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發炮射擊，那也同樣不可能，荷蘭總督既然意識到了局勢的嚴重，要用熱蘭遮城來攔住自己，必然不會派一些無能之輩來，其中必然有許多是精通火器的老兵，他們肯定是不會輕易暴露城頭火炮射程的，也不會做得出用大炮射擊散兵這種無聊的事情。



　　朱慈烺聽完任宣的匯報之后，微微點頭，除了城頭突然新增的紅夷大炮之外，其他的事情都在參謀部的預料之內。此時，巴達維亞的荷蘭總督依舊還是按兵不動，明廷大軍封鎖了山口，荷蘭艦隊還一度進抵臺南海洋，他不可能不知道朱慈烺的行動，但十分沉得住氣。

　　等到各部兵馬悉數抵達熱蘭遮城，由軍中經驗最為豐富的幾個炮手用遠鏡偵察，大致確定了城頭上的紅夷大炮不會超過千斤之后，明廷大軍主力在離城頭六里的地方扎下了三個堅固的營盤，并在營盤周圍挖了兩道深深的壕溝，里面布滿了尖木，而壕溝之后依舊是一道土墻，上面設有火盤和崗哨。

　　與此同時，明軍的每一個營盤都設有四座大門，大門兩側是望樓和箭塔，大門正對進去，還有一道土墻，上面架著一門四磅炮，而每門之前，拒馬和壕溝是必不可少的，營盤周邊還會有鐵蒺藜和鬼箭，以及陷阱深坑，用來防范荷軍的夜襲。

　　這樣堅固的營盤，即便是荷蘭總督領著巴達維亞城內的荷軍主力神不知鬼不覺摸過來了，也幾乎沒有偷襲得手的可能。

　　其他的暫且不說，單單是營盤周圍的兩道壕溝，荷蘭人就得用成百上千的人命去填，但荷軍根本沒有這樣雄厚的兵力。而第二道壕溝之后的土墻，以及營盤里面，精銳的大明近衛軍老三營，沒有五六千荷蘭精銳，就算偷襲一開始得手，也根本拿不下。

　　當天晚上，明軍三個大營皆是燈火通明，軍中的輔兵和民夫連夜開始到周邊的山上砍伐樹木，打造大軍攻城所需的器械，壕橋，云梯，尖頭木驢，轒轀車是其中的重點。

　　當然，這四千多輔兵和民夫才是打造器械的主力，除了一部分正在警戒值守的兵馬之外，絕大多數戰兵此時正在營盤內休息，他們將為幾日后的大戰保存體力。

　　“熱蘭遮城南門和東門的城樓上，除了駐守的荷兵之外，還發現了上千民夫的身影，他們雖然沒有甲胄，但相當一部分都手持木棍。這些青壯全都是被荷軍脅迫上城防守的，一旦有人不從，全家都會被直接砍殺。不過，他們的戰斗力不強，不會對局勢產生很大的影響。

　　另外，城頭上除了檑木，石塊以外，也有很多撞桿，狼牙拍和夜叉檑。荷軍準備得十分充分，甚至超出了咱們的預料。”

　　張煌言一口氣說完城頭上的情況之后，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諸將的反應，然后又接著說道：



　　“除了之前打探到的情報之后，還有一點是需要諸位將軍特別注意的，那便是城東的水田。荷軍應該是為了防范咱們同時進攻多面，城東的水田已經全部灌水，現在泥濘不堪，只要到時荷軍放火燒掉木橋，再封住兩邊的城墻，大軍根本無法通行，整個東面城墻都攻之無益。”

　　在荷蘭人的精心策劃下，熱蘭遮城的荷軍成功使用了很多障眼法干擾明軍的判斷。不過，當明廷大軍占絕對優勢的哨騎抵達之后，這些障眼法也都基本被識破。特別是四面高聳的山丘，使得明軍哨騎控制了周邊之后，可以靠著遠鏡直接俯瞰全城，同時也借機畫出了城中街巷的地圖。

　　“這些都無礙大局，反正咱們主攻的是城南，荷軍做這些，無非是想要集中更多的兵馬固守咱們主攻的方向罷了。但他們就那點兵馬，無論如何集中，南面也不過數百人馬，守不了多久。”

　　常青山在天色還沒黑的時候，也用遠鏡觀察了一陣子城頭上的荷蘭守軍，東，西，北三面城墻依舊分走了城中的不少荷軍兵馬，加上守軍表現得十分軟弱，他并不把這支荷軍放在眼里。

　　“最緊要的，還是破城之后的巷戰，熱蘭遮城的街道布局如此復雜，咱們必須將命令傳達到百總一級，分配好兵馬，否則到時兵力優勢就發揮不出來了。”

　　“張將軍，說一下參謀部是如何規劃這場巷戰的。”朱慈烺也當即出言道，當前敵我的實力差距巨大，他并不需要過分小心。

　　“是，陛下。”張煌言轉身對著朱慈烺拱手抱拳道。

　　他雖然對常青山的直接感到有些不舒服，但并沒有表示出來，參謀部的權威現在還不夠扎實，若不是有朱慈烺站臺，這些將領恐怕還會表現得更沖，甚至還免不了陰陽怪氣，東拉西扯。畢竟，參謀部既不直接領兵，但又直接凌駕在了他們的頭上。

　　張煌言在心中偷偷陰陽怪氣了一句常青山之后，手中的竹枝隨即指向了眾人圍著的地圖，然后面色如常，中氣十足道：

　　“熱蘭遮城的街巷十分復雜，并不是傳統的十字街模式，因此沒有控制某個街口，就能分割整個城池的捷徑。城中的居民主要集中在城南，城西的街巷，那里的街道十分密集，而且縱橫交錯，荷兵一旦潰入其中，剿滅的難度將會大大增加。



　　不過，由于西門，南門，東門，小北門進去的四條寬大街道基本分割了半座城池，并在福清熱蘭遮城縣衙南面，荷蘭人漢官衙門那里交匯，控制了那里，就基本上切斷了城中一半荷軍的聯系通路。

　　所以，為了避免城南防守的荷軍主力潰入城西的街巷之中，增加巷戰的難度，炸塌水洞之后，攻入城中的兵馬必須迅速攻克產塘街和宦街，堵住從西門，南門和東門潰敗的荷軍。”

　　大帳之內的明軍諸將聽后，對此并沒有什么異議，但是到時如何分配兵馬，便是需要仔細斟酌的了。

　　“城中街巷密集，騎兵入城也難以發揮機動優勢，不如留在城外攔截潰逃的荷兵，但僅僅靠親軍營，在分兵其他地方之后，恐怕也很難迅速控制如此多的街巷，此戰還需虎衛營和親軍營通力協作，優勢互補。”朱慈烺環視一圈之后，忽然發言道。

　　其實單單靠親軍營是完全可以的，畢竟赤嵌城大戰因為荷軍的混亂，親軍營損失并不算大。但這種時候，不讓虎衛營參與戰斗，就明顯不合適了。如今在熱蘭遮城，是大明占據著絕對優勢，朱慈烺除了軍事上的考量之外，也需要平衡軍中各部的利益。

　　“是！”

　　朱慈烺親自確定了各部軍功的分配之后，隨即對著張煌言和他手下的另外幾個參謀下令道：

　　“明日攻城大戰所需的火炮便能悉數運達，午時之后便能開始試炮。張將軍，各營攻城的詳細安排，參謀部要根據最新的軍情，盡快做出修正，然后再做最終商議，爭取初七的時候可以下發各部，熱蘭遮城越快攻下越好。”

　　.

　　二月初七，明軍主力包圍熱蘭遮城的第四天清晨，天還沒完全亮，三座大營就同時開始了生火做飯，一道道炊煙升騰而起，營寨內到處都是人喊馬嘶，軍號戰鼓之聲不絕于耳，氣勢十分浩大。



　　與此同時，明軍哨騎正在熱蘭遮城下往來呼嘯，不斷挑釁。這不僅極大地鼓舞了明廷大軍的士氣，也使得城頭上的荷軍個個士氣低沉，甚至是膽戰心驚，草木皆兵，似乎是害怕城外的明軍突然發動襲擊一般。

　　經過赤嵌城大戰之后，明軍的強悍雖然已經聲名遠播，但熱蘭遮城的守軍也早有準備。因此，在大軍圍城之前，多年勝利帶來的心理優勢還是讓他們下意識地以為自己占有很大優勢，軍心十分穩固。

　　但如今一看明軍的氣勢和兵馬，守城荷軍心中的那股氣，根本就是已經泄了，特別是前天午時，明軍開始了試炮，而城頭上大炮試圖反擊，卻根本無效之后。這些荷軍中的精銳親身體會了數十門火炮齊轟之后，當然刷新了火炮轟城到底是何等威力的認識。

　　這個時候，熱蘭遮城內的守軍軍官更多的，只是因為慣性和軍紀，還在堅守。他們不過一千余人馬，但是城外的明軍，足足是他們的十倍不止，這仗根本沒有勝的希望。

　　當然，最底層的士兵還是被蒙在鼓里的，他們被告知只要堅守半個月，南洋的援軍就會抵達，他們就能獲救。而一旦城破，他們所有人都將難逃一死，包括他們已經轉移到巴達維亞的部分家屬。

　　荷蘭人為了避免這些漢軍投降，不僅僅是調派了精銳，以荷蘭兵督戰，還加強了其他途徑的控制，以逼迫他們死戰。

　　這一點就是朱慈烺所不知道的了，但想要一座沒有內應的城池輕易投降，也是不切實際的。

　　為了打好這一仗，明廷大軍各部經過兩天三夜的準備，已經完成了基本的部署。虎衛營和親軍營各抽調了一個千總部把守北面的兩個山口，城北，城南和城東外圍則各部署了驍騎營的一個千總部，同時南北兩邊的騎兵各派出一個局封鎖西面山口。

　　三個千總部的騎兵足以在熱蘭遮城外布下天羅地網，城破之后，荷軍潰兵就算策馬出城，也同樣一個都不可能逃得掉。

　　而城南則是集中了虎衛營和親軍營簡直保存最完好的各兩個千總部作為攻城主力，還有那三千輔兵，也是攻城的力量之一。除此之外，赤嵌城大戰俘虜的那批荷蘭士兵，則是第一批推著盾車的炮灰，這也是朱慈烺瓦解守軍士氣的方式之一。



　　明軍營地內，四千多民夫和輔兵輪班休息，不分晝夜地打造攻城器械，明軍朝南的那座大營之內，堆滿了制作攻城器械的大小木料，一輛輛被制作出來的盾車，轒轀車，尖頭木驢，還有一架架壕橋，云梯被推出營寨空地之中。

　　吃過早飯之后，親軍營和虎衛營各部隨即下發了攻城和巷戰的具體安排，各局的百總領到命令之后，也隨即召集麾下的旗總和隊長宣讀命令，這一次巷戰的基本作戰單位，就是兩伍組成的小隊。不過，在一些關鍵的街口，則是要求以局作為防守力量，瓦解荷軍所有可能的沖擊。

　　“咱們這個旗隊到時候就跟著百總一起沖，目標是那條叫王巷的街，到了那里之后，咱們就和局里的另外兩個旗隊一起守住東南那邊的街口......”張季說到這里，頓了頓，看著那一雙雙閃著大大疑惑的眼睛，忽然罵了一句：

　　“他娘的，就這樣和你們這些傻蛋說，你們哪個能記得住的。反正，你們只要記住老子還活著的時候，就看老子的旗，要是老子死了，就看孫俊那家伙的旗，他也是和咱們一起的。不過，連老子都死了，他個狗日的估計也活不成了，你們到時候就看百總的旗，明白了嗎？”

　　“要是百總也死了，那咱們看啥？”張季話音剛落，就有一個學得有模有樣的隊長舉手問道，一看就是他帶出來的兵。

　　張季聽了，一腳虛踹了過去，罵罵咧咧道：“就你小子命最大是不？百總都死了你能活？”罵完之后，他又收回了腳，繼續道：

　　“反正你們記得，咱們就是沿著主街跑，一直到扭頭往拿筷子那邊看去的時候，能直接看到東門城樓為止，那幾條街交叉的路口，就是咱們要守的地，只要看到有紅毛韃子兵過來，就往死里打，一個也別放過。

　　所有人都記住了，跟緊隊伍，別跑散了，特別是各個伍長，看好你們手下的那幾個人，誰平時訓練的時候就比較傻的，跑個步都能丟的，你們最清楚，這個時候可別讓他們再丟了。

　　但誰要是真的跑丟了，也別他娘的到處亂竄，那是找死，乖乖待在街邊，等軍官來收攏，挨罰是一回事，白白丟了那條命又是另外一回事。

　　最后，到時候要是作戰任務臨時改了，不是咱們來守街口了，一個個也都給老子記住，散開進入小街巷的時候，一伍成隊，伍長提前指定人接替，要是兩個都死了，剩下的劃拳也得確定聽誰指揮。遇到敵人的時候，火槍先射一輪，然后刀盾手和長槍兵一起上......”



　　孫俊此時也在和手下士兵交代巷戰的細則，主要還是一些應急技巧和不能戀戰，不能隨便追擊清兵，不能擅自進入負責區域之外等等注意事項。他吩咐完之后，又檢查了一遍每個士兵的裝備，以防有意外。

　　他們這些旗總其實心中也有些發虛，到時候打起來，大抵也是跟著上一級走。真正能理解總體作戰方略的，其實還是得到百總一級的軍官，他們將會在巷戰中保持一定的獨立性，指揮手下的兵馬應對各種突發狀況。

　　不過，各個千總在傳達參謀部在軍議之后下發的作戰簡報之時，也多次強調了入城作戰之后，一切軍事行動都必須圍繞作戰目標展開，各部有各部的任務，所謂的獨立指揮也不能脫離作戰目標本身。否則在戰后將會受到相應的處罰。

　　朱慈烺的目的是以最小代價，最快速度拿下熱蘭遮城，并在今天天黑之前，基本上肅清成建制的守城荷軍。只要控制了全城的主要街道，動員起城中百姓，那些散兵再花一日，想要肅清并不困難。

　　明軍的作戰計劃相對于以往而言，已經可以稱得上“十分詳細”，各部的作戰區域不再是以東西南北城墻劃分，入城之后的作戰方案更是細致到了每一百總。

　　參謀部沒有領兵任務，每日就是研究和推演，以及和領兵的將領商討辯論，而且，參謀部上上下下，都是具有豐富領兵經驗的人。他們研究過往的戰例之后，很快就根據曾經戰場上的得失制定并優化了許多作戰細則。

　　就和各式武器工坊，民用工坊正在落實和編撰的“操作手冊”一樣，軍隊和參謀部，也正在總結以往和如今正在形成的經驗，并以書面的形式落實。這些總結還需要不斷在具體的實踐中糾錯，然后不斷完善，并推動新的經驗形成。

　　而這一系列貫穿明廷整個體系的集體行動，正是標準化，科學化的第一步，也將迅速加快明廷在生產領域和軍事領域的進步。

　　回到眼前，經過前面半日的試炮和一日毫無差別的齊轟，明軍的火炮手已經發現了熱蘭遮城南面城墻最薄弱的地方在那里，并在昨天傍晚，將大半火炮集中在了那個區域。

　　與此同時，另外的火炮則是分散在了其他幾處城墻，其中一處便是南門西面的水洞，這也是迷惑荷軍的關鍵一步。因為，僅僅靠火炮轟擊，加固之后的城墻很難一日就轟塌，但轟擊之后，再用炸藥從底下炸，事情就不一樣了。



　　而破城，是巷戰的前提。朱慈烺相信親軍營和虎衛營的戰兵只要控制住了城中的幾條主要街道，將城南的守城荷軍擋住，防止他們散入城西，那后面的肅清便會簡單得多。他并不認為城中的那點荷軍是親軍營和虎衛營的對手，就算是那三百荷蘭兵，也無法克服兵力上的巨大差距。

　　與此同時，城墻上的荷軍，朱慈烺也專門安排了三個司的兵馬負責進攻，他們將在熱蘭遮城中遭到明軍全方位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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