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七章:獻策
“這么說來,尚先生對我們現(xiàn)在實施的整體戰(zhàn)略方針有不同的見解羅?”向平不動聲色地問道,對于尚海波這種大刺刺地否定洛陽大佬們經(jīng)過反復(fù)討論才實施的整體戰(zhàn)略大加否定很是不滿。
看得出對方心里的不滿,尚海波滿不在乎,不遭人妒是庸才,自己無論是在李世那里,或是在天啟這里,對方看重的都是自己的才能,自己不可能也不需要象其他人那般察顏觀色,小心翼翼。
“大家的想法都是好的,這個政策如果換個對手,那也行得通,但現(xiàn)在,我卻要說一聲,大謬不然。看到這個政策得到貫徹實施,我想說的是,這是建立在大家對定州根本就沒有深入了解的基礎(chǔ)上的。”尚海波道。
“愿聞其詳!”天啟身子前傾,看到尚海波鄭重其事,他不由也重視起來。
“如果李世沒有獲得并州,復(fù)州,翼州,金州,全州等地,那么,這些政策是可以有效地遏止他的,但現(xiàn)在卻不行了,并復(fù)等地本就是糧食產(chǎn)區(qū),而且從一開始,李世就注意到定州勢力在糧食上的短板,所以在上林里,又開辟了無數(shù)的良田出來,現(xiàn)在定州的糧食已基本做到了自給自足,想通過這個來遏止他,是根本沒有作用的。”
“大家都知道,現(xiàn)在定州的兵勢相對于我們而言,其實是大占上風(fēng)的,但是他為什么不趁勢進軍,比如興州,周同麾下兵馬雖多,但不成體系,如果過山風(fēng)集團全線壓上,周同可能抵擋?但為什么李世同意休戰(zhàn)呢?那是他看準了,這樣一直下去,定州會愈來愈強,與中原的實力會無限的接近,甚至超過,所以他欣然同意休戰(zhàn)。”
袁方表示反對,“李世休戰(zhàn),是因為在一側(cè),還有寧王虎視眈眈,三方鼎立,能形成短暫的平衡,除非有一方的力量超出太多,才有可能打破這個平衡。”
尚海波冷冷一笑,“不要忘了,李世的水師,和他的外島封鎖鏈,如果他想對寧王動手,千里海岸線,處處都是漏洞。只消發(fā)動攻擊,寧王腹地,顧此失彼,李世現(xiàn)在水師之上占據(jù)著絕對優(yōu)勢。”
“李世所治區(qū)域,如果算上草原與室韋地區(qū),地跨千里,較之中原毫不遜色,而且劇我所知,現(xiàn)在每天還有不少的中原流民每日在向定州逃亡,戰(zhàn)爭期間,丁口就是最為寶貴的財富,因為他們是兵源,是財賦,所以李世極為重視底層百姓,這一點,恰恰是大楚朝堂做得最為不好的地方,說句不客氣的話,老百姓在定州,只要你付出,便能看到希望,看到好日子在前頭等著你。”
天啟的目光轉(zhuǎn)向袁方,袁方微微點頭,“陛下,尚先生此言屬實,每日向定州方向逃亡的人的確不少,雖然我們四處設(shè)置關(guān)卡,但仍有人翻山越嶺,偷越過境。”
尚海波接著道:“其次,在軍事上,大楚也犯了極大的錯誤,而這其中,最致命的便是向幽燕地區(qū)動武,將蕭遠山壓得喘不過氣來。”
此話一出,室內(nèi)眾人都大訝,“此話從何說起?蕭氏控制幽燕地區(qū),直接威脅洛陽腹心,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都不為過,不拿下幽燕,朕食不知味,寢不安枕,我可不想看到敵騎再一次出現(xiàn)在洛陽城下。”
尚海波搖搖頭,“陛下,恕我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陛下一心想拿下幽燕,真正的原因是蕭浩然火焚皇宮,欲謀陛下吧!”
天啟臉色一黑,正欲發(fā)作,卻又強自按捺下來。
“尚先生為何說這是我們最大的軍事錯誤!”
“很明顯,陛下,幽燕是我們與定州的軍事緩沖區(qū)!”尚海波兩手一攤,道:“蕭氏控制幽燕,與李世控制幽燕,孰優(yōu)孰劣?”
“幽燕為什么不能控制在我們手中?”
“因為我們不可能控制幽燕!”尚海波斷然道:“裘候爺兵進斜谷,將蕭遠山打得越慘,幽燕倒向定州的可能性就越大。因為蕭遠山知道,蕭氏一族落在陛下手中,必定是九族皆滅的下場,相反,如果他倒向定州,至少也可以做個富家翁,至少蕭遠山看到了,投降李世的各大世家,包括蠻族,都在定州過得有滋有味,并無性命之憂,如果真到了最后關(guān)頭,蕭遠山一定會向李世投降,而不是陛下,而一旦李世得到幽燕,對于洛陽那才真是腹心之患啊!”
天啟臉色大變。
向平小聲道:“如果裘候爺一舉拿下斜谷,生擒蕭遠山,豈不是更佳!”
“先不說這種可能性有多大,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李世為什么千方百計地也要得到幽燕的象山府,并將呂大臨的一個重兵集團布置在象山,難道他是為了防備蕭遠山對定州不利么,不,李世是在準備著,一旦裘候爺打破斜谷,大軍踏進幽燕地區(qū),呂大兵的重兵集團將毫不猶豫地自象山府東進,呂大臨所部,騎兵居多,裘候爺與對方比速度,可有勝算,更何況,一旦斜谷失守,只怕幽燕地區(qū)的蕭氏會一邊拼命抵抗朝廷大軍,一邊迅速向李世投降,到時候,恐怕裘候爺?shù)能婈犨沒有走多遠,幽燕大部已落入李世之手。”
一席話說得眾人聳然動容。
“有這種可能嗎?”
“不是可能,而是絕對!”尚海波道:“所以,留著蕭遠山這只死老虎,替我們擋著李世,反而是一件好事。甚至我們還可以饒恕蕭遠山,給他一定的空間讓他發(fā)展,他越強大,對李世的威脅也就越大,當(dāng)然,這是一把雙刃劍,對于我們也同樣有害,但是,陛下,您手中還有一樣遏止蕭遠山的利器啊!”
天啟若有所思地道:“你是說蕭浩然這個老匹夫?只怕他不會向朕低頭。”
尚海波微微點頭:“無需他低頭,陛下只需做個樣子,幽燕就會知道陛下的心意,到時候,分化拉攏,我們就大有空間可以施展了!蕭氏要抵抗到底,蕭氏部將不見得便是上下一心。”
天啟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先生說得極是。哼哼,只要蕭氏能穩(wěn)住幽燕,不投向李世,我即使放了蕭浩然又有何妨,等收拾了李世,他們又能翻出朕的手掌心去。”
“蕭浩然,蕭遠山都是一時雄才,不到山窮水盡,豈肯向人低頭,更何況,蕭遠山心中還有一個結(jié),既然李世能以一州之地,幾年之內(nèi)迅速崛起,那他又何嘗不能,早年敗于李世已成了蕭遠山的一個心病,只要他還有這個心思,那么,讓他實力稍稍壯大,對我們只會有利。陛下如此心胸,臣下極為佩服!”尚海波拱了拱手道。
天啟心中極是舒暢,臉色終于也好看了起來。
“這么說來,尚先生,我們今后的大體方針?”
尚海波道:“大體方針仍然沒有什么大的變化,軍事上對峙,并加大軍事改革,強軍是第一目的,李世曾說過,槍桿子里面出政權(quán),臣下以為極有道理,到得最后,仍是靠刀槍說話。而要強軍,就需要內(nèi)政上的極大改變,沒有充裕的財政力量,強軍就是一句空話,即使我們學(xué)不來定州用錢來堆出一支強大的軍隊,我們也可以有數(shù)量來彌補。經(jīng)濟上仍然要保持對定州勢力的封鎖,而且要更為加強。”
向平插話道:“尚大人剛剛不是說經(jīng)濟封鎖對定州不起作用么,為什么這個時候又還要強調(diào)封鎖?”
尚海波搖頭道:“封鎖不是怕我們的東西流入定州,而是怕定州的東西流入中原,定州的產(chǎn)品價格極低,如果不加以封鎖,大量流進,對中原的手工作坊式的生產(chǎn)加產(chǎn)生毀滅性的打擊,對了,李世說過,這叫什么傾銷,以極低的價格傾銷產(chǎn)品,讓中原的百姓破產(chǎn),沒有了生活來源的百姓便是潛在的禍患,這一點,是足以致命的。”
“原來如此!”室內(nèi)眾人都是極聰明之人,尚海波稍加點醒,眾人頓時明白這其中的利害。
“而在政治上,加強合縱連橫,除了剛剛我們談到的對蕭氏不再施以高壓政策,我們更要聯(lián)全南方寧王,一齊保持對定州的高壓,在軍事上,政治上,經(jīng)濟上,一齊動手,讓定州不堪重負!”
“聯(lián)手寧王?”天啟本來還高興的臉孔頓時拉了下來,“這萬萬不行。”
尚海波知道天啟的心結(jié)在那里,看了一眼天啟皇帝,緩緩地道:“陛下,恕臣無禮,您與寧王之爭,乃是家事,無論最后獲勝,這天下終還是姓秦,而一旦李世得手,這天下可就姓李了,真到了那時,秦氏皇族,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陛下能饒恕縱火焚宮,大逆不道的蕭浩然,如何不能暫時與寧王聯(lián)起手來,一起打壓李世?兄弟攜手,一齊對外,打跑了外敵,自家兄弟關(guān)起門來再算帳也未嘗不可?”
“更何況,真到了那時候,寧王還能有與您相爭的本錢么?”
天啟緩緩地道:“寧王狼子野心,豈是那么好相與的,只怕到得最后,我們偷雞不成蝕把米。”
“逐鹿天下,本就是在走鋼絲繩,一不小心,就會掉下來,臣下說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各憑本事,各逞英雄,至于誰能笑到最后,現(xiàn)在又如何說得準?陛下心懷天下,難不成連這點氣概也沒有?”
啪的一聲,天啟將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摜在地上,茶水四濺,室內(nèi)眾人除了尚海波,一齊跪倒在地,“陛下息怒。”
天啟怒目瞪視著尚海波,“你好大的膽子!”
尚海波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天啟,緊抿著嘴,一言不發(fā)。
室內(nèi)空氣如同凝滯,半晌,天啟的臉色慢慢地緩和下來,顯然是在強自壓下怒氣,漸漸的臉上有了笑容,最后居然仰天大笑起來,“好,很好,多少年沒有人敢這么對朕說話了,你是第一個,行,你說得不錯,朕當(dāng)年連皇位也舍得,豈能沒有這點氣概,當(dāng)年寧王便不是我對手,現(xiàn)在,他更不行。如你所奏。”
轉(zhuǎn)臉看著跪著的眾人,“大家伙都起來。”
眾人都是手心里捏出了一把冷汗,看著尚海波,眼中都是一臉的佩服,真是吃了豹子膽,這膽子,的確是沒話說。
“陛下圣明!”尚海波微笑著道,“如與寧王結(jié)盟,則可以極大程度地限制定州水師,牽制住李世極大一部分精力。”
“如果你來做首輔,幾年之內(nèi),能逆轉(zhuǎn)與定州之優(yōu)劣?”天啟瞪視著尚海波。
尚海波微微猶豫了一下,定州的政府高效之極,令行禁止,上下一心,遠非現(xiàn)在的洛陽朝廷的官僚機構(gòu)所能相比,但話說到這個份上,自己卻也只能夸下海口,鋌而走險了。
“三年時間,能與定州相持,當(dāng)然,前提是前線在軍事上不出現(xiàn)大的問題,保持目前的控制線,并且不起大的戰(zhàn)事,這樣一來,我們便有足夠的時間,充分的調(diào)動中原的資源從各主方面保持對定州的壓力。五年之后,我們將占優(yōu),如果有十年,則可以占據(jù)壓倒性的優(yōu)勢。”尚海波給自己留了一個口子。
“前線能穩(wěn)住么?”天啟轉(zhuǎn)臉問屈勇杰。
“陛下放心,臣竭盡所能。”屈勇杰大道。
“很好,尚先生,陳首輔如今病重,你且暫任次輔一職,主攝政事,我希望你能如當(dāng)初輔佐李世一般輔佐我,來日功成,大楚再統(tǒng)天下,一個異姓王總是少不了你的。”
“多謝陛下!”尚海波心中卻有些愴然,蒼海桑田,當(dāng)年的自己,或者說數(shù)月之前的自己,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有今天的。
“袁方,尚先生的府邸你看安置在那里何適?以前的安國公府,齊國公府都還空著,選其一幢賜于尚先生居住?”天啟道。
袁方站了起來,“陛下,定州對尚大人追殺甚急,顯然不取尚先生之命是絕不甘心的,而定州秘諜頭子胡東西門慶等人都逃惹無蹤,至今尚未歸案,所以無論是安國公府還是齊國公府,都不甚安全,所以臣下之意,尚先生目前還是住在皇城內(nèi)的迎賓館為好。待微臣將這些漏網(wǎng)之魚一網(wǎng)打盡之后,再賜宅不遲。”
天啟看向尚海波,“如此一來,可就要委屈尚先生了。”
尚海波搖搖頭,“無妨,想我在定州,也不過是一幢不大的院子,清靜就好。”
“既然如此,就請先生暫時安住迎賓館吧,袁方,選派好手保護尚先生的安全,尚先生掉了一根汗毛,我拿你是問!”
“陛下放心,這一路上我與尚先生也算是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了,尚先生的安危,我自然會盡心盡力,不讓對手有一點漏洞可尋。”袁方笑道。
聽聞此語,尚海波心中卻是苦澀不已。
數(shù)天之后,一身大楚一品官服的尚海波與向平,一齊光臨大楚的詔獄,這里關(guān)押的無一不是曾在大楚風(fēng)光一時的人物,而其中,天字第一號房,住的自然是齊國公蕭浩然。
因政爭失敗而被關(guān)在這里的人物,一般會受到獄卒的優(yōu)待,因為政治如潮,今天的失敗者,說不定有一天便咸魚翻身,重歸朝堂,手握大權(quán),所以一般沒有人敢慢待他們,但蕭浩然則不同了,所有人都知道,這老家伙雖然地位極高,位極人臣,犯得卻是謀逆大罪,而且板上釘釘,絕無翻身余地,對于這樣一個家伙,獄卒們自然沒有人待見他,要不是在獄卒之中還有早年的蕭氏釘子,只怕蕭浩然早就無聲無息地死在牢中了。
通過鐵門上的小窗,看著室內(nèi)的蕭浩然,向平的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色,室內(nèi)的蕭浩然,衣衫破亂,須發(fā)糾結(jié),也不知多長時間沒有洗過澡,換過衣,室內(nèi)也不知有多長時間沒有清潔了,一股亂聞的氣味透過窗戶,熏得天啟直皺眉頭,而蕭浩然,在這樣惡劣的環(huán)境中,居然四平八穩(wěn)地坐在草席之上,手里拿著一支筷子,在墻上寫畫著什么,嘴里還念念有詞。
“這個老賊!”向平恨恨地罵道:“落到如此境地,居然還活得好好的。”
尚海波笑笑,蕭浩然行伍出身,心志早已被磨練的如鋼似鐵,自然不會被眼前的環(huán)境所擊倒,回顧一邊的獄卒道:“打開門!”
門吱吱呀呀的被推開,這扇門也不道有多少天沒有打開過了,門軸在推開的時候,發(fā)出難聽之極令人牙酸的聲音。
聽到門響,蕭浩然回過頭來,屋里光線不好,他瞇起眼睛,打量著進來的人。
“原來是向候爺,哈哈哈,自從我到了這里,以往的老朋友,你倒是第一個來看我的!”蕭浩然大笑,轉(zhuǎn)頭看向尚海波,“這位大人面生得很,不知是誰?”
“這是朝廷新任次輔,尚海波尚大人!”向平大聲道。
“尚海波,這名字好熟!”蕭浩然偏著頭想了好一會兒,到底是年紀大了,精力有些不濟,苦苦思索半晌,忽地想了起來,愕然道:“尚海波不是李世麾下第一謀士么,怎么,怎么成朝廷次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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