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大概在l1的身形開始快速抽條的時候，夢境世界里的時間流速又逐漸回歸了正常。

    彼時的l1已經站在了基地最核心的實驗室中，受到了大部分實驗室人員的擁躉。

    而他此時也不過才十五歲。

    夜色寂靜，實驗室里的人員也需要休息，在接近凌晨四點的時候，原本人來人往的實驗室里就只剩下了l1一人。

    唐今看見他結束了手上的實驗，換下了外面穿著的那件白大褂，來到了基地的控制室前。

    控制室的大屏上，投放著基地內所有監控探頭目前所拍攝的畫面。

    自從六年前l1逃跑失敗后，基地內的監控探頭就多了起來。

    特別是平時無人注意的通風管道，現在已經成了被監控重點關照的地方。

    l1靜靜地看著大屏幕上拍攝的那些畫面，半晌，他朝著控制臺的方向走了一步。

    “你怎么在這？”

    身后突然響起的一道聲音叫住了他。

    l1頓了頓，看向那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的z博士，語氣敷衍：“隨便看看。”

    “隨便看看？”z博士重復了一遍他的話，最后也只是呵呵笑了兩聲。

    他怎么可能信“隨便看看”這種鬼話？

    不過，l1這幾年的表現還算不錯，z博士也就懶得拆穿他的那點小心思了。

    反正現在的基地，不管他怎么想，也是找不到逃出去的辦法的。

    “那看完了就趕緊回去吧，不早了，該睡覺了。”隨便丟下這么一句話后，z博士就直接轉身走了。

    看起來，是一點都不擔心l1會在控制室中做些什么手腳。

    l1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許久，也重新將視線轉回了那些監控畫面上。

    就基地目前的守衛程度而言，確實是不可能逃出去的。

    即便能出了這座地下基地，去到地表，基地外那荒無人煙的戈壁沙漠，也會將逃出去的人給逼回來。

    這幾年里l1也知道了，他們所在的這座基地，位于面積超過二十萬平方公里的無人區中。

    基地的大門外，沒有水，沒有植物，更沒有任何一只動物。

    即便當初他和小兔子一起走出了基地的大門，他們也走不出這杳無人煙的沙漠。

    但是。

    他說過的。

    只要和小兔子在一起，不管去哪里，不管未來會如何，他都不會再怕了。

    l1在控制室里待了很久很久，也沒有離開。

    大部分的時間里，他只是靜靜地望著面前的監控畫面出神，一直到最后要離開的時候，他才伸手，按下了控制室中，那控制著整個基地用電的按鈕。

    按鈕按下去，落在l1頭頂的燈光閃爍了一下，但甚至都還沒有完全熄滅，就又再度亮了起來。

    基地里有防止斷電的保護措施，不管是意外斷電，還是有人要從控制室故意切斷電源，用電都能迅速恢復。

    不過。

    l1本來也不是為了切斷電源。

    他要的，不過是一個斷電，然后再恢復用電的過程。

    l1再次按下了切斷電源的按鈕。

    連續三次的斷電而后又恢復供電的過程，代表著一個特殊的信號。

    在基地里絕大部分的人都還沉浸在睡夢中的時候。

    那安裝在基地中的，一枚又一枚的微型炸彈，已經在這道特殊的信號下，啟動。

    微型炸彈的數量和威力都有限，l1安裝的所有微型炸彈集中在一起，恐怕也不足以炸毀這整個基地。

    但他本來也不需要炸毀這整座基地。

    他只要，在基地的墻面上，制造出一點漏洞就好了。

    基地的墻體很厚，還是特殊的防爆材料，為了讓炸彈能夠起效，l1花了好幾年的時間，一點一點，用具備強腐蝕性的酸性溶液，在基地的墻體內部，腐蝕出了眾多宛若蟲蛀般的小洞。

    這些小洞平時并不會對基地造成什么影響。

    但當面臨強烈的爆炸沖擊時，這些小洞就會變成最致命的薄弱點。

    要毀掉這個基地，要毀掉這個基地里的所有人，并不需要l1炸毀這整座基地。

    他們所在的這座基地，是深入沙漠地底的。

    壓在這座基地周圍的，是成千上萬噸的黃沙。

    他只需要制造出一點點的漏洞就可以了。

    l1慢慢收回了落在操作臺上的手。

    巨大的電子屏幕上，監控畫面依舊如初，仿佛沒有任何的變化。

    但在l1始終注視著的某個監控探頭拍攝畫面上，那原本干干凈凈的走廊里，沿著墻壁，已經慢慢堆積出來了一小抔砂礫。

    他只要制造出一點點的漏洞就可以了。

    剩下的，這些渺小而又浩大的黃沙，會幫他做到的。

    ……

    唐今飄在半空中，目睹了l1炸基地的全過程。

    好家伙，因為之前的時間流速太快，跟百倍速看電影一樣，她都只能看見l1在到處竄來竄去的，看不清他具體在干些什么，結果……

    因為基地內的房間都有隔音棉，再加上l1研制的這些微型炸彈的爆炸聲也確實不大，所以當那些炸彈爆炸的時候，被驚動的人還真沒有多少。

    即便有人聽到了，出來看一眼，沒發現什么異常，疑惑一下，也就沒有在意了。

    但唐今卻是能清晰聽見，那從遠到近，從輕到重，從周圍的墻體中不斷交疊響起傳來的，一聲聲的“咔”。

    像是煮熟的雞蛋落入某人的掌心里，被其一點一點逐漸捏碎時發出來的聲音。

    這個基地，真的要完了。

    但唐今這會卻沒空關心這個基地會不會完了。

    她只知道，要是l1還跟現在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打算走，那他肯定是要完了。ωωw..net

    明明已經親手按下了毀滅基地的按鈕，明明已經注意到了監控畫面中拍攝到的那些異常，可他卻仍舊停在原地，沒有一絲一毫要離開的打算。

    他靜靜注視著那些監控畫面，像是想要親眼看著，這個基地如何被摧毀一樣。

    如果和小兔子在一起，不管去什么地方，他都不會再怕了。

    但是，如果沒有小兔子，那他，也沒有任何想要去的地方了。

    ——他誕生的意義是什么？

    是為了完成一個無聊又愚蠢的實驗。

    ——他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沒有。他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

    他的全部都來自這座基地，毀掉這座基地的同時，也就毀掉了他與這個世界的唯一聯系。

    即便是走出這個基地，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走，該去做什么，該為了什么而繼續存活。

    六年前，被殺死的不僅是他唯一的朋友、唯一的伙伴，也是他曾擁有過的，對自己未來人生的唯一一點期盼。

    不知道是哪一層樓的監控，畫面中，原本好端端的墻面上驟然裂開了大大小小無數條令人驚駭的裂痕。

    而后，墻面崩塌，黃沙涌入，頃刻淹沒了整條走廊。

    基地中響起了刺耳尖銳的警報，那些沉睡的人們終于被這道聲音喚醒，開始尖叫逃跑，卻又無一例外地被黃沙淹沒。

    人人都想逃，但l1卻順手拉開了旁邊的椅子，準備坐下來慢慢看。

    在他往下坐的時候，唐今一腳把他屁股底下的那把椅子給踹開了。

    然后l1就狠狠地摔了個大屁股墩。

    一聲尾巴椎劇痛造成的悶哼，也才不過十五歲大的少年，臉上閃過了一絲迷茫。

    他擰著眉頭回頭看了一眼，卻什么都沒有看到。

    但那條本該在他屁股底下的椅子，這會卻已經莫名其妙地滑到了一邊。

    看了許久，l1還是扶著自己的尾巴椎，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朝著那條椅子走去，可就在他馬上要碰到那條椅子的時候，那條椅子卻極為詭異地自己往后滑了一段距離。

    少年的眼神頓時冰冷了下來，“誰？”

    后肩像是被什么人輕拍了兩下。

    l1背后一涼，猛地回頭，但什么都還沒來得及做，就又被人從后狠狠推了一把。

    “砰！”

    等l1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那股突如其來的力量直接推進了那把椅子里。

    手上，腿上，纏上了什么他看不見的像是麻繩一樣的東西，而后，他坐著的那把椅子就突然自己調了個頭，開始以一種急速逃命的方式帶著他猛奔向了電梯。

    一分一秒的時間都已經容不得浪費了，實驗室本來就在整個基地的最底層。

    如果上面的樓層全都被破壞了，那在最底下實驗室里的人，就算是想逃也不可能逃出去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一點是，能夠到達底層實驗室的這個電梯，是藏在整個建筑物最中心位置的電梯，在黃沙從外部進入，淹沒整個基地之前，他們還有一點短暫的時間能夠爭取。

    “砰！”

    又是一聲巨響，綁著l1的轉椅直接狠狠撞進了電梯里。

    在l1還表面面無表情死人臉，實際上迷茫凌亂著不知道這是個什么情況的時候，一條漆黑的藤蔓已經以人眼無法看到的速度，迅速按下七層的按鈕，關上了電梯門。

    要先到七層，然后換另一臺隱藏電梯，才能離開這座基地，去往地表。

    而這條路，之前唐今就已經跟他一起走過了。

    饒是l1的心智再怎么成熟，也無法對眼下的情況保持淡定。

    憑借他的認知，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的解釋，就是自己現在坐著的這張椅子是電動的，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的。

    至于那緊緊捆住他，不讓他掙扎動彈的……

    或許，是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給他注射了肌肉僵硬劑？

    l1并沒有思考太久，很快就恢復了一貫的冷漠，“你是誰？”

    電梯里有能傳聲的監控，如果對方正在觀察他，應該是可以通過這個監控跟他進行交流的。

    但下一刻，讓l1皺眉的事情就又發生了。

    明明他的視野范圍內并沒有任何人，可在他說完那句話后，兩邊的腮幫子卻像是被人的手給掐住了一樣，開始不斷用力往兩邊扯。

    “放開。”

    l1偏過頭，還想反抗，可是在他偏頭掙開那掐著他臉頰的手的時候，他的腦袋上，也兀地傳來了被什么東西拍打的感覺。

    l1愣了愣。

    而后他腦袋就又被人敲了一下。

    然后連續不斷地，像是某個他看不見的存在，正在為了他剛剛那準備留在原地等死的行為而懲罰他一樣，從腦袋上傳來了一下一下，不疼，就是有點晃的，仿佛什么打點計時器一樣砰砰砰個不停的拍打。

    “叮。”

    一聲輕響，電梯門開啟。

    唐今也不敢耽誤時間，一腳又把椅子連同l1踹向了去往頂層的那臺電梯的方向。

    黃沙涌動的聲音從后撲來，像是貪婪著想要吞食人的巨蛇。

    但還好，在那些黃沙將他們吞噬之前，唐今還是一腳把l1踹進了去往頂層的電梯里。

    也幸好，自從他們那次的逃跑行為后，z博士就禁止了l1靠近這個去往頂層的電梯，還派人嚴加看守。

    不然，l1肯定一早就把這個電梯給炸了，不給z博士那群人和他自己留任何一條活路。

    “哐——”

    電梯底下隱隱約約傳來了一聲巨響，不過沙子貫入電梯井中的速度明顯沒有電梯的上行速度快，所以唐今也算是松了口氣。

    不過。

    她現在需要擔心的，可能也不是那些沙子。

    唐今看向了椅子上，從剛剛開始就沒有了反應的l1。

    唐今沒有再在他腦袋上跟個打點計時器一樣連續不斷地敲了。

    可那低垂著腦袋的少年的眼淚，卻跟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一顆接著一顆，不斷砸了下來。

    在腦袋上再次傳來那一下一下，輕輕的安撫似的拍打時，l1的呼吸都開始顫抖。

    他沒有說話，只有從眼眶中掉出來的眼淚越來越多。

    他沒有抬頭，也更不敢動，他生怕自己現在所經歷的，只是一場幻覺，一場夢。

    直到，電梯門開啟的聲音再次傳來，他們終于離開了那個基地，而那落在他額頭上的手掌也逐漸開始消失。

    “別走……”嘶啞難聽的聲音從少年的喉嚨中艱澀擠出，“別走……”

    少年接近絕望時的哀求，比任何話語都更具有感染力。

    唐今也很想和他再說點什么。

    再給他留下一點期盼，一點希望，任何一點美好的足夠讓他堅持著獨自一人走出這片沙漠的東西都好。

    可是。

    這只是一場夢。

    或許是因為基地的毀滅，已經讓少年達成了離開基地的這個執念。

    唐今能感覺到，自己正逐漸從這個世界中消失。

    望著那不斷哀求，期盼她不要離開的少年，唐今最后一次，在l1的額頭上輕輕拍了拍。

    醒來吧。

    醒來，我們就會再度相遇。

    ……

    昏暗而狹窄的房間中，駱弋緩緩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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