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想到這里，湯若望心中都不由得有些擔憂。因為這一路上，朱慈烺所表現出來的非凡能力，廣闊見識，以及肉眼可見的勃勃雄心，都遠遠超出了他對這個國家的人的認知。

　　雖然當初在“十王府”的時候，湯若望就已經被朱慈烺表現出來的見識，穩重和才華所震撼了，他從未見過明國有人對西洋如此了解，三言兩語間表現出來的眼界便不是那些所謂的，熱忱西學的中年官員所能比擬的，甚至他的老朋友徐光啟，相比之下，也略遜一籌。

　　其實，明末漢人官僚階級對于西學東漸是十分歡迎的，不僅僅是為了發展軍事，對抗滿清，還有很多人出于學術研究和個人興趣，形成了一個個西學小圈子，這遠遠不是剛剛從半部落奴隸制半封建制走出來，只有軍事強悍的滿韃可比的。

　　當然，對于驕傲的明國人來說，在學習西學的過程中，也不免產生了各種，譬如西學東源的說法，畢竟西方的許多思想，確實和華夏的有異曲同工之妙，甚至在人的問題上，許多還不如華夏深刻獨到。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華夏是因為地理因素和制度早熟，而且是遠超生產力的發展程度，早熟了上千年，才導致的“絕對內耗”和“囚徒困境”，但絕對的效率又使得這個文明可以憑借著巨大的體量迅速轉型，打開堵死的所有出口，重新煥發出無限生機。

　　當然，這些對于一心傳教，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只是為了傳教而服務的湯若望而言，并不重要。

　　而一路南下，湯若望還發現這個明國太子受到了一眾大臣和兵將的異常擁護，便是向來獨斷專行的崇禎皇帝，也“退位讓賢”，不再凡事親力親為了。

　　或許，就像崇禎皇帝的內侍太監王承恩所言——這個明國太子，有大帝之姿。

　　如此一來，一旦到了南京，崇禎皇帝重新掌權，那么這位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又是皇帝嫡長子的年輕太子，必將在朝中軍中獲得無與倫比的權勢。



　　屆時，如果能得到他的重用，成為其心腹，那在人口更為密集，經濟更為發達的南方各省傳播宗教，也將會容易許多。特別是，湯若望發現，這位明國太子對宗教的了解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要知道，朱慈烺只有十七歲，據湯若望所知，出生起始便沒有離開過北京，甚至紫禁城都很少出去，這就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甚至湯若望有時候還在想，上帝之所有會讓自己出現在這樣一個神秘莫測的人的面前，或許就是為了福音能夠普及明國的億萬百姓吧。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于是乎，已經五十二歲的湯若望也不管太子是不是戰爭狂了，他決心接受上帝的安排，盡全力輔佐這位明國太子，把天籟福音傳遍明國。

　　至于給明國提供火槍和火炮，既然是上帝眷顧的國家，那他自然也義不容辭。

　　而且，在明國生活了那么多年，他有時候也能夠理解明國人從上到下，對于國家統一安定的追求，那種骨子里的信念和為了這個事業前赴后繼的精神，和湯若望為了傳教的不懈努力和千里迢迢的執著，在某種程度上是相通的。

　　而這就不可避免的需要建設強大的軍事力量了。

　　同樣的，和車隊里的其他人一樣，湯若望也被朱慈烺這十幾日所表現出的膽識和氣魄所折服了，并相信對方可以把他安全帶到南方。

　　“荷蘭人的尼德蘭東印度公司和英國人的東印度貿易公司，還有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的零散貨源，湊一千支左右應該是可以的。但是具體的情況，還得去澳門先打聽清楚。”

　　湯若望原本就是在澳門轉進內陸的，一直以來都通過這個中轉站和海外保持著聯系，崇禎皇帝又一直讓他研究火器和歷法，這使得他對南洋的軍火貿易十分了解。



　　“不過燧發槍因為價格，制造技藝和產量的原因，目前并沒有在西洋各國大規模裝備，這種火槍大規模使用的缺陷也還需要進一步檢驗。殿下，事關軍國大事，這是我需要再強調一遍的，還請您見諒。”

　　“無妨，湯先生盡管放手去做就好。”朱慈烺點了點頭，安撫道：

　　“本太子也不是急于求成的人，買到足夠的燧發槍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要在澳門和南洋找到一些技術高超的工匠和年富力強，經驗豐富的火器教官。

　　朝廷很快就要在江南設立火器工坊，訓練新軍了，大明需要更多的技術人才和軍事人才。”

　　朱慈烺知道對方的話是有道理的，而且很老道，如果在技術還沒達標的情況下，就強行去大規模制造和裝備燧發槍，白白浪費了珍貴的軍費不說，做出來的東西若是不合格，一旦裝備了軍隊，后果不堪設想，就如同原本工部發出的火銃一樣，會對士兵的信心造成致命的打擊。

　　畢竟，戰場之上，任何一點失誤都可能喪命，更不用說，當你抬槍列陣，迎擊全副武裝，沖鋒而來的兇悍敵人之時。若是你手中的槍不能打響，又不能當做武器，那么全軍潰敗只是時間問題，論誰都會喪失迎敵的信心。

　　而且，朱慈烺可不打算利用南方的這些廢物軍閥和弱兵對抗滿清的鐵騎，他要以當前的三千兵馬為班底，組建一支屬于自己的新軍，然后匹配上成體系的士兵訓練和軍官培養體系，最終打造出一支所向披靡的“近代軍隊”，為華夏開疆拓土。

　　“殿下放心，只要餉銀給夠，工匠和教官都不是問題。”湯若望心中一松，當即拱手承諾道。

　　朱慈烺終于給他一個可以用錢就能解決的任務了，這讓湯若望的壓力頓減。

　　“另外，還有一個，湯先生也需要特別留心。”朱慈烺隨即又說道。



　　“殿下請吩咐。”湯若望心中苦叫一聲，用明國的話來說，這個太子是把他當成驢來使了啊！

　　“大明不僅需要火器技術和軍事人才，也需要更多的科學書籍和帶來上帝福音的傳教士，先生也是知道的，本太子對西學是熱忱的，大明和世界應該有更多的交流，所以先生之后到了澳門之后，還請在這些方面多下些心思。”

　　朱慈烺要湯若望辦事，自然也要給對方好處，更何況大明在某些方面確實落后了，也需要更多的科學書籍和傳教士。那些傳教士在這個時代，可都是素養極高的人才。

　　其實，從造反的口號就能看出來，明人的思想發展已經到了比較高的程度，而到了清末，經過三百年的荼毒之后，百姓的思想又從“生產資料重新分配”，“調整生產關系”回到了神秘主義的宗教式口號。

　　不過，華夏人的學習能力是全世界第一流的，只要有合理的制度，以這樣的人口規模，能迸發出超乎所有人想象的能量，明代的生產力也能在局部迅速突破。

　　“購買書籍和招攬傳教士，以及之后在南京，揚州，蘇州，松江這些地方建立教堂的經費，朝廷都會有相應的預算。”

　　朱慈烺說這些話的時候，神色誠懇，感情真摯，簡直就是湯若望理想中的中國皇帝——對西學無比寬容，對傳教無比贊同。這使得湯若望差點當場失態，情緒無比激動道：

　　“殿下放心，我就算舍了這條性命，也絕對完成殿下部署的任務。”

　　“湯先生可不能這么說，大明還需要你，本太子也需要你，上帝的福音也需要你來傳播。”朱慈烺見狀，知道自己得逞了，又微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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