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仙洪話音剛落，一整排人偶就一哄而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腦子有毛病還是怎么回事，竟然還能分神去數沖上來的人偶數量幾合，長相是否有什么細微的差別。

        一個人偶提刀就上，一刀直愣愣地砍下來，我不得不側身一躲，然后掉進了人偶潮中。

        我反身一跳，以手撐地，兩腿橫掃秋風，將試圖靠近我的人偶都打開，結果發現一個被漏掉的人偶朝我桀桀怪笑，她歪著上半身，猛地跳起來，企圖將我撲倒。

        我躲閃不及，以手化掌，以柔克剛，四兩撥千斤將她拋到人偶潮外。

        接著我身后風的流速忽的變得很快，幾乎是下意識的，我就滾到地上，與剛剛另一個人偶試圖攻擊我的人偶，面面相覷，我反應迅速地再以手化刀，劈得她小腿那一節直接斷掉了。

        只聽喀喇一聲，她單膝跪地。

        但她仍不肯放手，人偶感覺不到疼痛，自然不會給斷掉的腿疼痛的時間，她在下落的一瞬間就猛地向我撲過去。

        我只能狼狽地往后跳了幾跳，落到平臺中央，退出了人偶潮，到她們的背面。

        馬仙洪還就在我的背后。

        其實，我這個時候明智的選擇應該是移形換步，轉瞬到他身邊，擒賊先擒王。

        可是，馬仙洪這個人是個煉器師，誰知道他在自己身上藏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待我一近身就進退兩難。

        我雖然是個被時代淘汰的古人，但智商還是沒有問題，不知敵情上來就做胡作非為的傻事，我是不會干的。

        我深深地吸進一口氣，警惕地橫掃一圈卻見人偶的數量越來越多，不由得覺得有些頭疼。

        畢竟，許多年沒動手了，我還真不一定有把握能跑掉。

        夜風徐徐，帶著絲絲寒氣，吹得我關節又開始疼，我從兜里拿出皮筋給自己雜亂的頭發胡亂系了一個馬尾。

        不太好看，但勝在方便。

        我閉上眼，行炁感受風的流動。

        我這會兒坦蕩蕩地站在平臺中央，似乎沒有任何防備，渾身都是破綻。

        似乎是覺得有機可乘，只聽那一群群人偶仿若群蜂一樣，一擁而上。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就是現在！

        “以神御形，咒縛纏身，八方神將，皆聽我令！招魂！”

        我睜開眼，幾乎一瞬間，圍堵著我的那一圈的人偶眼中閃過一陣綠光，接著立刻倒戈相向，背過身，為我擋下攻擊，接著她們又不知疼痛不知疲倦的攻擊自己的同伴。

        我在原地摁著一個人偶，反身跳起來，將自己甩到空中，形成一段優美的弧線。

        然后隨即挑選了一只人偶，坐到了她的肩上，扭斷了她的脖子，一陣陣令人牙酸的咔咔聲響起來。

        她的頭被迫轉了180c，以一種十分詭異的樣子與我面對面。

        我忽得記起了這個人偶。

        明明如花們都長的差別不大，可我就是認出了她。

        是那個一直陪我解乏，給我拿吃食的人偶。

        我心頭忽的一緊，眼角一酸，在與人偶的激烈交鋒中，竟然軟弱地做了多余動作。

        我用手蒙住了她的眼。

        即使她是人偶，本就不得安息。

        “對不住。”我顫聲道。

        那個人偶像之前一樣顫了顫。

        在我放開她，跳到地面上后，終于倒在了地上，她那永遠閉不上的眼睛瞪視著我，仿佛她記得我。

        就在下一秒，又有一個人偶沖到我面前，我側身躲過，她卻反應極快地反手捶向我的脊背，我背身用手繞過她的手臂，接著緊緊地抓住了她。

        將她從地上扔到天上再狠狠甩到地上。

        只聽彭地一聲，她的身體被我整個摔碎了。

        我長長呼出一口氣，揉了揉臉，眼中似乎有淺淺的水，讓我的視線都變得模糊了。

        “你生氣了？”馬仙洪站在那里，抱胸審視著我。

        生氣？

        真奇怪，我怎么會生氣？

        我是一縷舊時代的孤魂野鬼，早就該淹沒在時代洶涌的潮流中，前塵磨掉了我的執著，現世平息了我所有的不甘，我只是一個空有軀殼的名為“曲柯”的現代人。

        我哪里有自己的脾氣？

        “真奇怪。”馬仙洪似乎是在嘲諷我，“你這樣的人竟然還會生氣？”

        “我哪樣的人？”

        被我招來的人偶越來越多，戰局已然逆轉，那些人偶站成一排擋在我的身前，與馬仙洪的人偶成對狙之勢。

        “曲柯你放棄了這方的世界，甘愿做一個平庸的凡人，難道真是因為多喜歡普通庸碌的人生嗎？”馬仙洪冷笑道，“你只是自以為超脫凡塵，看不起我們這些為了八奇技爭來搶去的異人罷了。”

        “可是，曲柯。你別忘了，你也是異人！”

        “曲柯，你看看你剛剛的身手，你的手段，你哪一點像個普通人？你這前半生，難道真的如你所愿融入那個社會，成了個普通人了嗎？

        “承認吧，曲柯，你注定無法成為普通人。因為你是個異人。”

        我沉沉地望著他，忽的問起另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來。

        “你當初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的身份所知者甚少，在身份證明上我只是個普通的孤兒，年少失孤，艱難地考上大學，然后普通地畢業成為一個游戲的文案策劃。

        身份上嚴絲合縫，沒有任何破綻，跟所謂的異人更是半點關系都沒有。

        “曲柯，這個世界并沒有不透風的墻。你的秘密就像八奇技一樣，遲早會被昭告天下，為眾人所知。”他試圖勸說我，“你為什么不肯屈服你既定命運，加入我們成為異人呢？”

        “馬仙洪，我不是傻子。”被人揭露到這個地步，我原本以為我會生出殺意，結果卻什么都沒有。

        看著他的臉，我竟然一點氣性都沒有。

        我這樣想著，竟然能含著笑意：“仙洪，告訴我，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誰？”

        馬仙洪沒有回答我，可他的表情已經回答我了。

        他就站在風與月之間，風華無雙，正是月色和雪色之外的第三種絕色。

        林木在月光下鋪下一層厚厚的影，他在影與古屋之間，不見悲喜，恍若神明。

        半是疏離，半是沉迷。

        我早該意識到的，這個人是給我專門設計的餌，想要釣我這條自以為高明的蠢魚上鉤。

        我用手捂住臉，低低地笑了一下，笑聲堵在喉嚨里，讓我幾乎都要哽出眼淚來了。

        我真是被這張臉給糊住了眼睛，看不破真實，也堪不破真情。

        唉，算了。我想著，這天地間，又有誰能真正攔住我的去路呢？我到底實在怕些什么？

        于是我撥開重重迷霧，亮堂堂地來到他的身前。

        在他冷淡地眼神中，踮起腳，拉住他的衣領，引著他低頭，要他吻我。

        “仙洪，你不是非要支付給我代價嗎？你現在既然知道代價是什么了，那么，”我吻上他脆弱的喉結，輕輕絮語，“你愿意給我嗎？”

        如果我一分也不給，你還愿意給我十分嗎？

        他渾身一怔，在我以為他要放棄時，慢慢環住我的腰，吻就這樣落到我的眼睛上。

        那吻燙的我幾乎都要睜不開眼，甘愿就此沉淪。

        我獨自在冰霜中度過了太多年，時間長的以至于時空都變得沒了意義，可這一刻，我冥冥之中感受到那名為“命運”的時鐘終于開始緩緩轉動。

        嘀嗒嘀嗒的聲音，昭示著這個世界的我開始真實，我開始被這個世界接納，成為世界的一陣風、一場雨、一點零星不見的微塵……

        “你不許用招魂！”

        他竟又開始別扭起來。

        我笑著點點頭，表示會全然接納他，為此鼓勵式地親了親他的額頭，那個纏滿繃帶的位置。

        冰冷的身體逐漸變得灼熱起來，我似乎陷入了泥潭之中，爬不起來，只能頹廢地陷入其中。

        可我并不討厭，因為我又聞到了那股甘甜的泉水味。

        ……

        深夜，我悠悠轉醒。

        克制住身體的疲憊，我爬起來，吻了吻他的側臉，慢慢地穿上衣服。

        身體變得似乎很奇怪，我幾乎不能正常走路，為此不得不緩緩地拖著身軀，靠著木門攙扶著它慢慢走。

        而在背后，我似乎聽見了一些輕微的響動。

        但這些已經無所謂了。

        我從木屋又走到青臺上，小畜生這會兒姍姍來遲。

        它朝著我喵喵叫，我于是蹲下來，它便拱了拱我的手，讓我摸摸它。

        真意外，是少見撒嬌的模樣呢。

        “怎么了？你不跟我走了嗎？”

        小畜生好像真的不愿走，它又拱了拱我的手，便退到一個很遠的位置和我遙遙相望。

        喵喵喵。

        它又叫了幾下。

        我竟意外理解它的意思。

        “嗯？你想勸我留下？”我搖了搖頭，拒絕這個提議，“這里不久怕是要成是非之地，我可不能呆太久。”

        小畜生便又不高興了，屁股朝著我，一副拒絕溝通的狗樣子。

        哦，我又忘了，它是貓不是狗。

        我擺擺手，也不留戀這個小東西。

        它見我走了，便一路追隨，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在我因身體不適而頓住腳步的時候，偶爾會假惺惺地叫上一兩聲。

        然后，它最終停在了村口，跳上某個高地，俯視著我，目送著我。

        我帶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行李，除了些無用的游戲周邊手辦之類的，就是這只小畜生的物品。

        因此，既然它要留下來，我就不必再取那多余的東西了。

        算了，生命自有它的歸處。

        想必，馬仙洪也定能好好待它吧。

        在寂靜無聲地夜里，我不帶一點東西，就這樣朝著山下走去，沒有回頭。

        直到朝陽初升，日月更迭，不見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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