂多就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會處于一個不管看什么都沒有太多感覺的佛系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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