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一章:梟雄末路
尚在九月,外邊的氣溫其實還挺高,雖然山中要涼爽一些,但由于門窗緊閉,一股悶熱之氣在秦開元推開門時,仍是撲面而來.
寧王靜靜地臥在床上,一張?zhí)鹤泳o緊地裹著已十分消瘦的身體,蒼白的臉龐上,顴骨高高聳起,凌亂的頭發(fā)霜華早染,雖在夢中,但眉頭仍然緊緊地擰成了一個川字.
秦開元站在床前,凝視著父親的臉龐,心中傷感不已,曾幾何時,這張臉是那么的意氣豐發(fā),指點江山,激昂意氣,整個大陸都在他的意志之下顫抖,但眼下,卻只是在死亡線上苦苦掙扎的一個普通老人而已.曾經(jīng)的一切豪氣干云都已成了過眼煙云.
門口一個小腦袋探頭探腦地向內(nèi)張望著,秦開元招招手,秦平蹦蹦跳跳地到了床前,牽著父親的手,看著床上的寧王,奶聲奶氣地道:"爹爹,為什么爺爺每天都這樣睡呢?我這幾天偷偷來了好幾次,都沒有看到爺爺醒?"
秦開元牽著兒子的手,坐到床頭,微笑道:"沒什么,爺爺累了,想多睡一會而已."
"可是我想和爺爺玩!"秦平伸手去扯毯子.
"平兒!"秦開元低喝了一聲,秦平趕緊縮回了手.
"爺爺要醒了!"秦平忽地指著床頭,驚喜地道,床上這幾天一直昏昏沉沉,時而清醒時而迷糊,聽見床頭有人說話,費力地睜開眼睛,看著床頭的兒子孫兒.
"爹,我回來了!"秦開元俯下身子,低聲道.
"開元啊,你回來了?怎么樣,情況怎么樣,穩(wěn)住孟均健了么?"寧王一把抓住秦開元的手,有些緊張地問道.
秦開元沉默不語,看著父親的模樣,真不知道如果自己把實情告訴他,他會是一個什么樣的反應(yīng),還能不能頂住?看著秦開元的神色,寧王眼中的希望之火慢慢黯淡下來,"孟均健終于還是倒向定州了么,其實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秦開元低聲道:"父親,羌族已經(jīng)全部反叛了,馬蘭花聚集了十萬羌兵,定州兵四萬余人,都已匯集到塔羅寨下,不日就要展開進攻了."
寧王昏濁的眼中突地閃過一絲精芒,低聲道:"塔羅寨五峰環(huán)繞,是自古以來的天險之地,只要軍械充足,不缺糧食,士兵用命,對手想要打下來,根本不可能.開元,從進山的那一天起,我就在為這一天作準備,堅持,挺住,我們在塔羅寨多堅守一天,洛陽的天啟獲勝的希望便大一分."
秦開元看著父親,恨恨地道:"可是父親,我們?yōu)槭裁匆獮樘靻①u命,要不是他們,我們怎么可能落到今天這一地步?"
寧王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我與天啟,也就是你的皇叔之間的爭斗,以我的完敗而告終,但是兒子,這是我們秦家的家事,兄弟即便爭斗得你死我活,但當(dāng)有外敵來侵之時,我們還得抱在一起共抗外侮,兒子,我們不是在為天啟而戰(zhàn),我們是為秦氏祖宗而戰(zhàn),為秦氏子孫而戰(zhàn),為秦氏天下而戰(zhàn),你明白這個道理么?"
"我自然明白,可是這一仗打下來,我們這一脈可就要斷子絕孫了!父親,我們沒有一絲勝的希望,而且,我也不認為洛陽有獲勝的希望."
"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寧王睜大眼睛,看著秦開元.
秦開元心一橫,對父親道:"父親,山上的將領(lǐng)也好,士兵也罷,都已沒有戰(zhàn)意,兒子看到的,聽到的,都讓人灰心喪氣,恐怕不等對方進攻,塔羅寨上已經(jīng)軍心渙散,一擊即潰了."
寧王怔怔地瞅著秦開元.
"士兵們不知道為何而戰(zhàn),將領(lǐng)們更不愿意進行一場必敗的戰(zhàn)役,父親,我們已經(jīng)沒有一戰(zhàn)的資本了."
寧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這是什么意思?"
"兒子的意思是……"秦開元猶豫了一下,"兒子的意思是,既然已到了這一地步,我們?yōu)槭裁催要替天啟賣命,我們得替自己打算一下,不若與定州展開談判,相信以我們現(xiàn)在塔羅寨上的實力,李世也不愿意付出慘重的代價來要我們父子的性命."
寧王霍地坐了起來,不知是那里來的力氣支撐著他,猛地一伸手,抓住秦開元的領(lǐng)口,"你在說什么?你要投降?"
"不是投降!"秦開元掙扎了一下,但寧王抓得是那樣的緊.雞抓般的手骨節(jié)突出,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呼呼地喘著粗氣.
"不是投降,父親,我們可以與李世展開談判,在保證我們生命安全的情況下,我們放下武器,父親,事已至此,何苦再堅持,堅持又還有什么意義?"
秦開元一把抓過秦平,將他舉起來,舉在寧王的面前,"瞧瞧吧,這是我的兒子,您的孫子,他還是那么的小,什么也不懂,父親,你愿意看到平兒的人生還沒有開始就這樣結(jié)束吧,如果不投降,等到定州兵和羌兵打上來的時候,他們還會放過平兒么?"
看到秦平那張驚恐之極的小臉,寧王轟的一聲倒回到床上,嘴里,鼻子里,眼角里,慢慢地滲出鮮血,抖索著手在枕下摸出一柄刀來,顫抖著舉起來,居然一刀就斬向了秦平.
秦開元大驚,猛地向后一退,"父親,你要干什么?"
"我的兒子孫子,寧肯戰(zhàn)死,也不能投降!"寧王嘴里不停地涌出血沫,看著退開的秦開元,手里的刀當(dāng)?shù)囊宦暤诹说厣希?
秦開元驚恐地又退開幾步,寧王多年的積威使他膽戰(zhàn)心驚,即便此時寧王已是一個垂垂待死的老者,他也不敢上前一步,生怕寧王會突然從床上跳起來.
房門一聲輕響,一身戎裝的馬蘭花出現(xiàn)在門前.分開許久,秦平顯然已經(jīng)有些不認識這個女人了,看著這個有些熟悉,卻有陌生的女子,秦平眨巴著眼睛,疑惑地看著他.
"平兒,你不認識母親了么?我是你的媽媽呀!"馬蘭花伸開雙臂,看著已長高了不少的兒子,眼中涌出淚花.
秦平遲疑片刻,母子連心,終于還是掙開了父親的手,跑了幾步,投入到馬蘭花的懷中,"媽媽!"
"我的兒子!"馬蘭花帶著哭腔一把將秦平緊緊地摟在了懷中.
"馬蘭花,馬蘭花,你這個賤女人,你怎么會在這里,殺了她,殺了她!"寧王躺在床上,連扭動一下脖子的力氣也沒有了,聲音也含糊不清.
馬蘭花抱著秦平,冷笑著走到床邊,看著明顯已到了彌留之際的寧王.
"你殺我父親的時候,可曾想過你也有今天?"
寧王的手竭力的想要抬起來,手指不斷地伸縮著,似首想要抓住什么,但卻什么也沒有抓住,臉上肌肉抽搐,每一次的抽搐,七竅之中都會涌出大量的鮮血.
"你還想抓住什么,你想要刀么,你還想殺我么,你還想殺我的兒子么?"馬蘭花大笑著嗆的一聲抽出刀來.
"蘭花?"
"媽媽!"
秦開元與秦平同聲驚叫起來.
馬蘭花看著兩人,笑了一下,"放心吧,我即便是一個女人,也不會去殺這樣一個垂死的人,哪怕我恨他恨到了骨頭里,更不會親手殺死我丈夫的父親,我兒子的爺爺."
馬蘭花蹲下身來,將腰刀塞到寧王的手中,冷笑道:"你要刀,我給你刀,可是你還有力氣揮動刀嗎?"
寧王五指如雞爪,緊緊地抓著刀柄,那刀竟然一寸寸地抬了起來,慢慢地指向馬蘭花的胸膛,馬蘭花卻冷笑著挺起胸膛,看著刀尖一寸寸地頂?shù)叫馗希硌剑氵有力氣刺穿我的心臟么?"
當(dāng)?shù)囊宦暎对僖淮蔚洌?
馬蘭花站了起來,"你永遠也不會想到你會落到這個下場吧,你害得我父親尸骨無存,我便想收尸也無從收起,但你放心,你死之后,我會選說一個好地方將你下葬的."
說完這句話,馬蘭花最后看了一眼瞳孔已慢慢地擴散的寧王,抱起秦平,砰的一聲摔門而去.
隨著門響的聲音,一代梟雄寧王終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只有一雙仍然睜得大大的眼睛在訴說著他滿腔的不甘.
"父親!"秦開元卟的一聲跪倒在地,號淘大哭起來.跪行到寧王的床前,伸手輕輕替他合上了死不瞑目的雙眼.
寧王的房外,進山的南軍將領(lǐng)們默默地站了兩排,看到馬蘭花抱著秦平走了出來,都是不言聲的躬身行禮.
"易幟,迎接定州軍清風(fēng)院長,田豐將軍,郭全將軍上山!"馬蘭花厲聲道.
午時,塔羅寨主峰,以及外圍屏障五座小峰之上,南軍旗幟緩緩降下,定州軍旗高高升起,兩萬南軍放下武器向定州軍投降.沿著險峻的通道,定州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恭迎著清風(fēng)一行人等緩步上得峰來.
寧王的尸體已經(jīng)入棺,巨大的棺木被安置在塔羅峰頂,看著這個定州崛起的過程之中曾經(jīng)最為強大的敵人,清風(fēng)等人都是感慨不已,一代英雄如此落幕,實是讓人唏噓不已.
"為他上柱香吧!"清風(fēng)感慨地道.
"急件,寧州急件,寧州李思之大人十萬火急密件!"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清風(fēng)等人霍然回過頭來,看著一名信使正飛快地向著他們奔來.
眾人心里都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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