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黎初對妖族公主多年的觀察揣摩，戰火一起，妖族公主必將叛逃。天界此前從未松過對她的防范，故現被盜的天界布防圖，乃特地為她所備，而近期仙界各頻頻被破壞處，正是那份假布防圖描繪的薄弱點。

        黎初放下奏報，眉頭緊鎖，這招只能暫時拖延一些時日。妖族公主在仙界耳濡目染近萬年，即便接觸不到機密，了解些名聲在外的神君神女的脾性，再正常不過，其中必包括柏麟與自己。她又聰慧，近期妖魔屢攻天界不成，待醒過神，必知曉是她和柏麟布的局。

        她不免又想到那只泡在池子的鳥——羲玄，黎初鎖住的雙眉下，雙眼透出濃濃的嫌棄。三界混亂，他安安穩穩地泡澡；仙界多處靈脈被毀，他舒舒服服地修煉。如今各處資源緊缺，還要騰出一些給所謂的羲玄殿下，她此刻無比厭惡羲玄的存在。

        她和柏麟不一樣：因半妖血脈，柏麟自羲玄存在起便不喜，而她之前對羲玄本人完全無感�？涩F在形勢轉變，羲玄的身份以及選擇，處處礙了她的眼，一個身份敏感、占用將士資源毫無用處的廢物，學他親爹天帝——躲在某個地方閉門不出！

        而幾日后傳來的一個噩耗，更是加深了黎初對天帝及羲玄的厭惡——北天全境被毀。

        “為什么是北天……”她看著北天被落天鐘敲開的缺口，喃喃，“不，為何是從這處攻入，這里…離紫微宮，離北天機密中心還有重重結界，絕不是好選擇。糊弄妖族公主的布防圖，也根本沒有北天……”

        仙界遭遇巨變，凈沅如今已能獨當一面，她隨黎初從天界趕往北天，聽到身邊的喃喃自語，解釋道：“我剛收到蓮燈消息，此次北天被襲，是魔煞星領頭�！�

        “嗯，”黎初霎時從茫然無措變為面目表情，“落天鐘也是他嗎？”

        “落天鐘是妖族公主，此處缺口，只是偶然。”

        “偶然？”

        凈沅嘆口氣，為妖魔的膽大妄為，也為魔煞星的恐怖法力：“妖魔此次只想破壞北天，可他們不知何處為最佳攻入點，而魔煞星的實力，已然可以讓他們不再考慮，隨意選擇一處陌生領域攻入的巨大風險。至于他們為何選擇北天，您應該——”

        “我明白，”黎初打斷她，“走吧。”

        妖族公主不知道北天具體有什么，但不妨礙她猜出那些奇怪的陣法兵器皆出自南天帝姬，南天帝姬長年居于北天，其中因果再明顯不過。她無法給妖魔提供智取北天的計策，索性讓魔煞星蠻力突破。

        醫官援軍與補給已早一步趕赴各處戰場，黎初凈沅順著魔煞星的煞氣痕跡一路深入，她們身后還帶著一小批精銳，以便應對沿路突發情況。

        經過幾處被嚴重毀壞的宮殿，在場眾人心中逐漸清明，卻愈發沉重：妖魔此次選擇北天，不為摧毀北天軍隊，只為摧毀北天兵器陣法補給，沒了這些，仙界戰力大損，法力再強的軍隊，也不值一提。

        黎初一路慰問傷員，順便又撥了身后幾個精銳過去幫忙，最后來到了她在北天的初心——她從零建起的宮殿，除了七皇所住紫微宮，北天各方機密均在此。

        這里酷似貝爾加湖的風景，曾被她直接命名為“西伯利亞”。古怪的名字使得柏麟無法接受，想到他當時的表情，黎初又想嘲笑一番，卻發現此時怎么都提不起嘴角。她望著眼前的斷壁殘垣，步履蹣跚，她一直雄心壯志地招攬各路人才投身北天，如今這些棟梁，被摧毀的宮殿埋在了廢墟之中。

        死亡，來得猝不及防。

        她該慶幸制造類現代武-器的原理只存在研究人員的腦子里嗎？

        妖魔即便拿到了圖紙，也無法看懂全部，即便能，沒有特制容器，他們也無法生產。

        她彎下身，伸出雙手，使勁挪開一根房梁，下面躺著一位侍奉茶水的小仙女，面容姣好，卻渾身發黑，是煞氣入侵而死，但去得太快，死得并不痛苦。黎初自然不知這小仙女名甚，她只是從對方所著衣物判斷出她的差事。

        這里是北天傷亡最重的地方，因是機密，自然有重重把守：將軍士兵、醫仙藥童、高官文書，各種身份的神仙應有盡有。黎初踩上搖搖欲墜的廢墟，掀開塊木板——一顆斜插進廢墟里的人-頭，是負責廚房的管事，因嫌棄北天飲食品類稀少，她特地從南天帶過來的。

        她想將管事移出來，凈沅的聲音卻在耳邊想起：“阿初，我們找到了嵐月。”

        她沒再喚黎初帝姬，她也看到了管事，小時候，阿初帶給她吃的糕點，很多出自這位管事之手。她想，她們此刻估計都痛恨起自己的身份來，因為無能為力，因為束手無策。

        “嵐月？”聽到這位自己一路提拔至今的愛將，黎初臉上一瞬間綻放出驚喜，隨即像沙漠中見到水源，竭力奔跑，最后卻發現眼前一切只是海市蜃樓的旅人一樣絕望，“她傷得嚴重嗎？她在哪兒？”

        “我帶你去�！眱翥洳幌胫苯託埲痰攸c明嵐月被埋在哪里。

        她的眼神欲言又止，充滿哀傷悲憫，黎初一窒，扔掉手中木板，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嵐月的結局，已不言而喻。

        出乎意料的是，當黎初見到嵐月的尸身時，出奇地平靜。

        她蹲下身，用袖子擦拭著嵐月臉上的塵土，她的身上穿著銀色戰甲，手上還握著對敵的神劍，是自己當初尋最好的工匠給她打造的。黎初將手覆在她的手上，猛不丁開口道：“凈沅，她的手好冰�！�

        此處乃北天至冷之地之一，沒有法力護身，常人無法生存。呼嘯的狂風夾雜著飛揚的細雪，將她的話語也吹得七零八落、斷斷續續：“凈沅…我現在沒有任何感覺，感受不到一點悲傷…”

        她覺得整個人都被抽空，心已經麻木，只有理智存在，指導她下一步該做什么。

        “我取不下她的劍，”黎初機械地說，“將她送回南天安葬，她還有個親姐姐嵐星，告訴她，殺害她妹妹的罪魁禍首是魔煞星�！�

        “我會的�！眱翥浯怪�眼瞼道。

        黎初點點頭，正欲起身，幾步遠的廢墟中，倏而傳出窸窣作響聲。

        “什么人！”她高聲厲喝，彈出一指，被抽空的情感仿佛全部化作了靈力，自指尖沖出，直擊目標。

        “噼里啪啦”一陣坍圮聲，又聽“痛”地一聲大喊，仿若孩童般奶聲奶氣，廢墟中飛出團白色不明物，待落到凈沅腳邊，她們才辨認出這是一朵純白雪蓮。凈沅將其撿起遞給黎初，正納悶著怎么會出現雪蓮，手中的小白花陡然變成了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看也不看一頭扎進黎初懷里，哭喊道：“娘親，我剛被壞人打得好疼！”

        小姑娘兀自哭個不停，兩人面面相覷：這孩子口中的壞人，好像就是她現在抱著的“娘親”吧……黎初不喜歡孩子，更不擅長哄孩子，她想將小姑娘交給凈沅，奈何對方抱著不撒手。她還有很多事需要處理，無奈之下，施了個法讓這朵小睡蓮陷入沉睡。

        凈沅看著黎初粗暴的解決方法抽了抽嘴角：她以前一直覺得阿初不喜歡孩子是隨口說說的，如今眼見為實，坐實了這條說法。這么可愛的小姑娘，她一點心軟愧疚的跡象都沒，尤其之前阿初還誤傷了她！

        見小雪蓮安靜下來，黎初將其交給凈沅：“找出她父母前，和其他戰爭孤兒一樣，先安置在天界吧。”

        凈沅點點頭，掂了掂懷中小姑娘，覺得不方便，又施法將她變回原型：“這樣方便些。”

        她扒拉了幾下花瓣，自言自語道：“廢墟中開出朵小雪蓮，算什么呢？”

        “也許，”黎初脫掉外衫，蹲下身繼續找尋她昔日的同僚，不抱期望地接道，“算希望與美好吧。”

        愿仙界這一戰，最終也能迎來希望。

        她不抱期望地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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