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紀父只是出門去了公司一趟，等到他晚上回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家原本都快“死生不復相見”的兩個兒子，居然突然和好了，而且還跟兩塊牛皮糖一樣黏在了一起。

    “哥，你吃這個……”

    飯桌上，唐今今天沒有再坐在紀父的下首，而是換了個位置，挪到了紀韞的旁邊，不斷給他夾著菜。

    紀父看了一眼紀韞碗里越來越多，都快堆成小山的菜，又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白白的大米飯。

    半晌，他沉了沉嗓子，“阿今，你的手是怎么回事？還有你哥哥，怎么也受傷了？”

    雖然兩人都穿了長袖衣服遮擋，但紀父又不是瞎子，這么明顯的事還能是注意到的。

    聽到紀父提問，唐今總算將注意力暫時從紀韞的身上給挪開了，不過在聽清楚紀父的問題后，她不由得結巴了起來，“是……不小心，弄的……”

    “不小心弄的？怎么不小心弄的？有沒有叫醫生來看？”

    “……已經看過了。”唐今有些心虛地低下了腦袋。

    “好了，看過就好。你看你這些天沒出來，都瘦成什么樣了，來，多吃點肉，爸給你夾。”

    見紀父沒有要深究的意思，唐今頓時松了口氣，也開心了起來，“謝謝爸。”

    看著她瘦得臉上都沒肉了的樣子紀父是真的心疼，直接把桌上的肉都換到了她面前去。

    唐今也乖巧地給紀父夾了他愛吃的菜。

    原本充滿兄弟愛的飯桌上一下就泛濫起了父子親情，紀父笑呵呵地吃著小兒子夾的菜，悠悠看了旁邊的大兒子一眼。

    紀韞不為所動地吃著面前小山一樣的飯菜，無視了紀父那悠悠哉哉得意洋洋的目光。

    人上了年紀，是會比較幼稚的。

    吃完飯后，紀父也沒閑著，大手一揮，干脆推著紀韞領著唐今出去溜達了。

    美其名曰“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雖然紀韞不能走，但多出門轉轉，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也是對身體有好處的。

    唐今和紀韞看著興致勃勃的紀父，也都沒拒絕。

    走在路上，看著身邊的兩個兒子，紀父表面沒露出什么，但心里卻已經有了些感慨。

    說實話，紀父已經很久沒感受到過這種家庭和睦的氛圍了。

    和唐今的母親離婚后，家里就只剩下他和紀韞。

    紀韞從小就有自己的想法，很少需要他。

    紀父還記得，五年前紀韞出車禍，大腿以下完全失去知覺，在知道自己以后可能再也站不起來的時候，他沉默了很久，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笑著反過來安慰他這個做父親的。

    紀父很自豪自己能有這么一個優秀的兒子。

    但有時候也覺得。

    自己好像離這個兒子越來越遠了。

    特別是這幾年，隨著紀韞進入公司，處事越來越圓滑周到，家里的氣氛也變得越來越冷。

    紀韞好像將自己的一些東西給藏了起來，即便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也無法接觸到。

    直到阿今回國。

    一向以笑待人，誰看了都要說一句溫和有禮的大兒子，卻表現出了幼稚、冷漠，甚至是刻薄——在面對那個蕭戎的時候。

    這樣的紀韞，不成熟，不完美。

    但卻真實了很多。

    壓抑著所有負面的情緒，永遠維持著溫和虛假的笑容——在商場上，紀父會欣賞。

    但紀父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在生活中也如此表現。

    情緒壓抑到極點會反噬人的內心，面具在臉上戴久了也會沒法再脫下來。

    ……

    和阿今接觸，能夠讓紀韞回歸“真實”，卸下那張完美無缺的面具。

    所以紀父一直都希望著，兩個人可以再多接觸一點。

    但兩人你無視我，我也無視你的冷戰，紀父都看在眼里。

    阿今也就罷了。

    她是真的有紀韞沒紀韞都沒什么差別，沒有紀韞，她就找別的替代品。

    但是紀韞，阿今越不理紀韞，紀韞情緒壓抑得就越來越狠。

    紀父那每天都是心驚膽戰地看著紀韞身邊源源不斷地滾黑泥，然后還要掛出一張微笑面具，再一點一點把那些黑泥給收回去。

    這話說出來有點丟人。

    但紀父是真的有點怕他哪天壓不住了，做出點什么錯事……

    還是得讓兩人趕緊和好。

    強行讓兩人握手言和，是肯定不會有用。

    所以紀父便干脆把蕭戎的事交給了紀韞去處理。

    蕭戎的事一定會刺激到阿今，到時候，兩人干脆利落地吵上一架，不管結果如何，都比完全漠視對方的冷戰要好。

    只是中間紀父也沒想到蕭戎的事會對唐今造成那么大的影響——但就現在的情況來看。

    最終結果，還是好的。

    阿今遠離了那些會把她帶壞的壞朋友，又重新開朗活潑起來，紀韞也沒再天天掛著那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具，壓抑自己的情緒——

    這一大一小兩個兒子都在轉好的模樣，真是看得紀父這個老父親感慨萬千了。

    ……

    紀父的萬千感慨止于一家三口回到家，大兒子一句“我們上去休息了，爸你早點睡”，小兒子一句“爸，晚安”——

    然后兩人就一起上樓進了大兒子的房間，“砰”的一聲關上房門獨留紀父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樓下的時候。

    紀父沉默地看著二樓的走廊。

    半晌，他扭頭嘶了一聲。

    他在思考。

    知道他們和好了……但這和好的是不是也太徹底了一點？

    怎么回事就突然好到要一起睡了？

    紀父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又抬頭看了一眼二樓。

    “啪”一聲，二樓走廊的聲控燈自己熄了。

    良久，紀父又深吸了一口氣。

    這……

    應該是好事吧？

    紀父突然有些不太確定了。

    ……

    “爸好像很開心。”

    洗完澡，唐今乖乖爬上床，躺在了紀韞身邊。

    紀韞已經先一步洗完澡了——唐今原本還想幫他來著呢，卻被他一句“再鬧就自己睡”給打了回來。

    紀父在想些什么，紀韞其實多少能猜到一點，但紀韞這會卻沒心思跟她說這個。

    他瞥了一眼旁邊都快要鉆到他懷里來的唐今，眸色寡淡，“過去一點。”

    頓了頓，紀韞又加了一句：“把手拿開。”

    他只是腿沒有知覺，不是腰。

    唐今抿唇，“衣服也不行嗎？”

    她就只是拽拽衣服而已，又沒干別的。

    紀韞沒說話，盯著她看了一會，干脆直接關了燈，躺回床上睡覺。

    “哥……”

    唐今還想說話，紀韞便淡淡提醒她：“關了燈就不準說話了。”

    唐今只好把嘴里的話又咽了回去。

    不管唐今在想些什么，紀韞反正睡得很快，沒一會呼吸聲就淺了。

    唐今安安靜靜地躺在原地，聽著耳邊那道近在咫尺又好像離得很遠的呼吸聲，良久，她終究還是沒能忍住，慢慢湊過去，蜷縮著，像是做了一場噩夢急需母親安撫的小孩子一樣，緊緊靠住了紀韞。

    “哥……”

    少年期盼著能得到一點回應。

    但房間中的另一人卻似乎已經睡著了。

    “哥。”

    她又喊了一聲，聲音很小，卻還是如剛剛一般，帶著細微的期盼。

    昏暗的房間里，人眼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

    也因此，無人能看見。

    那緊緊被少年依靠著的青年，其實并沒有閉眼。

    他側斂著眸子，泛著涼意的那一雙淺眸靜靜注視身邊那全然依靠著自己的少年。

    心臟深處如同被細小的螞蟻啃噬，升騰起一種隱秘的，讓頭發都發麻顫抖的愉悅。

    這是……

    他的。

    ……

    在唐今喚到第三聲的時候，終于，她聽見了一道淡淡的“嗯”。

    唐今彎眸，開心地湊過去靠住了紀韞，“哥，晚安。”

    不厭其煩地喊，就只是為了說這樣的一句話。

    紀韞在她的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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