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十七

嘶啞艱澀的聲音像是經過一番很努力的掙扎，才勉強從喉嚨里擠出來的。

溫潤多情的紫眸里暈開水意，晃蕩了一圈又一圈，卻死死忍著，沒有掉出來。

他不該哭的。

主人都說了，會回來看他的。

所以他不該傷心，不該掉眼淚，而是應該感到高興，應該笑，應該——

越是想要忍住那無法自由控制的眼淚，菲恩臉上的笑容就變得越來越難看。

唐今走了，真的還會回來看他嗎？

她剛剛說了會，可菲恩心底根本生不出一絲真實的喜悅。

她不會的。

不論如何欺騙自己，那樣簡簡單單的四個字還是不斷在心底浮現。

她不會的。

……

暈在紫眸里的淚水，終究還是沒能忍住，驀然擦過那蒼白得不見血色的臉頰，滾落地面。

淚水掉出，那雙紫色眸子好像也徹底黯了下去。

他愣愣地看了一會唐今，看見她眼底不為所動的淡冷情緒，又看見她眼底笑得那樣難看的自己。

許久，他又低聲喃喃了一遍。

“菲恩會一直等主人回來的……”

說完這一句，他便垂下了眸子，低著腦袋從唐今身邊離開。

飯還沒有做完呢。

這是要做給主人吃的……不能耽誤……

唐今的視線跟著他的身影轉動，在那笨蛋魅魔從她身邊走過去的時候，唐今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不過，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唐今最終還是收回手，就那樣靜靜地注視著他離開。

過了會，等唐今重新回到客廳的時候，廚房里已經又跟平時一樣傳出來正常切菜做飯的聲音了。

竇紫也沒發現什么異常，等唐今一坐下，她就拉著唐今開始聊天了：“溫柔善良慈悲寬容和藹瀟灑的天使大人，有個問題我好奇很久了，您能回答我一下不？”

中間是不是混進去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形容詞？

唐今沉吟一會，還是點了點頭。

那竇紫可就徹底忍不住內心的好奇了：“天使大人，請問咱天界到底長啥樣啊？”

“這個……”

……

兩人聊了好一會的天，一直到菲恩將菜都端出來，走到沙發旁邊聲音啞啞地說了句“可以開飯了”，竇紫才停下嘴沒有再問了。

其實竇紫還有好些問題都沒問完，唐今跟她都不是那種吃飯就一定不會說話的人，可是竇紫聽見聲音抬起頭一看，那再多的問題一時間也不好問了。

竇紫看的是菲恩。

菲恩身上還系著件做飯的圍裙，低著腦袋站在旁邊那安靜溫順的樣子，活像個逆來順受的小男仆。

可是。

雖然他低著腦袋，但竇紫這一眼看過去，就看見了他那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還有那紅得實在叫人有些不忍的眼眶。

她差點都忘了這事。

竇紫將視線轉回唐今。

相比起她，她們這位天使大人就淡定多了，隨口說了句“那就開飯吧”就起身朝餐桌邊走去了，一眼都沒多看那可憐小男仆的。

竇紫也不好說什么，只是跟著唐今一起入座。

而菲恩沉默地在原地站了會，就又慢慢地走向廚房。

“過來坐吧。”唐今隨口喊了聲。

別整得她跟欺負人一樣，人做了這么久的菜都不讓他上桌。

菲恩也沒有說什么，只是聽話地走到唐今旁邊，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桌上的飯菜自然都是好吃的，可惜餐桌上的氣氛實在有些古怪，竇紫也坐在唐今側邊，這一抬頭就能看見那坐她對面的菲恩。

菲恩也在吃飯，一樣又一樣的人類食物不停地往嘴里塞，看著像是餓極了，可他動作卻像是個沒有生命的機器人一樣，只是不停地單調重復著，沒有半分在享受食物的樣子。

“不是吃不了這些東西嗎？”

打破餐桌上僵硬氣氛的，是唐今淡淡的一聲問。

“啊？”竇紫先應了一聲，但轉頭瞧見唐今那分辨不出喜怒的臉色，跟對面菲恩驀然停頓下來的動作，一下便明白唐今那話不是對她說的了。

她還是專心吃飯吧。

竇紫又默默低下了頭。

而餐桌對面，菲恩在停了好一會后，才擠出笑來回答唐今：“可以吃的……”

只是人類的食物對他而言吃起來并不那么美味，不管吃多少也只像吃了很多沙土一樣，肚子撐得難受，卻感受不到半分的飽。

但。

不管能不能吃，從現在開始，他都要吃了。

眼眶紅紅的一雙眸子出神地注視著自己碗里的白米飯，他像是和唐今說，但又更像是在給自己洗腦般地自言自語：“菲恩要吃飽，才能活著等主人回來……”

啪嗒。

一聲異響，似乎是旁邊的竇紫不小心掉了筷子。

唐今又慢慢吃了兩口米飯，在旁邊的菲恩準備再次往他自己嘴里塞那些他根本吃不了的人類食物的時候，才又開口說了句：“那你再去做兩個菜吧，我看桌上這點也不夠你吃的。”

菲恩又愣了愣，但半晌，除了一個嘶啞的“好”字，他也沒再能說出別的話。

放下碗筷起身，菲恩再次進了廚房。

等再次聽見廚房里傳出做飯的聲音了，唐今也放下了筷子。

看著旁邊還把臉埋在碗里，專心吃飯的竇紫，唐今跟她打了聲招呼：“好好吃，我先走了。”

“啊？”竇紫抬起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唐今的周身開始浮現起淡淡的金色光點，而她的身影也在那一片金光之中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主人——”身后猛然傳來一道悶哼，像是某個惡魔狼狽地從廚房里跑出，卻狠狠摔在了地上。

“主人……”

竇紫聽見了帶著哭腔的沙啞喊聲，可他那一聲都還沒有喊完，剛剛還坐在位子上的金色身影，便已直接穿過空間界限，消失在了原地。

竇紫這才把嘴里那一口飯給咽下去。

她碗里的飯都還沒吃完。

但她僵硬回頭，看著那摔倒在地上，紅著眼眶絕望地注視著唐今消失的方向的菲恩，這剩下的幾口飯她也是吃不下去了。

“嗯……那個、這個……”竇紫一邊收拾東西起身準備走人，一邊瘋狂在腦海里找著能說的話，“這個樓已經找好買家了啊，過兩天就會有人過來收拾東西，你有什么要帶走的話……呸。”

嘴巴一快，竇紫就把最不該在此刻說的話給說出去了。

看著地上那呆愣著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她說話的菲恩，竇紫也不敢多待了，匆匆說了句“回見”就提著東西趕緊走了。

“咔。”

一聲輕輕的關門響，偌大的房子里徹底安靜了下來。

耳邊是一片嗡嗡的鳴響，竇紫的話，菲恩都聽見了，可那些話語都像是被一層什么東西擋住了一般，不斷游離在耳邊，卻無法進入大腦讓他聽見。

菲恩在地上趴了很久，沖出廚房時身體驀然像是被強大的電流擊中般的麻痹感，才漸漸消退。

他重新找回了一點力氣，愣了一下，便半爬著來到了那張椅子邊。

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他跪坐在那張椅子旁邊，雙手抓著椅子的扶手，將腦袋輕輕地靠上去，嘴里喃喃地喊：“主人……”

“主人……”

……

不知喊了多少遍，喊到喉嚨都嘶啞發痛，喊到每再說一個字都像是吞下一顆遍布刀片的砂石，積壓在眼眶里的淚水終于還是無法抑止地流下。

一次吃下太多人類食物的胃部翻涌著，黏膩著，催生出想要嘔吐的欲望。

菲恩死死抓著那椅子的扶手，忍受著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難受，可在難受到極點之時，他又忽而爬起身，將桌子上那些早已涼透的食物一樣一樣地往自己嘴里塞。

不知究竟吃了多少，菲恩終于忍不住，跌跌撞撞地跑進廚房，抱著水池不斷地吐了起來。

吐的時候很難受。

可在吐出那些食物的時候，有一瞬間，他腦子里是想不到關于主人的事的……

抱著水池，菲恩又慢慢地跪倒在了地上。

可是那一瞬間過去后，心臟像是要被絞裂般的絕望窒息感，又如海浪般席卷而來。

“主人……”

菲恩終究忍不住嗚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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