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可望大敗之后，一路北逃到韶州，但任宣在張煌言的死命令下，領著騎兵死咬著他不放。

　　而粵北的艾能奇和白文選見狀，自然是選擇了喜迎王師，把一路被追擊，此時只帶著數百殘兵的孫可望擒獲，獻給了任宣請罪。

　　隨著孫可望被擒獲，廣州城被收復，廣東的西賊大亂徹底平息，李定國在見識到了近衛軍的實力之后，也識趣地退回了廣西，和劉文秀一起，安安心心就藩。

　　張煌言安排好了廣東省各州府的軍隊和民政主管官員之后，便帶著大軍進入了廣州府城。

　　入城時，大軍受到了緩過一口氣來的百姓無比熱烈的歡迎，近衛營在這個過程中表現出來的軍紀得到了百姓的認可。

　　而廣東的戰事進行了大半年，張煌言也終于在結束的時候，回到了南京，但朱慈烺沒有讓他休息。

　　他一回到南京，朱慈烺就召集了的各軍將領，以及文官和正在搭建的海貿體系各個主官，根據全國各地的最新局勢，朱慈烺在會議上宣布了一些物資調配的重點和部署上的調整之后，便留下了鄭成功。

　　要知道，海貿在如今，可是和土地歸屬一樣，關乎到大明下一步的發展，而鄭成功也是朱慈烺親定的“海貿和商業管理改革”負責人。

　　鄭成功原本還十分體恤公務繁忙的陛下，想著晚上再回去改改那個讓他頭疼了大半年的改革方案，第二日再來的，但他沒想到朱慈烺在錢這事情上，比他還急。

　　當然，如果鄭成功知道朱慈烺最新的軍制改革和擴軍計劃細則，以及他對改革后的各軍武器裝備上的新要求，或許更急的就是他了。



　　無論是之后的軍制改革，提升軍隊的戰斗力，還是戰兵，騎兵的擴充，水師的改編，都需要配備相對應的武器裝備，或者說，武器的改變也是軍隊編制變化的重要推手，兩者是相互影響的。而這些無疑都需要大量的錢糧。

　　朱慈烺準備要養的是一支完全脫產，只關注訓練和戰法的職業軍隊，同時更要在軍隊的裝備上勝過西方。想要持續不斷的打勝仗，除了士兵更加訓練有素以外，射程更遠，射速更快的火槍，更大口徑的火炮，以及其他出人預料的尖兵武器，都是必須的。

　　但這些都需要白花花的銀子，而銀子不是沒有，只是不掌握在朱慈烺的手里，朱慈烺需要用點手段，把這些改革所需的資源集中到自己的手上來。

　　鄭成功腳步輕盈地跟著朱慈烺走進了內廳，看起來還有些緊張，他的手里拿著一本看起來頗厚的冊子，一進到內廳就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朱慈烺。

　　他知道此次西征廣東大勝之后，朱慈烺的威望還會更上一步，而他作為大明當前實際上的財務大臣，海上貿易的總管，“海貿和商業管理改革”方案的制定者，必然也能跟著一飛沖天。

　　且不說一個掌握著大明貿易和商業的實權部門，就單單是朱慈烺是皇帝陛下這一點，他作為大明臣子，今后立了功，封侯拜相，獲得爵位，應當是少不了的。鄭鄭成功此時不缺權勢和財富，但是作為商業上的主管，他還缺一個響當當的爵位撐場面。

　　朱慈烺看著面上有些緊張的鄭成功，并沒有想到對方心中此時居然如此興奮，他接過小冊子之后，先是粗粗翻看了一遍，然后又著重看了其中的一部分內容，里面還有他教鄭成功的，用方塊和線條畫的組織結構圖。

　　“海貿和商業管理改革”方案是朱慈烺為了大明適應時代浪潮而進行的改革之一，大明擁有無數海貿商品的生產基地，同時也擁有了千萬級的人口，如何把這些資源充分運用起來，為未來的擴張戰爭服務，為大明的國運服務，是他面臨的首要問題。

　　“工商司這邊的規劃問題不大，牙行，稅卡，商社的分工和職能都很明確，各自的權責范圍也十分清晰。咱們在一開始把頂層的設計做好，等到攤子鋪開的時候，便能免去許多不必要的扯皮和混亂了。這對于重塑官府威信，加強大明的信譽而言，都是十分重要的。”

　　朱慈烺一面看著手中的小冊子，一面點頭道，看起來對這個改革方案頗為滿意，這讓鄭成功原本緊繃著的神經陡然一松。



　　他能在這個時代，管理著鄭家每年數百萬兩白銀流水的跨國貿易，把鄭家的商業貿易，以及各地獨立運作和投靠依附的遠洋船只治理得井井有條，經營和管理上的天賦自然是不缺的，經驗更是豐富。

　　而且，明末商業的發展已經相當興盛，為了賺取更多的利潤，各種形式上的組織制度，都已經有了基本的雛形，很多東西只要再往前邁一步，就有可能取得突破。而鄭成功之前又有朱慈烺跨時代的指點，本身也是一個十分會揣摩領導心思的人，自然能做出符合領導心意的東西。

　　不過，朱慈烺頓了頓后，忽然話鋒一轉道：“就是牙行這一塊要改一改，咱們既要用原來的組織和勢力，但也不能如此放松，這些牙行大多是當地的青皮流氓，和那些富商大戶多有勾結。工商司這邊，設立一個專門受理投訴牙行的機構作為牽制。而且，牙行也要全部登記注冊，執照上崗。”

　　“是，陛下。”鄭成功當即拱手應道。“微臣考慮不周，一時疏忽了，回去之后就立即做出補充，填補這一漏洞。”

　　他之前也想過這個問題，但長久以來各個地方商業的承銷運轉，都依賴于牙行，他也便沒想著改。而且，這其中的人手也是問題，這個機構還不能用太多當地人，否則就如同虛設了，但用派遣的官吏，具體的工作其實就很難展開，人員開支，活動經費方面也是個不小的問題。

　　不過，鄭成功并不覺得這些問題不能解決，更不會在這樣的問題上推脫找理由，給朱慈烺留下不好的印象。這種事情雖然不好干，但只要多投入些人力財力，總歸是有個樣子出來的，到時候再抓幾個出頭鳥，政績也就有了。

　　朱慈烺往后翻了一頁，然后又繼續說道：“另外就是國營商社這一塊，步子不要邁得太大了，先在軍隊周邊地區試行，配合著軍中發放的餉券一起推廣，餉券的信用建立得先從咱們內部開始，只要士兵們的軍餉得到保障，擁有了足夠的消費力，信譽建立起來，后面再全面推行餉券便不難了。”

　　這是朱慈烺設立自營商社，對接自營的工坊，促進產業的轉型升級，攫取最大額度的利潤，同時收回發放給士兵的軍餉，完成內循環的關鍵。當然，信用貨幣的發行和交換上的運用，可不只是為了這么一個目的。

　　另外一個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利用鑄幣權攫取戰爭所需的民間資源了，如此一來，大明每年僅僅是鑄幣稅，便十分可觀。甚至在未來，正在處理還可以利用商貿體系，借著貨幣供需和物價關系，完成對東南亞一帶荷蘭人，西班牙人的經濟打擊。

　　擁有更加先進金融手段的大明就不是荷蘭人，西班牙人可以想象的對手了，兩者在資源的攫取和利用上的效率是天差地別的。而這反應到軍隊的建設上，就是更加精良的裝備，以及永遠都打不完的精銳士兵。但就算是大明的家底，這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建設，才能發揮作用。



　　“陛下，微臣覺得在屯堡這邊，也可以率先試行。”鄭成功這種老油條，自然不會總是處于一種迎合奉承的狀態，必要且合理的建議對于朱慈烺這樣的實干型領導，也十分受用。

　　“一方面，屯堡內也有農兵，更有不少百姓是軍中將士，等過幾年，他們必然也能積累不少財富。另一方面，軍隊和民間總歸是不一樣的，將來餉券若是要全面推廣的話，總歸還是得在民間試行，屯堡也在咱們的控制范圍之內，萬一出了岔子，影響也可以控制。”

　　“軍隊的關系要簡單很多，也不會卷進太多復雜的商業活動，如此一來出問題的概率就小。但屯堡就不一樣了，那里和外界的商業關系十分復雜，隨著咱們在地方的發展，這層關系還會更進一步。

　　而且，正因為屯堡在咱們的控制之下，才不能出岔子，否則影響會更大，現在設立的屯堡體系是咱們軍隊和民政的重要根基，不能有一點疏忽。”朱慈烺搖了搖頭，但他也沒有全盤否定鄭成功：

　　“不過，你的思路是對的，咱們在屯堡方面的商業活動也慢不得，但需要在軍隊這邊成功了，有了成功的典范之后，才好開始新的試點。到時候就算有了問題，咱們有過成功的案例，信譽也不至于全面崩塌。”

　　鄭成功聽罷，當即連聲應道，然后又問了朱慈烺幾個進度上如何把控的細節問題。而朱慈烺給出了自己的建議之后，又往后翻看了鄭成功關于設立自營工坊等方面的規劃，給出了一些指示之后，他并沒有就此停下來，一鼓作氣又接著往后看了“市舶司”和“山海錢莊”這兩大機構的設立方案。

　　這兩個機構和管理各州府商業的工商司一起，構成了大明在商業上的總體布局，從陸地上的商業和生產，到進出口貿易，再到貨幣體系。在大明原本的基礎之上，這些機構都有著對應的人才可以直接上任管事，同時朱慈烺來自后世的見識會使得大明不會犯大方向上的錯誤，這極為關鍵。

　　朱慈烺當前面臨的經濟關系十分復雜，不過可以利用的資源也更多，這既是他的難處，也是他的優勢。

　　一個時辰后，大致看完了那本厚厚的小冊子，也提出了不少建議的朱慈烺稍稍挪動了一下屁股，然后長長舒了口氣，鄭成功在一旁更是心中暗暗叫好，但他表面上依舊一絲不茍，面容嚴肅，看樣子就像是不知疲倦一樣。

　　“倪元璐一直管著國庫，他可以對接山海五商，那些戶部官員對各地商貨的價格十分熟悉，讓他派人去管工商司是沒問題的。張名振的話，就讓他來管錢莊。對接的依舊還是各地的那些老顧客，以及各處出海口的船本，利息的收繳，還有各行出入的銀兩，他籌備軍需的時候都熟悉，換新的人來一時半會不一定處理得好。”



　　朱慈烺對鄭成功的這兩個安排并沒有異議。不過，他對于鄭成功想著鄭家一面管著市舶司，一面把海貿交給了自己手下的心腹，就不能允許了。

　　“洪旭的資歷還不夠，海貿將來會是大明最關鍵的軍餉來源之一，管理上不能出任何問題，而且里面的利益太多，必須要有監管，否則一定會出大問題。朕后面再安排合適的人來主管，你親自管著市舶司，到時候也要看緊一些。”

　　“微臣明白。”鄭成功拱手抱拳道。他雖然心有不甘，但只能接受。

　　不過，他一時沒想明白，除了他以外，大明之內還有誰能管理這偌大的海上貿易，朱慈烺又會信任誰。雖然有了市舶司和錢莊在行政管理和錢款上的制約，就算主管海貿，也已經被掣肘，權力大不如前，但這依舊是一塊肥肉，而且是活水，至關重要的活水，鄭成功很想知道到底是誰得了這個肥差。

　　“工商司和錢莊都沒什么新鮮的，也都是從原本的體系中分離出來，倪元璐和張名振就能管好。但是市舶司不一樣，這和原本的又不一樣，咱們先在天津，松江，漳州，廣州四府設立，那里最多的就是走私的商人，以前這些可能是朋友，今后和朝廷就是敵人了，雖然朝廷有水師為倚仗，看起來也只是發牌，稽查，但事情總歸是不一樣了。”

　　朱慈烺說著，語氣也變得更加嚴肅起來：“此事交給別人，朕是不能放心的，還是由你來親自管，戶部這邊，反而是可以交給手下的人去做。”

　　其實，朱慈烺懷疑鄭成功此番是故意的，便是為了確保工商司，錢莊，還有市舶司最終全部在自己的手里。不然，他很難相信這樣一個人精，會在行政，海貿和商業上安插滿自己的人。他可是鄭家人，朱慈烺也不可能會讓這樣的情況持續下去！

　　“是，微臣明白。”鄭成功微微松了一口氣，“只是，那海貿原本的主管們，是否要調度出來，下官好讓他提前準備，做好交接，以免到時出了意外，影響到了出海的生意。”

　　朱慈烺想了想，道：“調出來吧，市舶司，工商司，還有錢莊皆是草創，到處都需要人手，這些人也都是你鄭家的老班底，你做好安排就行，到時候按照規章報上大將軍府來。”

　　鄭成功聞言，心中微微一驚，朱慈烺的話里忽然有了警告的意思，這讓他有些惶恐。同時也立刻反應過來，面前這個堂堂皇帝陛下，并不希望鄭家完全管著大明的半個錢袋子。海上和陸上的商業，他只能選一個，或者說，只能被指定一個，而市舶司，工商司和錢莊都給他，已經是十分偏重了。



　　“微臣遵命。”鄭成功想著，后背登時冒出了冷汗，趕緊又說道：“陛下，還有一事或許需要協調一番。”

　　“哦，什么事情？”朱慈烺瞇了瞇眼，看著鄭成功問道。

　　“之前水師在崇明-舟山頻頻出擊，剿滅海盜，雖說很好地保衛了地方，但也使得那邊的貿易受到了很大的影響，而且力度還不夠，微臣覺得如今可以重新部署，然后暫時重新安排了出海交貨的路線，洪旭他是懂的，到時候可讓他交代妥當。微臣擔心其他人處置不當，最后誤了陛下的大事。”

　　“嗯，此事你妥善處理便可。”朱慈烺聽罷，點了點頭，對鄭成功的能力表示肯定，當即道：

　　“日本，南洋那邊的生意依舊要繼續做，這是咱們目前往那里投射政治影響的最好方式。那里面的政治利益隨著咱們對海外不斷取得勝利，只會越來越大。

　　另外，此次西征廣東，大軍繳獲頗豐，朕讓張煌言運回南京的，應該有五十多萬兩白銀，這部分銀子你留下了二十萬兩專款，是給市舶司和工商局籌辦用的，倪元璐目前已經在安排了，最后若是剩了，便轉為這兩部門的活動經費即可。”

　　“微臣謝過陛下。”

　　朱慈烺看著鄭成功低著頭的樣子，隨即擺了擺手道：“這些都是公事，以前你一直管著的都是鄭家的生意，但今后便不一樣了，不管是工商司，錢莊，還是市舶司，都是朝廷機構，也都是公事，公事和家事辦起來，一定要區別好，有些規矩是不能壞的。”

　　“是，微臣明白！”鄭成功聞言，心中不由得一顫，這次他確定朱慈烺是意有所指了，而且說的是什么事情，也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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