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夏油杰，連那大肚鬼都明顯一愣。

        也許它曾見過瑟瑟發抖的，強裝鎮定的，或是被嚇到魂飛魄散的，但從未見過如此不在意甚至忽略它的人，這可能是它鬼生中最失敗的一次驚嚇。

        那鬼明顯不服，它將身子壓的更低，張著深淵大口對空青發出詭異的叫聲：“救救我……救救……”

        它聲音尖銳又顫抖，像是要將人的耳膜撕裂一般，對著祝空青一直喊不斷叫喊。

        可睡夢中的空青毫無反應。

        過了一會，鬼也叫累了，它蹲下巨大的身子將頭湊到了空青的臉邊，只要女孩敢回頭，定會被眼前巨大的尖銳牙齒嚇到魂飛魄散。

        祝空青心態極好，她背對著大肚鬼，一動不動，并不畏懼這消耗時間的心理戰。

        夏油杰看著眼前荒唐不經的一幕，忽然開始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太累，所以出現了幻覺。

        因為那鬼長時間蹲著不動，夏油杰也開始覺得它確實沒什么可怕之處，只要自己不出聲，那鬼什么也做不了。

        整整一晚壓在夏油杰身上的東西都沒有離開，他只能被迫保持著仰面朝上的姿勢。

        隨著時間的流逝，夏油杰感覺自己的眼皮愈來愈重，最終閉上眼沉沉睡去。

        等到他再醒來時，窗外的天空才微微變亮，他發現他身上正蓋著昨天給祝空青的校服，而祝空青正坐在他的對面，背靠墻壁擺弄著手中的相機。

        相機中的照片大多都是些風景照，直到空青翻到最前面，她看見了一張自己與小松千夏的合影，空青摟著小松千夏的脖子，歪著頭微微一笑。

        之所以能一眼認出小松千夏，是因為尋人啟事上千夏的照片就是從這張上截出來的。

        看著照片，空青感覺有些微妙，畢竟她從來都不認識小松千夏，更別說還要擺這么親密地姿勢姿勢拍照。雖然空青也知道這是游戲自動合成的產物，但看起來總覺得有點不適應。

        注意到夏油杰撐著身體坐起，空將手中的相機放到一邊說：“才五點，要不要再睡會？”

        夏油杰起來后只感覺自己渾身酸痛，像是在昏睡時下被人狠狠打了一頓。他嘗試著轉了兩圈胳膊，肩關節好似生了銹，動起來咔咔直響。

        “昨晚那是什么？”他問道。

        “什么？”似乎是害怕他們的談話內容被外人聽到，空青壓低了聲音悄聲問道，她湊近夏油杰話語里滿是好奇。

        夏油杰看著她似乎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樣，饒有趣味地挑了下眉說：“就是那個站在你……。”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空青打斷，“有嗎？！”她略微有些驚訝，慌忙說：“我感覺我昨晚睡得挺好啊。”

        “是不是昨天趕路太累，你出現幻覺了？”

        夏油杰很確信自己昨晚的一切經歷都是真實發生的。一開始擅自將祝空青斷定為普通人簡直錯的離譜，在遇到鬼打墻時，他就應該想到鬼的出現與祝空青脫不了干系。

        活了十五年從未見過的東西，僅僅只是遇見祝空青后就碰到了兩次，這怎么可能只是巧合。

        對方半天不說話，讓空青有種在沉默中被審視的不安感。

        “肯定是因為你太累了。”空青干脆了當地說，似乎并不想夏油杰提起昨晚的事。

        “昨晚我睡著后聽見門口有東西，想起來卻完全動不了……”

        空青立刻接道：“你昨晚是不是平躺著睡覺？聽見外面有響聲時正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態？清醒后卻無法支配自己的身體？呼吸困難心跳加速？”

        她語速極快似乎非常熟悉，像背書一般準確說出了夏油杰昨晚的狀態。

        “……嗯，怎么了。”

        “這叫鬼壓床，但不是真的有鬼，醫學上稱為睡眠癱瘓癥，就經常發生在十五歲的青少年身上，出現的原因很簡單，你是不是經常熬夜，睡眠不足，還容易焦慮？”

        夏油杰一愣，明明是真的遇鬼，從祝空青嘴里說出來卻有理有據，讓他一下子無法反駁，而且一語戳破了連悟和硝子都沒發現的精神問題。

        他感覺自己確實是有些累了。

        “解決的方法也很簡單，你側睡就不容易出現了。”空青昂起頭，洋洋得意地為夏油杰講解醫學知識。

        如果是普通人，這時肯定已經被空青說服，可夏油杰不是。他承認空青說的很有道理，但不明白空青為什么否認鬼出現的事實。

        “那個巨大……”隨著夏油杰的開口，狂風在窗外咆哮吹得樹葉簌簌作響，微亮的天色逐漸變暗，似乎周圍的一切都陷入了躁動。

        空青手疾眼快，一把捂住了夏油杰的嘴，堵住了他即將要脫口而出的具體描述。

        “不能說。”空青薄唇輕啟，聲音淡淡：“會引來不好的東西。”

        窗外的風逐漸平息，剛剛暗下來的天又逐漸微亮。

        熟悉的話語從夏油杰的腦中閃過，陽太在空青問起的時候也說過同樣的話，這才明白那只鬼是不能被提及的存在。

        空青已經退到了一邊，翻看著包里夾著尋人啟事的記事本，本子最后一頁寫著：姐姐。

        她用手挽起的衣袖露出一段藕節般的手臂，手腕掛著根顯眼的紅繩，襯得她皮膚更加白皙。

        夏油杰越看越覺得空青白得不像正常人，就連手上的紅繩似乎也像是某種招鬼的危險象征。

        他再次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問道：“你是來干什么的？”

        空青不再掩飾，她瞥了眼緊閉的拉門，將尋人啟事和筆記本遞給了夏油杰，小聲說道：“我是來找我姐姐的。”

        “在姐姐失蹤的一段時間里我跑了很多地方，問過很多人，關季村是最后一個地點，我能感覺到姐姐應該就在這里。”空青用手指著本子上一個接一個被劃掉的地點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杰呢，杰是來干什么的？”解釋完后她問道。

        “除鬼的。”夏油杰摸了一下鼻子，他用空青能理解的東西向她簡短解釋，反正咒靈和鬼應該也差不了多少吧。

        “難怪杰這么厲害。”

        空青沒有戳穿這個彼此心照不宣的謊言。

        心里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夏油杰雖然之前沒見過鬼，但從被破壞的巨樹就能看出他確實有這個能力。

        游戲怎么可能如此輕松地給她匹配一個戰斗力超高的伙伴，根據中原中也相處的經驗來看，系統是希望她能合理使用好友能力，這也意味著任務難度也會隨著好友實力而提高。

        門外傳來的敲門聲終止了兩人的對話。

        陽太稚嫩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哥哥姐姐起來吃飯了。”

        那張熟悉的小方桌上放著兩碗看不出煮的是什么東西的湯，說是湯，其實更像白水，沒什么料。

        陽太表情局促，似乎是擔心空青和夏油杰會嫌棄。

        空青看著桌上的東西，嘆了口氣，抬起手朝陽太伸來。

        男孩精神緊繃，下意識護住了自己的臉，但那只手并沒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樣扇他耳光，而是溫柔地落在了他的頭上，輕輕揉了兩下他的頭發，稱贊道：“這么小就會做飯，真的很厲害啊，陽太。”

        她端起那碗不知名的湯，喝了一大口，笑著說：“出乎意料的好喝，謝謝你。”空青彎起的眼中滿是溫柔，“陽太很有做中醫的天賦呢。”

        小孩那雙泛著水光的眼睛又亮了起來，端著煮好的湯跑進了屋子，估計是要照顧患病的父親。

        夏油杰對空青的所作所為倒是有些驚訝，畢竟她看起來就是從小養尊處優的類型，很難相信這樣的女孩會如此溫和地接受一碗看起來就非常難喝的湯。

        她并沒有做樣子，手中的湯已經見底，臉上也沒有什么扭曲的表情，似乎還非常享受。

        浪費小朋友的心意確實不好，夏油杰也端起碗喝了一口。

        對于一直吞吃咒靈球，味覺早已麻木的他來講，喝什么東西都相差不多。

        直到湯水進嘴，一種奇怪的味道在他舌尖上炸開，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東西，酸甜苦辣咸全部混合在一起，甚至還帶著特別重的辛辣，夏油杰猝不及防被嗆了一嗓子，捂著嘴開始劇烈咳嗽。

        “沒事吧杰。”空青用手拍打著他的背部，企圖幫他順氣。

        夏油杰抹掉嘴邊的湯漬，朝空青擺手示意沒事。這碗湯雖然沒有咒靈球那么惡心，但也絕對算不上好喝。他看著面不改色的空青，不免有些欽佩。

        ［友情值+10］

        “喝不了就別喝了。”空青說。

        “沒事。”夏油杰仰頭將碗里的湯全部喝掉，他也沒想到在這種事上勉強的竟然會是自己。

        按照與村長的約定，兩人今天下午就會出村，吃完早飯的空青和夏油杰給陽太打了聲招呼，馬不停蹄地開始調查小松千夏的消息。

        白天的關季村并不像夜晚那樣詭異，各戶人家都出了門，在路上有說有笑。孩子們跑積聚在一起嬉笑打鬧，村民提著新買的菜回家，老大爺作坐在門口抽著煙互相閑聊。

        空青和夏油杰從他們之間穿過，看不出有什么奇怪，但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一群小孩打鬧著朝他們跑來，其中一個孩子不小心撞到空青，腳下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摔倒，空青一把扶住男孩，問道：“沒事吧。”

        小孩看著她發出了天真卻又詭異的笑聲，他喊道：“姐姐？”

        這一聲姐姐像是點下了定格鍵，周圍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剛才還在說笑的村民停住了嘴，小孩們都站在了原地，連門口的老大爺也停止了抽煙。

        點燃的煙草在微風的吹拂下忽閃一點星火，前端燃盡的煙灰在風中一晃，掉在地上散成灰沫。

        所有人在同一刻，齊刷刷將目光移向了處于街道中心的女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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