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洪，你醒了么？”

        曲桐從屋外走進來，倚靠于門前，遮住了天光。

        “曲柯在哪？”馬仙洪摁住頭，他沉睡的時間太久，對時間的概念已經模糊了，印象中自己似乎獨自一人流浪了太久，離碧游越來越遠，直到遇到前來找他的曲桐。

        曲桐懸空輕輕一抓，空中飄起藍色的靈炁，她慢慢走過來，試圖觸碰馬仙洪的頭顱，卻被他捂著頭避開了。

        耳機傳來一個暴躁的聲音。

        “馬仙洪怎么不受控制了？”

        馬仙洪頭痛欲裂，一邊被曲桐的手牽引著要切割記憶，一邊靈魂上附著的詛咒化作他的防護罩，與曲桐的靈炁拼命廝殺。

        曲桐最終放下手，馬仙洪渾身一顫，捂著頭重新窩到床里，曲桐打量著他的樣子，輕聲道：“曲柯下的咒術將仙洪的靈魂保護起來了，無論他是沉睡還是清醒都無法動他分毫。”

        “他的記憶已經無法刪改。”

        “不可能！這可是雙全手。”

        “那又如何？這世上超越常識的東西還少了？曲柯大鬧總部的時候，我想你已經見識過了才是。”

        那邊的人被她這話噎住了。

        “那馬仙洪怎么辦？我當初就讓你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當做你的傀儡就好了，你非只刪改他的記憶，做他的姐姐，你在想什么？？”

        曲桐慵懶地坐在床邊，隔岸觀火，看著馬仙洪此時糟糕的狀態，手點了點腿，語氣不善：“你話太多了。”

        “什么時候，你可以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了？”

        那邊的人立刻偃旗息鼓，小心翼翼地道歉，曲桐懶得聽，讓他趕緊斷線，不一會兒閃著紅色光芒的戒指就立刻息光，變成了泛著銀色光澤的普通戒指。

        曲桐坐在床邊，過了一會兒，伸出頭摁住馬仙洪的額頭試了試他的體溫，卻不想被馬仙洪抓住了手腕，他意識模糊卻還在問：“曲柯在哪？”

        只是這一次多加了“姐姐”兩字的前綴。

        曲桐眼中閃過暗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扯了扯馬仙洪的手，沒扯開，便抓起他的手，將它塞到被子里，靠過來，對著他的耳朵，輕聲說：“公司撤了你的通緝。”

        這與馬仙洪的問題毫無關系，聽不到答案，他仍難以安眠，于是曲桐輕輕拍了拍他的額頭。

        溫柔但不失殘酷地說：“她死了。”

        馬仙洪猛地睜開眼，不知是熱的還是疼的，他滿頭都是汗，他目光沒有聚焦點，狠狠抓著曲桐手，斷言：“不可能。”

        話落，他掙扎著爬起來，曲桐起身不阻止他，任由他一人跌跌撞撞向屋外走去，她綴在后頭，慢悠悠地跟著他，眼見著馬仙洪狼狽的樣子，直到他走到屋外一處山洞的中央，上面放置著一處冰晶石棺。

        馬仙洪終于停下來，他靠著墻，遲遲不肯上前去。

        曲桐跟上他，站在他身后，輕輕拍他的后背，輕聲哄道：“不是鬧著要找她嗎？我專門派人把她搶過來，廢了好大力氣呢。”

        馬仙洪抓著墻，將墻角生生捏碎，手被劃破血肉模糊，不言不語。

        直到曲桐攤開手，一副紅色珠玉做的耳釘赫然露在他眼前。

        馬仙洪的臉色慢慢蒼白下去，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不肯發出任何脆弱的聲音，可悲憤化作一頭巨獸在他心頭橫沖直撞。

        他顫聲道：“是公司干的么？”

        曲桐不答，將耳釘交給他，與他說：“仙洪，你可以復活她。”

        馬仙洪周身飄散的黑云倏然間散了，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盯著曲桐聽她說接下來的話。

        曲桐笑著，極富上位者的自信，她篤定道：“你只要再做一個修身爐，一切都會變好。”

        “這不止是為你，為我，也是為了她。”

        曲桐似乎在蠱惑他，隱隱泛著藍光，而伴隨著這陣光，馬仙洪靈魂深處傳來一個聲音。

        ［不要相信她。］

        即便曲桐披著溫柔的皮囊，給予他承諾。

        “姐姐會一直陪著你。”

        ［不要相信她！］

        曲桐穿著單薄的浴袍，渾身是汗，她剛剛重新制造出修身爐的內核，這耗盡了她的精力，她正是最虛弱的時候。

        她費力拉開浴室的門，擰開水龍頭，涼水刷刷地沖下來，她捧起一手的冰水瘋狂潑向自己的臉上，連帶著短發都被浸濕了。

        粉色的短發粘著臉上，她用手將其別到耳后，抬起頭，抹了一把帶著水霧的鏡子看到了鏡中的除她之外的另一個人。

        那個人憑空懸著風露出一張看不出年紀的臉龐。

        “馬仙洪狀態還是不穩定嗎？”

        曲桐點點頭，脫掉單薄的浴袍，赤/裸著身軀從那個人身邊經過，然后走到浴室一處寬敞的浴缸里，與熱水融到一起，閉上眼，躺在里面，水上漂浮的泡泡遮住了她的身軀，只露出一小段纖細的脖頸。

        “修身爐重制比之前要簡單，仙洪無論在不在狀態，用不用心，這個都會完成。”

        “是么，可是你不還得幫助公司散播暗堡的謠言么？馬仙洪要是知道那個消息會獨善其身嗎？”

        “我會阻止他。”

        “你真的阻止得了嗎？”他說，“馬仙洪待在你身邊這些年，我想你對他的性格很了解才是，而且他如今因為曲柯再無法被雙全手操控，你怎么辦？”

        曲桐睜開眼，盯著那個人，冷聲問道：“你想說什么？”

        “曲桐，并非任何事都能在你的掌控之中的。”

        曲桐嗤笑道：“這話我反送給你，大羅洞觀可不是風后奇門。”

        “谷叔叔，您這些年有運籌帷幄的時候么？”

        “八奇技可從來不是什么平等的神跡，十多年前張懷義憑著炁體源流一人幾乎要殺盡了當年甲申之亂的參與者，您能嗎？”

        “若不是張懷義，您這些年敢這樣堂而皇之地招搖過市嗎？”

        “谷叔叔，您找無根生找了這么多年，尋到他半分蹤跡了么？”

        那個人從水霧中走出來，正是甲申之亂之后失蹤已久的谷畸亭！

        他面容分毫未變，還是年輕時候的樣子，他垂首看著姿態雍容卻渾身是刺的曲桐，道：“你不像你母親，到越來越像那條呂家的瘋狗了。”

        曲桐聞言，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直樂。

        “您以為端木英是什么好人？”曲桐笑著說，“你們這些被追殺被唾棄猶如喪家之犬的人。”

        “還做得了好人嗎？”

        小時候，只厭惡呂慈，可長大了，尋遍世間，誰又不是呂慈呢？

        都是為了什么東西妥協的可憐蟲罷了。

        轉瞬間，空中氣流流動的格局轉變，谷畸亭的身影憑空消失了，而曲桐體內的經脈卻被生生隔斷，血氣上涌，曲桐不肯認輸生生將那口血咽了回去，強行動用雙全手改變自己身體經脈的位置。

        “甲申之亂的時候，你沒在場，沒有資格這樣說你的前輩。”

        曲桐收了一身刺，又閉上眼，緩下語氣，重新戴上了溫和從容的面具，輕聲喃喃：“甲申之亂，甲申之亂啊。”

        “谷叔叔，44年的時候，你知道端木英被追殺途中看到了什么嗎？”

        谷畸亭一怔，重新回到她的視野中，曲桐從浴池中爬起來，勉力為自己穿上衣袍，走出浴室，慢慢地走進那個即將制作完成的修身爐，仰頭望著這個巨大的怪物。

        笑道：“我已經知道了。”

        “谷叔叔，八奇技算什么？不過先代遺留下來做的好些的殘羹冷炙罷了。

        你們多冤枉啊，只是向異人們揭曉了世界的真相罷了，便被當做異類追殺至此。

        仙術仙蹤仙跡，這才是真實的世界。”

        “你們這三十六個人意外捅破了異人的真相，是值得敬佩的先行者！”

        曲桐抬腳走到最高處，眼中泛起藍色的光芒，攤開手與谷畸亭說：“而我會繼承你們未竟的事業，開創一個新的時代。”

        “只屬于異人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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