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還未開始正經修煉的裴煥去爬飛鳥道，既是清里的試探，也是清里的游戲。

        借考驗心性的飛鳥道，試探裴煥究竟是不是單純的如同一張白紙，上一世擁有大片擁蠆的裴煥，利欲熏心，心思沉重，飛鳥道克制不了筑基期以上的弟子，但克制一個毫無修為、只剩滿腹思緒的裴煥，絕對綽綽有余。

        任他心機再深沉，裝得再好，也會在飛鳥道上無所遁形，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

        很久以前有個邪修被除之后又奪舍復活，當時的修士們判斷不出他究竟是不是那個邪修，便把他送到了槐江宗，那人連飛鳥道的五分之一都沒爬完，就扭過頭，冷靜的從山上跳了下去。

        裴煥沒跳，如今還好端端的站在清里面前，清里心中感到一絲失望。

        轉過身，他緩步朝拭雪坪上方的峰頂走去。

        朧雪峰峰如其名，在其他峰都繁花錦簇的時候，它永遠是一副終年積雪的模樣，皚皚厚實的雪被童子掃到道路兩旁，堆簇成半人高的小山包，山峰上只有一條道，名為拈花古道。

        此花非彼花，朧雪峰嚴寒至極，寒梅都無法在這里生存，所以，這個拈花，拈的是由天際緩緩垂落而下的冰花。

        今日天氣不錯，朧雪峰上沒下雪，裴煥乖乖跟在清里身后，眼睛四處亂看，其實只有雪，但他就是能從這些雪里看出不一樣來。

        同樣的道路，同樣的情景，卻是不同的心境。

        那一年的五歲小兒，緊緊的牽著清里的手，他太矮，走兩步的距離等于清里走一步，清里不得不放緩步子等他，那一日也未曾下雪，是清里看他眼中發亮，望著滿眼的雪景躍躍欲試，便用閑和的風吹起一點已經落地的雪層，將其中一朵最完整、最漂亮的，送到裴煥的手中。

        冰花觸及裴煥溫暖的指尖，轉眼便消散了，可裴煥那時的笑容，像是被施了法術一般，始終留在清里的心間，哪怕此刻，也不曾被他忘懷。

        古道不長，跨進峰頂的院落，清里正要繼續往前走，突然，他身后傳來充滿了興然的聲音。

        “師尊！”

        清里回過頭，看見小小少年雙手捧著一堆雪，跌跌撞撞的朝自己跑來，高高的仰起雙手，他獻寶般的說道：“你看！”

        十二歲的裴煥，他傻，因為他明知道雪有多冷，他還是跑去挖了一捧，而且就這么傻乎乎的一直捧著。

        他又不傻，因為他挖起的這一捧上，有一片雪花孤零零的斜立在頂端，很完整，很漂亮。

        底下的雪堆隔絕了裴煥的手掌，所以它依然能在寒風中微微顫抖著，清里看著這片雪花，沉默，又沉默。

        本想讓裴煥去狹小的雜房睡，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指了他房間的隔壁，一間稍微比正房小點，本就是歷代峰主大弟子的居所。

        裴煥可不會像清里這樣，一瞬心思萬轉千回，他道了聲謝，然后就背著行囊跑過去收拾自己的房間了。

        清里：“……”

        似乎沒有后悔的機會了。

        也罷，只是個住處而已，他還沒有那么小氣。

        雜房什么都沒有，這個預備了快二百年的弟子房，倒是五臟俱全。

        一張雕著云紋的床，一面靠墻放立的博古架，架子上擺了幾本修真講義，還有一些裝飾物，一道山水屏風將床和打坐專用的坐臺隔開，書桌、高柜、小幾、高幾，稀稀落落的填滿剩余的空間，既不空蕩，也不雜亂。

        好的環境可以最大限度的降低人們對陌生地域的警惕心，剛出來的時候裴煥還記著小虎哥說的外面壞人很多，現在他連小虎哥都快想不起來了。開開心心的把自己的東西往外擺，看著比家里，比書堂都大了好幾倍的房間，裴煥再一次感慨。

        他真的是一個命好的人啊。

        就算沒有父母，他也沒有挨過一天的餓，小時候不記事，就是吃過苦，他也都忘了。后來記事了，爺爺又把他撿回了家，從此以后他能吃飽穿暖，還能上書堂，多少小孩求都求不來這種好事呢。

        因為剛到家里就生了一場大病，爺爺和小虎哥都心疼他，不愿意讓他干活，還都偷偷的給他塞好吃的，他們覺得裴煥生病很可憐，可是，只有裴煥自己知道，他一點都不可憐，那是他的第一個大造化！

        發燒的那三天，周圍發生了什么，他都記得，而且他記得，有個模模糊糊的聲音，自稱是系統，在他的腦子里斷斷續續的說話。

        “……你……傻了啊……完了完了，你聽不懂……”

        “我給你……一個新身體……這是你的……第二條命……”

        “死掉就能用了……能讓你聰明，讓你強大……但是！你不要作死！”

        “裴煥……”

        “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不要告訴任何人……”

        “不要告訴任何人……”

        系統的聲音很稚嫩，像個小孩子，裴煥躺在床上，它說第一句的時候，裴煥已經點頭答應了，可是后面系統重復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它不止想讓裴煥記到腦子里，還想讓他記到心里。

        它一直在重復，機械的重復，裴煥以為要這么聽到地老天荒的時候，系統的聲音戛然而止，此后，裴煥再也沒有聽過它的聲音。

        但是系統說的話，裴煥深信不疑。如果是一般人，八成會覺得，自己是燒糊涂了，做了一場夢，裴煥從沒往那方面想過，系統是存在的，新身體也是存在的，雖然不知道系統為什么要對他這么好，獨獨給他第二條命，但是，這是好事呀。

        是爺爺說的，大造化！

        這是第一個，第二個，就是他拜師了。

        小傻蛋也能有春天，他從今天開始，一定好好修煉，絕不辜負師父和爺爺的期望！

        嗯，雖然清里不讓他叫師父，但他還是在心里偷偷的叫，裴煥也是有自己的堅持的。

        累了一天，裴煥以前可是個肩不能提的小書生，晚飯都沒吃，他倒頭就睡了，再醒來的時候，正是清晨，推開門，發現門口放了一個食盒。

        今天輪值的小童子已經上來了，他看著比裴煥還小，大約七八歲，看見裴煥出來，他放下掃把，很敦實的小跑過來，仰著頭，嚴肅的對裴煥說：“師叔，昨晚我來送飯，發現您睡了，就把飯放在門口了，您還吃嗎？不吃我就拿走了。”

        裴煥正是餓的時候，他趕緊點頭，“吃�！�

        同時，他從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枚雞蛋，遞給童子。

        童子是內門弟子，不過比裴煥差一輩，他從小就住在槐江山上，父母也都是槐江山弟子，他從沒見過沒炒熟的雞蛋是何模樣，捧著雞蛋沉思半天，他規規矩矩的朝裴煥還禮，“多謝師叔，弟子會好好珍惜的�！�

        這應該是一枚靈蛋，回去找父母要一些靈石，看能不能孵化出來吧。

        說完童子就揣著雞蛋回去繼續打掃了，裴煥茫然的看著他，不懂一枚雞蛋有什么可珍惜的，趁著還沒壞，快吃啊。

        童子看起來很忙碌，裴煥就不打擾他了，放了一晚上的飯菜，如今竟然還是熱的，裴煥又感慨了一番修真界的神奇，然后三兩口解決了腹中饑餓。

        嗯，跟白日影師姐說的一樣，槐江山的飯菜，真的好清淡……

        吃完了，他穿上今年新做的那身衣服，然后來到隔壁，敲了敲清里的房門。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個道理，裴煥也是懂的，不能一味的等著師父來找，他要主動去找師父。

        清里修為深厚，如今已是化神后期，七年前他就在準備突破化神，沖擊煉虛，誰知道最關鍵的時刻突然重生，修為不僅沒有精進，還差點倒退，要不是宗主來得早，怕是他那時候已經被心魔反噬，徹底涼涼了……

        七年修為停滯不前，仇人就睡在隔壁，而他不用睡覺，這一晚上就剩下跟自己生悶氣了，好不容易到了天光微亮，想到這一世終究和上一世不一樣，他不會再被裴煥殘害到那個地步，裴煥就在他的眼皮底下，這一世，他會好好的盯著他，找出他前世暗中的同黨，然后，將這群人全部一網打盡。

        到那時，他便可端坐拭雪坪，閑看云卷云舒，任意逍遙……

        “篤篤！”

        被打斷的清里額頭冒出一根青筋。

        嘩的一下，房門被打開，清里萬分不爽的看著裴煥，仿佛他欠了他八百萬的上品靈石。

        裴煥甜甜的笑：“師尊，阿煥來向您請安�！�

        清里：“我像女人？”

        裴煥懵了一瞬，“不像啊�！�

        清里：“我像老人？”

        這怎么可能呢，裴煥果斷搖頭，“師尊風華正茂。”

        清里瞇眼，黑氣從他頭頂冒出來，“那你一股把我當做皇太后的語氣是何意，我是你婆母嗎？”

        裴煥：“……”

        師尊的起床氣有點大啊……

        裴煥呆呆的站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恰好此時若燭上山了，遙望這二人站在門口不知道說些什么，若燭落在他們附近，快走幾步，清爽的說道：“師叔早，師叔，各位長老已經知曉裴煥師弟了，他們讓我來請您去主峰，一同為裴煥師弟測試靈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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