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這山窩子連個鳥都沒有......”張季心中暗暗罵道，他所在的旗隊今晚執勤，負責配合驍騎營伏路警戒，以防城中的西軍趁營盤未穩的時候發動夜襲。

　　靠**野的山坡已經被孫可望下令燒光，周圍連蟲子的叫聲都沒有，靜得讓人心里發慌，張季的身后蹲著周全，李勝和剛剛記功升為戰兵的嚴小六，受傷的孫俊還在惠州休養，暫時沒有歸隊。

　　他們四人背靠背蹲在一個小小的坑洞里面，分別觀察著不同的方向，在夜間執勤警戒的時候，他們除了要防止西軍的大隊人馬夜襲之外，還得警惕對方的散兵來摸哨。這種時候，任何意外的聲響都是絕不允許的，否則極有可能會因此暴露自己的位置。

　　張季面對著東南方向的平野，看著外圍黑沉沉的夜色，腦中回憶著來時看到的人馬，他估摸著那里至少埋伏著五百騎兵，要是西軍真的敢來，沒有一千多騎兵，絕對繞不到大營的后方。

　　“嗖”的一聲呼嘯響起，寂靜的黑暗猛然被打破，隨即一陣“嗖，嗖，嗖——”的響聲呼嘯而來，照亮平野的十幾個燈籠瞬間熄滅，掛在木桿上咯吱咯吱地晃動著，黑暗中隨即響起了噠噠噠的馬蹄聲。



　　張季精神為之一振，整個人似乎都亢奮了起來，他的前方忽然爆發了一通火槍射擊聲，然后山坡上還有人同時往外扔出了火把，被火光映照出身形的西兵隨即被埋伏在壕溝里的明軍伏路兵用步弓射出的破甲箭擊殺，發出了幾聲慘叫。

　　原本埋伏在山坡上的驍騎營騎兵從張季身側下方的山道沖過，山頂響起了嘹亮的軍號聲，他很快也點燃了火把一起往山下扔去，十幾支明亮的火把在空中呼呼地翻了幾個跟斗之后，落在了山坡和平野的交匯處，隨之又有火把繼續被扔下，半空中閃過一團團火光，忽明忽暗。

　　那些前來摸哨的西兵也立即反擊，西北側的山坡和東南側的平野上傳出了陣陣喊殺聲，埋伏在這條通道上的數百名明軍步騎兵隨即行動了起來。

　　這個時候，張煌言已經和麾下諸將制定出了伏擊的計劃，大軍正在趕來的路上，他已經來不及通知這支正在伏擊的兵馬，更不可能讓他們在這個時候調動，否則白文選必然會有所察覺，只能在原定的伏擊計劃上加碼微調。

　　而埋伏于此的五百騎兵已經借著火光，發現了突圍西軍的大致位置，他們按照原定的計劃，準備咬住這支西軍騎兵的尾巴，將他們趕離大營邊緣。

　　白文選騎在馬上，涼風從耳邊呼呼吹過，他的前面是劉國鎮率領的五百多名騎兵組成的前鋒，兩翼還有三百多名騎兵掩護，后面則是護著金銀珠寶的精銳和負責斷后的三百兵馬。

　　明軍在這里設伏他并非想不到，但派出去的摸哨戰兵只干掉了五個伏路軍就被發現了，這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突發的意外讓他只能提前行動。

　　不過，讓白文選感到更加意外的是，前鋒遇到的阻擊并不算強，明軍雖然動靜很大，可部署在此的兵馬卻少得可憐，山坡和平野外側的那些伏路軍對騎兵毫無辦法，也不敢上來阻擊。

　　但是明軍布下了不少陷阱，這些陷阱使得前沖的幾十匹空馬很快就損耗殆盡，同時也讓原本就因為黑暗，頗為混亂的騎兵群隊形變得更亂，不斷有騎兵踩空摔倒，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白文選很快領著騎兵穿過了廣州城東北方向第一個山頭和平野的交匯處，進入了月溪東南更加廣闊的區域，明軍這個時候就算發現了不對，也不可能把他堵死在這里了。



　　就算是在平原野地，夜間騎兵的行動速度也會大打折扣，更不用說這里還是山嶺和平原的過渡地帶。白文選并不擔心明軍反應過來之后還能追得上。

　　雖然中途遇到了些困難，但終究還是安然逃了出來，一切也都還在計劃之內，甚至就連最后的十幾車珠寶也不用浪費了。而這些被順利解決了的困難也讓白文選的心里更加踏實，不然他還得擔心張煌言在其他地方也設下了埋伏。

　　就在白文選剛剛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后方忽然傳來了一陣箭矢發射的呼嘯聲，緊接著便是一陣轟鳴的馬蹄聲，黑沉沉的夜色使得他難以看清周圍的環境，心中的恐懼由于未知迅速蔓延。

　　白文選猛地揮鞭往后一抽，迅速壓下了心中的恐懼，多年的戰場經驗讓他輕易便能聽出那是明軍的騎兵從后方襲來的動靜，攻勢雖然迅猛，但兵力不多，不會超過五百，斷后的那三百騎兵應該就可以拖住他們。

　　為了應對各種突發情況，他在突圍之前便已經在心中也推演了無數次，加上對這一塊的地理形勢了如指掌，在每一個地方遇到伏兵或者追兵的時候應該如何抉擇才能最終脫離險境，都已經深深刻印在了他的腦子里。

　　月溪以西的山坡和平野交匯處，越來越多的火把被扔下，許多地方都已經被照得一片光亮，西軍后方的騎兵大部分都還未沖出這片區域，不斷有人被來自黑暗的突然襲擊殺死，戰馬正在拼命奔馳，不少馬匹因為突如其來的沖撞驚慌跳躍著，許多騎兵更是一頭沖入了兩側的黑暗之中。

　　驍騎營的五百騎兵從兩翼后方兇猛的沖殺而來，武衛營的戰兵在兩翼以旗隊為單位，不斷攔截那些失去了機動性，在原地打轉的西軍騎兵，追在西軍突圍大軍后方的三百多名斷后騎兵很快被擊潰，只有少數在倉皇間能夠逃脫。

　　白文選在黑暗中策馬奔馳，幾次改變方向，劉國鎮的前鋒騎兵已經被他拋在了左翼，護衛著數十萬資財的精銳中軍直接暴露在右翼，面對著明軍大營的方向，但白文選已經管不了那么多，后方傳來的震天喊殺聲不斷刺激著他的大腦，就好像明軍無處不在一般。

　　他的后方跟著連綿不絕的騎兵，不斷有人掉隊，散入兩翼的荒野之中，而且尾巴還被明軍死死咬著，原本負責斷后的那三百騎兵在突如其來的沖擊下早已經潰不成軍，并沒有如原本計劃中的那樣拖住明軍追兵。

　　聽著四面八方傳入耳中的雜亂馬蹄聲，一種危險的預感忽然涌上了心頭，白文選總覺得張煌言不可能就只準備了一只伏兵，他不可能那么輕易就能成功突圍。



　　西軍騎兵群此時已經進入了平野，白文選一面領著麾下的兵馬突圍，一面在心中暗暗祈禱，他現在的損失還不算大，除了斷后的兵馬，其余各部都只是傷了皮毛。

　　但就在他剛剛策馬轉入計劃中徹底擺脫明軍追兵的那個山口的時候，右翼忽然傳來了悶雷般的馬蹄聲，一支規模上千的騎兵正奔馳而來，前鋒已經開始襲擊西軍右翼，還有一陣陣喇叭聲傳來，似乎是明軍的某種信號。

　　緊接著便是一陣重物墜地，金戈鐵馬碰撞的轟鳴聲，后方甚至還傳來了一輪火槍發射的爆炸聲，白文選沮喪的聽著黑暗中襲來的各種聲音，他估計此時右翼已經損失了幾百人馬，絕大部分都是在剛剛的那一沖。

　　當他聽到身后傳來的震天喊殺聲時，進入山口，脫離險境的安全感蕩然無存，原本最為掛念的珠寶金銀也從腦中暫時消失。面對身后從黑暗中不斷襲來的明軍，白文選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

　　張煌言的中軍大帳內外，此時一片燈火通明，不斷有傳遞軍情的塘馬進出，伏擊的最新戰況經過孔溫的手，正不斷傳到了張煌言的面前。

　　他最終派出了驍騎營主力去阻擊白文選，武衛營右衛則是負責堵住西軍的退路。因為不確定對方什么時候會發起突圍，又最終從北面的哪個山口突圍，張煌言選擇了集中兵力，以最大程度殺傷突圍的白文選騎兵為目的，而不是分兵堵截幾個可以突圍進入北面的山口。

　　最新的戰報已經傳回，驍騎營最終及時趕到，拖住了近千名西軍騎兵，最終直接擊殺了超過五百名，而在后續的掃蕩中，又陸續斬殺俘虜了兩百多個掉隊的西軍騎兵，如果包括一開始就潰敗的那三百斷后騎兵，明軍最終的殺傷必然在一千以上。

　　與此同時，明軍自身的傷亡還不到兩百，驍騎營的襲擊使得這支一個月前的手下敗軍慌亂間根本沒能組織起多少有效的反擊。他們也終于用戰績向張煌言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一雪惠州大戰表現不佳之恥。

　　不過，因為這塊山嶺和平原的過渡地帶出口很多，而明軍又還得防止孫可望趁機夜襲，并沒有傾盡全力，這讓不少西軍得以逃脫。



　　而除了殺傷大量西兵之外，此戰對于張煌言來說，還有一個更大的收獲。白文選帶著突圍的那上百車金銀珠寶大半被攔截在了戰場之上，最終成為了明軍的戰利品。軍餉官目前還在收攏和統計，但他初步估計價值會在一百萬兩白銀以上。

　　張煌言對此并不驚訝，孫可望大軍在廣州通過各種手段搜刮了大批民脂民膏，短短兩年間恐怕獲利已經超過百萬。但他著實是沒想到白文選會在突圍的時候帶上這種東西，馬車隨行會使得大軍的行動更加緩慢。

　　“城西李軍大營似乎遭到了孫可望的襲擊，不過喊殺聲很快就停止了，想來應該是李定國早有準備，孫可望也只是稍稍試探而已。”張煌言看著孔溫遞上的塘報，對著站在他面前周世顯和徐志彪說道。

　　“孫可望派兵襲擊了李定國，卻沒有襲擊咱們，看來在他的眼里，李定國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咱們不過是來陪襯的。”周世顯撫了撫頷下的胡子，又道：“這孫可望雖然在守城，但以他的實力，恐怕也不會只甘心于守城，今后必然會頻頻出擊，咱們也得小心才可。”

　　“孫可望倒是來試試，看是他脫層皮還是咱們脫層皮。”張煌言冷冷笑道，敵人的輕視在大多數時候都是機會，而且他對自己的營盤有充足的信心。

　　“有李定國的大軍在城西，孫可望恐怕也不敢隨便行動，他如今并沒有一戰擊敗咱們兩軍的實力，出城夜襲也不過是白耗兵力罷了。咱們兩軍的營盤都如此堅固，孫可望今日在李定國那里觸了霉頭，短時間應該都不會再有行動了。”徐志彪也隨即分析道。

　　“不過，這孫可望的戰場洞察力確實了得，整個局勢都在他的眼里，咱們以后得小心才行。”

　　“將軍的意思是，讓李定國把孫可望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咱們就好好守在城東，等艾能奇軍的援兵來了之后，打個伏擊就走。”周世顯一聽就明白了張煌言的意思。

　　“這么說，下官明日還得去訴訴苦，和李定國說一說這些突圍西兵的強悍，咱們今晚也截殺了幾百西兵，但是損失慘重，順便再和他討一支騎兵來助戰。”

　　“孫可望看到了李定國的兵馬出現在城東，必然也會這么以為。而且，只要他不來打，就無法判斷咱們的實力。”徐志彪這個老實人近來似乎突然開竅了一般，居然馬上就明白了這條“禍水西引”之計。



　　張煌言聽了，笑著點了點頭：“咱們就趁著廣州圍城的時候，把精銳耗盡的孱弱形象塑造起來。世顯，你明日去把李定國請過來，本將軍分他一些戰利品，甲胄白銀都是他需要的，然后再向他討一支騎兵來助戰，這樣他也不虧。咱們的將士拼命打來的東西，也不能白給他！”

　　張煌言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加強友軍，特別是這個所謂的友軍在將來還有可能和大明爭奪天下。

　　.

　　五日后，李定國和張煌言的大軍開始發動收復廣州的戰役，大明聯軍攻城部隊超過六萬，其中近三萬是大西軍精銳，兩萬是明軍精銳城內清軍不過勉強過萬。

　　被困了一個多月，廣東城內的西軍士氣已經十分低落，所幸，孫可望準備充足，廣州城內的糧草還不算緊張。

　　李定國選擇這個時候攻城，也是深思熟慮過的，再加上他這段時間和劉文秀的關系持續惡化，這使得他不得不提前開始行動。而張煌言則是打算配合李定國打一仗。

　　于是乎，不等孫可望突圍，李定國就把廣州城東北方向的圍城大軍撤了一半，用以加強其他地方的防務，所謂“圍三闕一，兵家要訣”！

　　“城內孫可望倉皇之間，必然準備不足，只要圍上三個月，他必然是山窮水盡了，城上的那些火炮只要沒了火藥炮彈，那就基本上成了擺設，便是土石檑木都不多了！”吳三省朝著李定國和諸將笑道：“大王，這廣州城四面的城墻之前雖然高大，但也絕對抵擋不住火炮的輪番轟擊，城內西軍一旦沒了城墻掩護，必然一觸即潰，他們原本就士氣低落，孫可望這次絕對是守不住了！”

　　明軍物資充足，李定國和張煌言都打算憑借火力優勢先圍攻了一個多月，這個計策雖然一時之間無法取勝，但城內的炮彈，火藥很快就會消耗殆盡，便是弓箭，在長期圍城攻打之下，也會很快所剩不多。

　　而且，由于李定國和張煌言防守越來越嚴，孫可望等人除了守城，再也無法發起有效的反擊激勵士氣，甚至有的士兵扛不住，直接跳城出逃，想要投降。



　　不過，最后能夠安全逃到李定國軍營投降的，只有兩個，而且都摔傷了手腳，這使得城內的其他士兵根本不敢再跳。

　　“大王，新鑄的四十余門大小火炮已經全部部署完畢，全軍總計一百零五門火炮全部集中于廣州城西北角，西，南，北三面的攻城器械也全部準備就緒，各部隊都已經進入指定區域！”靳統武拱手抱拳，匯報道。

　　“炮彈，火藥準備得如何？”李定國看著廣州的城池圖，冷聲問道。

　　“每門火炮皆已備足火藥，大炮炮彈四十發，廣州城如今岌岌可危，一百余門火炮，兩個時辰必然可以轟塌城墻。”靳統武信心滿滿道。

　　李定國點了點頭，只要能夠用火炮轟塌城墻，以廣州守軍的士氣和戰斗力，巷戰絕對是敵不過自己的，這一點李定國十分自信。

　　“吳三省，若是一會廣州城的西北角直接被轟塌，你就指揮本部兵馬和火器營攻上去，這是此次攻城的關鍵，務必在西北方向打開局面。

　　進城之后，迅速派兵控制廣州城的主干道，攻擊廣州城南面，至少要將一半西軍截留在城內，圍而殲之，其余的孫可望亂軍只需逼往東北方向就行。”

　　李定國雖然知道不太可能一舉攻破廣州城，但他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并做好準備。

　　“是，大王！”吳三省抱拳應道。

　　李定國此番部署的目的，吳三省作為心腹大將，自然明白，只是因為張煌言也在，所以不好明說罷了！



　　西面，南面無虞之后，李定國隨即扭頭看向了高文貴，這是他除了竇名望之外，麾下最擅長獨立作戰的大將：

　　“高文貴，你率本部兵馬部署在北面，若是孫可望等人率殘兵出城突擊，便由他們出來，等他們一過護城河，你再和竇名望前后夾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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