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去把楊名高找來。”濟度進入戰場之后，一時尋不見楊名高本人，隨即指著一個綠營軍官喊道。

　　那個綠營軍官得令之后，也顧不上那么多，隨即帶著手下的幾十個士兵朝著楊名高認旗所在的方向沖去。

　　突襲朱慈烺中軍大帳的計劃開始之后，濟度并沒有第一時間帶兵攻擊，而是等待楊名高摸清營中明軍的底細，再采取行動。

　　之前城下的一系列混戰，八旗兵損失不小，若不是蓋州城被圍，局勢危急，清廷又沒有得力的將領可以委以重任，加上之前損兵折將，濟度年紀輕輕的，絕對不可能上位。

　　也正是因為這方面的巨大壓力，所以無論是索尼，還是濟度本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讓綠營兵先上，消耗了明軍的第一波兵馬，摸清楚了戰場的情況之后，八旗兵再來助戰，奪取勝利果實。

　　原本濟度還沒有那么快就要率兵前來助戰的，但楊名高直接說明了朱慈烺就在軍中，機不可失，他就算是冒著八旗兵損失擴大的風險，也不愿放棄這個機會。



　　隨著八旗兵加入戰場，清軍憑借著兵力優勢迅速占據了上風，明軍在大營兩側的防線開始松動，甚至還出現了不少逃兵。若不是親衛軍壓陣，軍法兵時刻監督，明軍的陣線極有可能就此崩潰。

　　但這個時候，如果沒有援兵及時趕來，明軍的防線被突破已經是遲早的事情了，而清軍有了援兵，戰斗意志更加旺盛，死死咬住了明軍不放，雙方逐漸陷入了更加激烈的混戰之中。

　　四周槍聲，喊殺聲不斷，明軍的防線在如此猛烈的攻擊下不斷后退，正逐漸被清軍擊潰。兩方都是強軍，明軍雖然有著夜戰優勢，但在兵力局部劣勢的情況下，不斷被清軍往大營中部壓迫。

　　“貝勒，明軍馬上就要敗了，快加派兵力，加大攻勢。要是等朱慈烺的援兵一到，這天大的好機會就失不再來了。”楊名高策馬前來，一時滿頭大汗，著急道。

　　“現在朱慈烺身邊還有多少兵馬，這個弄清楚了嗎？”相比起楊名高，濟度顯得十分淡定。他之前還沒和朱慈烺交過太多次手，心中并不畏懼，屬于初生牛犢不怕虎，所有并不十分著急。

　　“絕不會超過三百。”楊名高語氣十分確定，隨后又補充道：“末將親眼所見，那朱慈烺將身邊的親衛都散入了兩翼，想要以此阻止我軍的攻勢。但現在貝勒率神兵來援，明軍已經不支，隨時可能崩潰。”

　　正面戰場空間有限，清軍雖然占據著兵力優勢，卻難以發揮，而朱慈烺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將那四百余親衛軍派到兩翼。只是沒想到清軍的攻勢會這般迅猛，便是親衛軍上陣都難以支撐。

　　濟度聽罷，點了點頭，隨即對著身邊的幾個軍官下令道：“按剛剛本貝勒的指令，以最快速度擊敗這里的明軍，必須在東西兩面的明軍援兵抽身趕來之前抓住朱慈烺！”他剛剛在等楊名高的時候，便已經根據對方的軍報下達了作戰命令，只是出于謹慎，再確認一遍罷了。

　　那幾個軍官得令，隨即率領麾下的兵馬加入了戰斗。楊名高見狀，朝著濟度拱了拱手，想要立即帶著麾下兵馬殺回去，但果然被濟度阻止了。

　　“楊將軍辛苦了，接下來的戰斗就讓本貝勒來親自指揮吧，你也該下去歇息歇息了！”濟度得意一笑。



　　“濟度貝勒，范大人讓末將時刻護衛在貝勒身邊，末將不敢違逆，還請貝勒明鑒。”楊名高早有準備，也不和濟度啰嗦，直接搬出了范文程。

　　而濟度似乎也早就想到了這點，一面策馬啟動，一面厲聲喝道：“戰場之上，一切都得聽本貝勒的，范學士有什么吩咐，回城了再說。”

　　楊名高忍著心中的怒火，看著馬上就要策馬奔馳的濟度，大聲喊道：“貝勒，再怎么說，末將也是攝政王親封的將軍，難不成貝勒還不信末將的能耐嗎？”

　　此話一出，濟度當即勒馬停下，楊名高搬出了多爾袞，那情況就不一樣了。除非，他能悄無聲息地殺了楊名高，否則就不能繼續無視對方下去。

　　畢竟，濟度現如今并不受多爾袞的待見，便是博洛等人也因為他阿瑪的原因，和他關系算不得友好，這就使得濟度行事需要處處小心，不然便是立了潑天大功，也沒用。

　　“楊將軍說的哪里話，既然如此，那楊將軍便隨本貝勒一同，去擒住那明帝朱慈烺！”

　　濟度話音剛落，楊名高隨即策馬前沖，濟度心中固然不爽，但也只好帶著親衛一同沖了上去。這場俘虜，甚至是擊殺朱慈烺的軍事行動，他是必須要親臨前線指揮的。

　　濟度和楊名高臨陣指揮，清軍士氣更上一層樓，隨即發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勢。而大營兩側的明軍也已經被清軍壓縮到了朱慈烺中軍大帳的前方，一陣陣槍聲傳來，火槍發射散發的白煙不斷逼近，一個個帳篷被如潮水般的士兵推翻，然后踩在腳下。

　　兩翼的明軍將士仍在勉力支撐，在如此兵力劣勢之下，只能且戰且退，避免出現兵敗如山倒，自相踩踏的事故。在這種情況下，明軍的戰斗意志已然算得上堅定，特別是有親衛軍壓陣的情況下，不然早就成了一股潰兵了。

　　朱慈烺手中執旗，聽著“劈里啪啦”爆響的火槍聲，眼神堅定的看著出現在視線之內的清軍，絲毫不懼。他揮了揮旗，開始指揮剩余的士兵撤退，準備將清軍引入大營的更深處。



　　就在剛剛，徐志彪和高杰兩部人馬的信使都已經傳來軍報，朱慈烺只需要再拖延一會，就能把這支計劃之外的清軍也引入包圍圈。在今夜，一舉殲滅。

　　兩支強軍之間的戰斗是相當無聊的，雙方都具備極強的組織度和堅定的戰斗意志。混戰時，無論是陣型的保持，隊列的輪換，還是前后軍的交替掩護撤退，都極少出錯。便是真的出錯了，對面的清軍或者明軍，一時也難以發現，更別提抓住機會，組織兵力反擊了。

　　換言之，無論是清軍，還是明軍，這場仗打得都異常艱難。特別是明軍雖然一時大意，但早有準備，清軍各個將領之間互有齟齬，配合不力的情況下。以至于這場出乎了雙方預料的夜戰打著打著就成了兵力的比拼，誰的血槽夠厚，耐打，誰就能取得最后的勝利！

　　這也就是東西中三路清軍都一路猛攻，企圖不給明軍任何反應，組織反擊的原因了，也是朱慈烺派出親衛軍，不惜一切代價阻擊清軍的根本所在——他需要為大營后方的大軍爭取足夠的時間。

　　而隨著東西兩側的明軍完成了包圍圈的部署，徐志彪，高杰等明軍大將重新組織起了大軍，朱慈烺也開始收攏勉強支撐著，且戰且退的親衛軍和損失慘重的普通戰兵，打算將這股強悍的清軍引入大營深處。

　　到了這個時候，朱慈烺已經不可能再從容撤退，脫離前線的險境了。這倒不是他無法脫身，迫不得已留下和將士們共存亡，而是他不必退，也不該退，更不想退。

　　一來是他身前還有幾十個鐵甲肉盾，清軍又無火炮支持，根本傷不到他；二來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援兵馬上就要來了，朱慈烺如何能撤？他要是這點膽量都沒有，怕死怕到了這個地步，他就不是朱慈烺了！胸前那根仍舊明晃晃的箭矢就不會還插在那里了。

　　大明皇帝陛下雖然年輕，但可不是那種只會耍耍嘴皮子，見不得血的慫包軟蛋，這種時候，就不是說什么穩中求勝的時候，任何畏畏縮縮，導致軍心渙散，士氣瓦解的行為，都將是致命的。

　　只見朱慈烺的皇旗仍舊高高飄揚，雖然一路后退，卻始終屹立不倒。隨著濟度所部八旗兵的加入，清軍的攻勢雖然變得更加猛烈，但這支不到兩千明軍殘兵，就好像是始終撐著一口氣，就是沒有潰不成軍。

　　“陛下，援兵馬上就要來了，快隨末將撤到安全的地方。”張勝兩手握住旗桿，一面后退一面苦勸道：“陛下勇猛無敵天下皆知，可畢竟刀劍無眼，這里實在是太危險了，若是陛下再被流箭射中，受了傷，末將便是死有余辜了。”



　　朱慈烺此時也聽到了后方大軍行進時密集的腳步聲，馬蹄聲，知道援兵已經沖到陣前，隨即緊緊握住了王旗，大聲怒喝道：“張勝，你再敢多說一句廢話，朕明日就讓你回南直隸去過個太平千戶！現在是什么局勢，朕如何能丟下浴血奮戰的將士們？”

　　毫無疑問，知道援兵已至的朱慈烺表演得更加賣力了，現在正是他積累聲望的關鍵時候，他自然不會放棄。當看到一隊隊戰兵從他的身邊穿過，朝著緊追而來的清軍猛沖而去的時候，朱慈烺更是停下了后撤的腳步。

　　要知道，朱慈烺的皇位現在可沒有完全坐穩，他為了先對付清廷，選擇了和張獻忠，李過等人和解，但是這些人就不一定真的安心做個藩王了，不冒點生命危險，他如何壓服天下英豪？如何證明自己天命所歸？

　　“末將姍姍來遲，救援不力，還請陛下治罪。”高杰策馬而來，第一時間就通過醒目的皇旗找到了朱慈烺，隨即在旗下勒馬停下，然后翻身下馬行禮。

　　他看到徐志彪還沒到，皇旗之下除了張勝，就只有自己一個心腹大將，心中依舊十分淡定。

　　“好，來得正是時候！”朱慈烺說罷，再一次推開了握著旗桿的張勝，然后快步上前，借著旗桿的支撐，一個翻身，便十分敏捷地騎上了高杰的坐騎。然后，再次奮力舉起的那面象征著自己的王旗。

　　而緊隨張勝而來的親衛騎兵們見狀，隨即聚攏在了一起，死死擋到了朱慈烺的面前，以免陛下被清軍的箭矢攻擊。高杰見狀，反應十分迅速，立馬跨上了另外一匹戰馬，抽刀舉起。

　　張勝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身為朱慈烺的親衛軍都督，又本能地想要出言勸阻朱慈烺：“陛下......”

　　但朱慈烺沒等他說出后面的話，當即大吼道：“誰敢言退？”

　　“......”除了戰場之上不絕于耳的喊殺聲，火槍聲，箭矢聲，兵戈碰撞聲，重物墜地聲之外，在無人敢發一言。



　　“誰怕？”朱慈烺目光如炬，斬釘截鐵道：“朕無懼！”

　　“無懼，誓死追隨陛下......無懼，誓死追隨陛下......”在高杰的帶領下，聚攏而來的騎兵們大喊道。

　　“殺！”朱慈烺一聲大吼之后，雙腿猛夾胯下之馬，戰馬隨即啟動，朝前沖出。

　　頃刻間，高杰所領混編營中，聚集在朱慈烺的皇旗前后的數百匹戰馬同時啟動，宛如黑色的洪流中翻起的一股巨浪，朝著清軍軍陣中猛鑿而去。

　　楊名高看著如潮水般涌來的明軍，特別是那股足足有三四百騎，聲勢浩大的騎兵，心頭猛地一顫。

　　剛剛明明還是自己這一方攻勢如虹，銳不可當的。這才多久，怎么會突然就冒出了那么多明軍，這大好的局勢，怎么會突然就戛然而止了呢？

　　不過，清軍之前的攻勢十分兇猛，各級軍官又反應迅速，高杰所部援兵雖然抵達，但并沒能立即就反攻回去，只是局勢開始慢慢逆轉。

　　楊名高見狀，當即扭頭看向濟度，道：“貝勒，明軍援軍來了，咱們得撤了。”

　　楊名高是知道明軍戰斗力的，雖然他對己方的精銳士兵也很有信心，但現在明軍的援兵已經來了，擊殺朱慈烺也已經成了不可能完成的目標。那就沒有再繼續打下去的必要了。

　　特別是，范文程特別叮囑過他，一旦情況不對，要以保存兵馬為先，切忌不可輕敵冒進，意氣用事。對于沒能親手砍下朱慈烺腦袋的楊名高來說，范文程的話是必須得聽的。



　　不過，在這一點上，濟度就沒有楊名高這么果斷了，不知道他是因為看到了明軍騎兵中央高高飛揚的那面“明”字大旗，還是存心刁難楊名高，只見他咬牙切齒道：“朱慈烺就在那里，明軍主力絕沒有那么快，楊名高，你可是攝政王親封的大將，你在怕什么？剛剛的豪氣去哪里？”

　　“貝勒，您行軍打仗的本事遠在末將之上，難道看不出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嗎？咱們沒必要在這里和明軍耗下去，白白折損了這好端端的精銳兵馬啊！”楊名高無奈，只能勸道。“夜襲之前說好的，只要明軍組織起有效反攻就立即撤回城中，以防萬一。”

　　此戰他已經盡力，在范文程那里已經有了交代，只要保住兵馬撤回城中，等蓋州城解圍之后，范文程自然不會虧待他。剛剛沖鋒陷陣數次，可謂九死一生，他現在自然不想在這里繼續拼命了。

　　但濟度眼見著到嘴的鴨子飛走了，竟然一時患得患失起來，還抱著些許僥幸心理。而且，他實在不甘心就這樣狼狽撤走：“若是此戰咱們就這樣被朱慈烺擊退了，這半月來豈不是都白忙活了？便是明軍的援軍到了，咱們也不能這樣倉皇撤退。”

　　“貝勒，現在夜襲的目的已經達成了，朱慈烺受此驚嚇，絕對會移營。”楊名高心中已經罵娘，但還是忍著繼續勸道：“趁現在明軍還沒有組織起有效反攻，快撤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局勢逆轉得實在是太快了，清軍的攻勢隨著準備充分的高杰所部五千余將士加入戰場，不到兩刻鐘就被遏制了。然后，占據了兵力優勢的明軍在慘烈的血戰中逐漸取得了優勢。

　　與此同時，徐志彪所部也即將迂回到了大營外側，一旦合圍完成，濟度和楊名高所部四千余清軍也將插翅難逃。

　　“報......貝勒。”兩個背后插旗的清軍塘馬突然從營門方向策馬而來，著急道：“大營周圍發現大隊明軍兵馬，數目不詳。”

　　濟度和楊名高聽罷，兩人都同時被驚到了，一時面面相覷。

　　“楊名高，你帶著手下的兵馬在前面頂住朱慈烺的反攻，且戰且退，本貝勒現在就帶兵去把兩側的明軍掃清。”濟度聽到了明軍又要合圍，兩面夾擊的消息之后，就好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樣，反應異常迅速。



　　楊名高無法抗命，只好拱手應下，隨即雙腿一夾，“楊”字認旗如同插在馬上一般，再度朝著兩軍交戰的前線飛去。濟度也隨即下令收攏兵馬，準備反擊。

　　此時，明軍軍西面大營，喊殺聲震天。嚴陣以待的上千名明軍火槍兵先是對著耿繼茂所部綠營兵前鋒一陣射擊，瞬間殺傷了上百人。

　　耿繼茂所部兵馬在剛剛的營盤柵欄爭奪戰中本來就損失不小，現在能戰之兵不過八百余，遭此一擊后，攻勢頓止。便是緊隨其后的索尼所部八旗兵聽到了如此密集的槍聲之后，也立即停下了進攻的腳步。

　　但還沒等清軍喘口氣，張煌言又立即派出了數千名戰兵，成方陣突襲，長槍如林，擊刺如飛，以銳不可當之勢開始猛攻進入了包圍圈之中的清軍。只要清軍沒能頂得住這一輪攻勢，便會很快潰不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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