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三章 各讓一步
馬督公跪了下來,磕了頭道:“天大的事情,奴婢怎敢胡言亂語,小王爺的生母就在殿中!”
殿中的女子,除了太后,便是賢德皇太妃,賈元春(注1)!
眾人無不大為震驚。
張成琳更是忍不住道:“太妃, 這天大的事,怎沒一點風聲?”
“哎~~”
元春嘆了口氣道:“張大人,非是本宮刻意隱瞞,實是涉及宮中隱秘,有些事,說之無益,但我敢以身家性命保證, 我確為先帝誕了一子, 可用試龍盤驗查血脈。”
“哦?”
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在太后與元春之間掃視。
雖然元春沒有明說,但心里都清楚,宮里的骯臟超乎想象。
先帝自皇后薨后,再未立后,太后原也是貴妃,只因先帝駕崩,親子登基,才當了太后。
而先帝在世的時候,內宮就斗的厲害,賢德妃并不受寵,完全是因出身被封了貴妃,在太后與另一名受寵妃子的斗爭中站錯了隊,受了波及,差一點點被賜死, 當時的處境形同于幽閉冷宮,若非先帝暴斃, 怕是賢德妃活不到現在。
因此, 懷了孕不敢聲張,偷偷生了抱出宮也有可能,畢竟不受寵的妃子懷孕被害了,歷朝歷代不在少數。
當然,沒人是傻子,并不排除賢德太妃所謂的先帝子嗣,未必是先帝的種。
太后氣的渾身顫抖,大怒道:“一派胡言,先帝身體孱弱,朕的哥哥在白云觀出家,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請來白云觀老仙師為先帝調養身體,好容易有了子嗣,就算先帝召寵你一兩次,又怎會如此湊巧?”
元春不急不忙道:“姐姐真的誤會啦,我知道姐姐對我有成見,罷了,說一千,道一萬,不如拿事實說話, 劉麼麼, 出來罷!”
一個老婆子, 從后殿走出,手里牽著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眉眼與先帝有兩三分相似。
眾人現出了思索之色。
太后則是秀眉微微一擰,她是先帝的枕邊人,對于任何非她所出的先帝子嗣有一種本能的排斥感。
要說有什么道理,沒有,是來自于長期宮庭斗爭養成的警惕與敵視。
她在這孩子身上,沒有這種感覺,于是打量向北靜王,卻驚訝的發現,相似度竟然達到了四五分!
難道……
太后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腦殼子似要炸裂一般!
好一招李代桃僵啊,先帝怕是在世時就被戴了綠帽子!
“咳咳~~”
太后正要發作,忠順王清咳兩聲,又把目光投來。
太后如被當頭潑了盆涼水,驟然警醒!
是的,先帝與北靜王是親兄弟,長的相似也很尋常,總不能開啟先帝棺槨滴血認親吧?
這可是動搖國本的大事,不管得出什么結論,輕則殺頭,重則抄家滅族,誰也承擔不了這個責任,況且內閣也不會同意!
只要沒法滴血認親,試龍盤通過了,誰敢說眼前這個孽種不是先帝的子嗣?
“好手段,好手段!”
太后慘笑起來。
哪怕她知道此時不應該說這種話,可就是克制不住內心的憤怒和悲哀!
忠順王見太后失態了,忙接過來道:“是與不是,總要辨一辨,拿試龍盤來!”
“是!”
馬督公低眉順眼,出去吩咐了幾句。
不片刻,兩名小太監托了個黃金盤子過來,雕鑄的一條真龍張牙舞爪,翱翔在云端,龍口處,銜著枚金色的龍珠,活靈活現。
“小王爺,請稍忍耐!”
馬督公取出支銀針,笑著拿起那孩子的手,在逗著笑的時候,冷不丁一針刺出,準準扎中食指指腹。
“嗚哇!”
孩子乍然受痛,大哭起來,元春心疼的摟入懷里,不停的安撫,而那支銀針上,黏上了一滴晶瑩的血珠。
“請娘娘、諸位王爺與大人看清楚!”
馬督公小心翼翼捧著銀針,將血珠滴進了龍口含著的金球上面!
頓時,鮮血融入金珠,金珠爆出一層金光的光芒!
這孩子,確是皇家血脈!
張成琳與武愷、高明相視一眼,目光頗為無奈。
試龍盤是太祖皇帝得了天下后,請白云觀仙師以自己的精血煉制,用以測試太祖子孫,大周任何一個本姓王爺,都是太祖子孫,沒有任何問題,卻不能確認是先帝的血脈啊。
再縱觀整個事件,一環套一環,每一環節事發又非常急迫,讓人來不及預作應對,只能被事件牽著走。
三人是科舉正途出身,經歷霜刀風劍,踩著無數踏腳石,一步步走上了帝國權力巔峰,哪里不明白事有蹊蹺,并多半與北靜王有關。
可他們沒法指責北靜王李代桃僵,只得各自嘆了口氣。
“太后娘娘,忠順老王爺?”
馬督公看似恭敬的問道,實則嘴角微微一撇,頗為不屑。
忠順王看向太后,略微搖頭,示意木已成舟,不要再鬧了。
太后面色煞白,碩長的指甲緊緊刺進掌心,只有劇烈的疼痛才能讓她保持清醒。
如不依不饒,會讓內閣反感,那時,真是一點生機都沒了。
自己必須要活下來,親手揭穿真相,報仇雪恨!
‘我的兒子,年少而崩,是少帝,呵呵,少帝之后便是末帝,大不了,大家一起死無葬身之地!’
太后心里涌出了一個瘋狂的念頭,面色卻愈趨平靜,在旁人看來,似乎接受了這一變故,內閣也暗暗點頭。
憑心而論,內閣不在乎誰當皇帝,只要能自圓其說,是皇家血脈,不至于在朝廷引發大的震動。
果然,太后向元春施禮道:“姐姐既有子嗣,理應進為太后,臨朝稱制,教養幼主,妹妹我累了,也乏了,便降為皇太妃罷。”
“姐姐說的什么話?”
元春一把握住太后那冰涼的手道:“世上哪有皇太后降為皇太妃的道理,好歹姐姐把朝政治理的井井有條,妹妹我正要向姐姐討教呢,不如你我并為太后,同共教導小皇帝,豈不美哉?”
太后暗暗冷笑,這分明是緩兵之計,如果急吼吼的把自己貶為太妃,難免會有人不滿,兩宮皇太后并立并非稀罕事。
待得賢德太妃與北靜王穩定了局面,便是自己思子悲傷過度,抱恙不能露面之時,之后死的順理成章。
可這也是太后以退為進之計,真要是退居后宮,當個皇太妃,恐怕沒幾個月就薨了。
太后現出猶豫之色,還含著淚,略顯紅腫的鳳眸一一看向眾人,每一個被她看到的,均是點了點頭。
于是道:“姐姐寬宏大量,不愧賢德之號,我為先前出言不遜道歉,不過我有一個請求,我沒了丈夫,又沒了兒子,已心如死灰,請朝廷為我在宮外建一座道觀,我愿出家修行,為先帝和當今皇帝祈福,若是朝廷拿不出錢來,我去為先帝守陵也是可以。”
這就把話講死了,總之是死活不愿呆在宮里,明明是政治問題,太后硬扯到經濟問題,建一座道觀花不了多少銀子,朝廷不同意,我就去給先帝守陵,讓天下人看看誰丟臉。
“這……”
不包括王子騰,三位閣臣面面相覷,心里對太后起了些欽佩,都這時候了,還能看清自身的處境,很不容易。
他們都清楚,太后在宮中會非常危險,緩兵之計誰不懂?更不希望太后莫名其妙的薨了。
一方面,是對那孩子的來歷存疑,只是沒法確證。
另一方面,這兩年來,在執政的大方向上,太后大體與內閣同步,人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些知恩圖報的,在與自身利益不沖突的前提下,既便是投桃報李,也要盡量保住太后的命。
第三,得益于邸報制度的發達,朝廷對外沒有秘密,短短數年之間,父、子、母接連身死,也會讓人對朝廷議論紛紛。
如今朝廷權威漸喪,民間亂相漸呈,再也經不起折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穩定壓倒一切。
張成琳施禮道:“太后既有此心,臣豈敢不成全,便由內帑撥銀,于城內建一道觀,供太后修行,幾位王爺意下如何,司禮監意下如何?”
“哎,只是苦了娘娘啦!”
忠順王嘆了口氣,那沙啞的聲音中,卻透出些許欣慰之意。
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東南西北四王,則是面色微沉,太后留外面,終究是個禍患,可這時能說什么呢?
關鍵是,北靜王登基的阻力太大,南安王提議立長君,就是一次火力偵察,如果內閣稍微有些猶豫,東平與西寧二王會立刻跟進,擁北靜王為弟。
但是內閣毫不猶豫的阻止了,讓北靜王意識到,滿朝文官,或許沒人希望有一個成年皇帝,只能妥協,推元春之‘子’上位,自己做個攝政王。
可是攝政王終究不是皇帝,很多事情沒法乾綱獨斷,況且他現在還不是攝政王。
如果把太后強留在宮中,難免會有人懷疑他的居心。
既便今日駁了,也會有朝臣不停的上折子,除非能以最快的速度要了太后的命,而這顯然不可能。
古代權臣篡位,還要把前朝君主養留個兩三年呢,更何況朝中文官勢力龐大,遠沒到他一言九鼎的時候。
“便依太后心意!”
北靜王勉強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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