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奔
露宿的條件并不好。
夏夜里,西南的林地濕氣太重,坐一會兒衣服都能變得濕漉漉的,而且盛夏里即便是沒有太陽的午夜,溫度依然很高,使得露宿的環境變得又濕又熱。
王也是個北方人,習慣了干燥的環境。
一朝撞上這個鬼天氣,也真是睡不著。
而且,林里蚊蟲還多,比不得北方,南方的蚊蟲毒得很。一個個又細又小的“蜉蝣”偏偏要蠶食王也這課“大樹”,吃的大腹便便,以至于都保持不了平衡,飛的搖搖欲墜。
啪地一聲。
一只酒足飯飽、行動緩慢的蚊子被王也一巴掌結束了生命。
王也吊著眼皮,端詳了一下這只死相凄慘的蚊子,心想,,這世間萬事萬物存在都是有道理的,可唯有這蚊子還是死了比較好。
嗯,畢竟王也修道不修佛,不講究以身飼蚊子。
他出家前畢竟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既沒吃過物質上的苦,也沒吃過精神上的苦,為人再寬容溫和,也受不了這破環境。
睡不著啊,睡不著。
他想起了那個讓他難以忘懷的夜晚。
被馮寶寶提著鏟子連夜逮著埋的恐怖之夜。
他想能跟那個夜晚相比擬的,也只有今晚被這些破蚊子,嗡嗡地跟敬神似的夜晚了。
他心想,早知道諸葛青是個坑貨,他今晚就晚點跑了,至少不用跟大自然共枕。
說道共枕,他還真有一個,馬仙洪的人扔給他的。
摸了摸,嗯,還挺軟。
不過對安眠是半點幫助都沒有。
“唉,瞧我這日子過得。”他頂著兩手蚊子包,生無可戀。
深夜里,碧游村也是一片寂靜,自是沒人注意到他這會兒的苦惱。
原本看守他的人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睡不著,索性就站起來走走,本以為會有人來阻攔他,結果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怎么了這是?
難道自己誤會馬仙洪了,其實他還真是個老實人?
不對啊,內景不是這么告訴我的……
他跟個公園老大爺一樣,繞著碧游村四處溜達,結果遇上了諸葛青。
得,這是蘇軾遇上張懷民的劇本了。
他背著手,似乎忘了今日的紛爭,也不在乎諸葛青的選擇似的,跟在北京那時一樣,只是普通相遇,然后普通地邀請這位同位術士的友人。
“走走?”他說。
諸葛青說,好啊。
于是,他倆肩并肩,相與步于月夜中的碧游村。
聒噪的蟬鳴聲顯得夜晚的碧游村更加幽靜,兩個性格不同、道路不同、目的也不同的年輕人,這時卻走在同一片夜空之下。
說實話,情義、錢財、天賦、機遇,王也一樣不缺,甚至算是應有盡有,可正因為這些來的都太容易,他也跟一無所有一樣。
他兩袖空空,沒有執念更沒有貪欲,淡泊的都快成仙了。
可他又不是仙。
他是個人。
他也需要朋友,一個真正與他知心的友人。
所以,他很珍惜諸葛青這個人。
可珍惜并不是了解。
他擅自闖入別人的人生,打亂了他人本該有的命運軌跡,再給他見證這世界的奇跡之后,又輕飄飄地說。
這沒什么。
這幾乎成了諸葛青的心魔。
把他的年少輕狂和諸葛家的驕傲往地上踩。
你看,你自以為出身名門,萬事萬物皆略有所知,結果出現一個奇跡,你不僅無法超越甚至無法認識。之前所有的那些驕傲都變成了一場空。
在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面前,這一切似乎成了笑話。
可偏偏他不是有意的。
他就是這么一個人,身負絕技卻并不在乎,如果風后奇門真的能教,而且不會惹來麻煩,他說不定還真就順手給了。
在這樣一個寬容溫潤的人面前,你一點點的小心思都會變成污穢,在王也面前總忍不住形穢自慚,會意識到自己是個多么卑劣的人。
尋常人該有的嫉妒,都變得通通不該有。
老王啊,老王。
他腳踏實地,真心實意地嘆口氣。
你可真是讓我為難。
“你在馬仙洪那邊感覺怎么樣?”
你看,這會兒了,他還第一個擔心別人。
“挺好的,他這人很坦誠!彼α诵。
“你知道他求的是什么嗎?”王也嚴肅地說,“我在內景算過他的命,他身處在禍亂之中。而且他的命格跟老張那人不一樣,我懷疑這個碧游村馬上就有風波,我勸你早點離開他!
諸葛青瞇著眼,笑容淡了。
他說:“可我也有所求之物。”
“老王啊,你就不必為我費心了!敝T葛青淡淡地說,“我有分寸。”
“你沒有!”
王也忍不住著急了,諸葛青這個人其實跟他無關,可他的命格因他而改,之后種種離經叛道,他總覺得自己是應該負責的。
“老王,我不是三歲小孩子,這個碧游村我接觸地比你更深。我知道怎么辦。”
王也看諸葛青那個油鹽不進的狗樣子,心里悶悶的,又沒理由把人當場打一頓,連捆帶綁拖出碧游村,真是進退兩難。
他忽的就想起曲柯的話。
這個就見過一面的陌生人,說自己勸誰誰不聽。
真是因果輪回,他罪有應得地體會了。
他呼出一口長氣,只能轉移話題。
“馬仙洪和他的人呢?你怎么今晚上一個人出來晃蕩?”
“啊,這個啊!敝T葛青指了指村口的位置,“這位馬教主今晚上忽然發瘋了,大半夜帶著幾個上根器急匆匆地走了,也不知道要干嘛!
不愧是教齡還不滿一天的小狐貍,就沒有衷心耿耿這個概念,轉頭就把馬仙洪就給賣了。
要知道一個村大半上根器和村長都沒了,現在隨便來個厲害點的家伙都能把他老窩一鍋給端了。這樣的情報隨便說給個危險人物真的好嗎?
幸得,王也是個愛好和平的道長,聽這話,第一反應不是端了他老窩,竟是怕馬仙洪帶人抄了別人老家。
“他要去干什么?”
“誰知道呢?”諸葛青聳聳肩,開了個曖昧的玩笑,“說不定去拐個姑娘回來當壓寨夫人!
……
……
……你以為他是你。浚。!
王也無奈地扶額,心想,要是張楚嵐在就好了,雖然這家伙不要碧蓮,可至少不會把話題往這種奇怪的地方拐。
等等!
他到底有什么奇怪的期待啊?!
張楚嵐也不是個省心的玩意。
我這是造的什么孽啊,王也頭疼不已,怎么身邊一個個都是這副得行。
他和諸葛青一路走到村口,剛巧遇上了馬仙洪一行人。
呃,大晚上的,人攏了一排又一排,一個個還都多多少少掛了彩。
王也奇了,不靠譜地想,馬仙洪還真帶人抄家去了?
馬仙洪還穿著早上那身白衣,可這會兒白衣上全是暗紅的印跡,他站在人群之前,懷里抱著一個東西。
是什么?
王也瞇眼,細細瞧,發現那東西被一大塊白布包裹著,白布外還滲著血,見那東西竟是個人的形狀。
是個人?!
他趕快抬步向前,終于發現那白布底下露出屬于人的毛發,是濃密的黑。
那頭發亂糟糟的,與馬仙洪胸前的衣服摩擦出靜電來,那頭發就像有生命似的,非要往馬仙洪的懷里鉆。
王也心下一沉,驀然想起一個不可能出現在此處的人,于是他沖上前掀開那層白布,一張秀麗且寡淡的臉映入眼簾。
那張臉他只見過一面,且這會兒這個人狼狽不堪,頭發遮住眉眼,根本看不清楚這人的五官。
可王也記得那對古舊張揚的耳墜。
倏然間,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闖進他的腦海中,指尖都染了涼意。
“馬仙洪,這是怎么回事?”他沉聲質問道。
“你讓開!瘪R仙洪的聲音是沙啞的,連夜來回奔波,他早已疲憊不堪,“王道長,我現在沒時間跟你續閑話。”
“你讓開!彼终f了一遍。
“你……”
“老王。”諸葛青出面將他拉走了。
王也急了,想出面問清楚,卻被諸葛青摁住。
“你冷靜一點!彼f,“我不知道你跟這個人是個什么交情,可是我可以向你保證一點,馬仙洪不會傷害她。”
怎么保證?
諸葛青眼神示意,低聲說:“馬仙洪大半夜帶了這么多人出去,結果就帶回來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回來!
“你說,他是害人的,還是去救人的?”
諸葛青微睜眼,見馬仙洪緊緊抱著那個人,明明已經精疲力竭,腳步走得卻很穩當,手臂明明都用力地冒出了青筋也不肯將她交給別人。
而且,他抱的是一個女人。
諸葛青不跟王也一似的是個不染凡塵的道人,他自成年以來便浸淫在男女的風月之中,對這種事看的最清楚。
“老王,他比你更怕那個人死!
陳朵已經等候多時了。
她站在光與影的邊界間,揣著兜,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不遠處越來越近的人。
那個人滿臉倦色,眼神焦急,抱著曲柯。
曾經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少年人,鋒銳的傲氣在這時已經被愛人支離破碎的樣子,折磨得去掉了七分。
陳朵聽見他說:“救她!
遠山之外掛著一輪殘月,似乎是天邊的一塊傷疤,撕裂這片沉默的黑幕。
——這個夜晚無論對誰來說都過于漫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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