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仙洪遇到曲柯會是什么心情？

        一路上，他預演了很多遍，但在真正看到這把遮雨的紅傘時，他才發現到了真正重逢的時刻，他沒有任何想法，腦子一片空白。

        他伸出手，去夠懸在空中的紅傘，那把傘就像活物，試探著落到他手心上，然后被他輕輕牽住。

        “年輕人，你到我天師府做什么？”張之維攏著衣袖，明知故問。

        馬仙洪打著傘，微微頷首向他行禮，與此同時他周身泛起半透明的金光，在天師府的老天師面前顯這些把戲，就是找死。

        但馬仙洪來就是來找死的。

        來找一個被張之維監管的人，想要輕飄飄地揭過去，那還真是在異想天開。

        張之維好奇地打量上下打量他，“哦”了一聲，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問道：“你是個煉器師啊�！�

        馬仙洪聞言，摸不清張之維的心思，但張之維轉瞬間已經來到他身前，快的將時間這種東西都拋在后面，馬仙洪還來不及反應就張之維拍了一掌。

        這一掌拍空了，被馬仙洪身上罩著的防護罩扭曲到另一個空間，接著那一掌的威力，就越過馬仙洪，將其身后的石磚劃出劃出一道既遠又深的裂痕。

        張之維挑了挑眉，笑道：“我都這么大年紀了，你們怎么還總給我準備驚喜�！�

        接著，他抓住馬仙洪，反手一掌又拍到他身上，這一掌威力極大可裂碎時空，扭曲時空的保護罩就起不到作用了。

        但馬仙洪尚有后手，將那一掌所蘊含的靈炁通通吸納，于是張之維這一掌就成了毫無功力的一掌，但剛剛的威力足以打碎他的防護罩，靈炁被吸納干凈后，老天師的掌便實實在在地落在他的胸口上。

        畢竟是老天師，即便只是普通的一擊，仍比這世上任何武學都要高深。

        重擊之下，馬仙洪捂著傷處，猛地嘔出一口血，粘膩的血跡濺到地上，很快就被地面流動的雨水沖刷干凈。

        張之維微微抬眼，見馬仙洪彎著腰，神色痛苦地蹲下來，單膝跪在地上，一直牽著的紅傘無可奈何地摔到地上，在地上滾了幾個圈。

        馬仙洪試圖去拿傘，但最終還是放棄了，他抓住張之維的衣擺，抬起頭，頂著風雨，堅定地說：“我要見曲柯。”

        張之維見自己被拽住的衣擺，他又瞇起眼睛，感受到某處陡然暴漲的靈炁，也不知是感慨還是抱怨。

        “年輕人的苦難還真是多�！�

        他側身為馬仙洪讓出一條道，馬仙洪撐著膝，慢慢立起來，聽張之維說：“哎呀，人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好，都忘了還有事要做�！�

        他朝著馬仙洪身后走去，還真就將這事輕飄飄地揭過去了，馬仙洪沒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眼看著張之維的身影越走越遠，輕聲道：“謝謝您。”

        張之維在綿綿細雨中背過身擺擺手，抬頭仰望這片籠罩在迷蒙細雨的龍虎山，不知道想起些什么，落寞地輕聲嘆道：“故人仍在，也是人生一大喜事�！�

        但他的聲音還是在雨中被雨打風吹給打散了，只余一聲淺嘆。

        追蹤器沒再點明方向，它靜靜地躺在馬仙洪的手里，青翠的光芒卻盛放出耀眼的光芒。

        那把被丟棄到一邊的紅傘又跌跌撞撞地飄起來，固執地要為馬仙洪遮雨，馬仙洪立在原處，想了許久，最終視線落在傘上，試探地問：“曲柯，你在這里嗎？”

        沒有回音。

        馬仙洪抿了抿唇，然后對著這把傘談起這些天他所經歷的，他對苦難輕描淡寫，有趣些的事物卻又被他潑得濃墨重彩。

        到最后他為自己坎坷的前半生做了平淡的注解：“曲柯，我沒有家了�！�

        紅傘還是未動。

        曲柯不愿意出現。

        馬仙洪心里有些難受，他除了思念，什么都沒想，腦海里純粹想念的想法催促著他，逼著他，也鼓勵著他。

        示弱變得無師自通。

        “我很想你�！�

        他竟愿意將自己脆弱展露給自己最在乎的人看。

        “你還愿意接我回家嗎？”

        紅傘之外逐漸匯聚起一股綠云，飄揚著，就像一縷青煙，可這縷青煙脫離了世間一切事物的束縛，更不受風雨阻撓，慢慢聚起來然后形成一個模糊的人影。

        馬仙洪意識到這就是曲柯。

        他頓時紅了眼，心想怎么會變成這副模樣？

        而綠云平靜地飄在半空中與他對視，曲柯的聲音似乎很遙遠。

        “仙洪，我死了，已經不是為人的曲柯了。”她的聲音疲憊又溫柔，哄勸道，“下山吧，你該有新的人生�！�

        馬仙洪苦笑道：“哪里有什么新的人生？”

        他因為八奇技，漂泊半生，失去家人，沒有朋友，理想破滅，除了曲柯一無所有，他又要從哪里重新開始？

        他慢慢走上前，走出紅傘遮蔽的范圍，走到風雨中，企圖將曲柯攬入懷中，可卻只是一場空，他什么也沒抓到，曲柯被這世間萬物隔絕，其中自然也包括他。

        他怔愣地看著自己的這雙手，心想自己無法再擁抱曲柯了。

        曲柯飄起來，綠云也終于掀開了朦朧的外殼，露出內里主人真實的模樣，除了缺少他送給她的那對紅玉，和馬仙洪與她分離時毫無差別。

        “我騙過你很多次，甚至背叛過你，和你姐姐沒什么差別，為什么要對我這樣執著呢？”曲柯循循善誘，“仙洪，你也曾說過我們不是一類人，你看何止如此，我如今連人也不是，你為什么要對我執著至此呢？”

        馬仙洪沒想到重逢后，曲柯會說這樣撇清關系的話，他流動的血液都凍住了，但理智搖搖欲墜。

        “曲柯，你為什么變成這樣，又為什么困在這里，我都知道�！彼�反駁道。

        曲柯頓了頓，木著臉，假作冷漠：“不是為了你�！�

        “仙洪，我不愛你�！�

        這話擲地有聲，馬仙洪心頭一跳，剛剛被張之維打的那一掌的余威仍在，他血氣翻涌，腥甜的味道彌漫在他的喉嚨里，他又生生將這股血咽了下去，梗在心中，郁結在心。

        “如你所見，我只是被時代遺棄的鬼魂，至今還存在不是因為我有多厲害，而是我的執念未消。”曲柯停頓片刻，瞥了一眼面上毫無波瀾的馬仙洪，“我的執念消不了，只能滾進紅塵里，時間久了就想為自己找點理由活著�！�

        “你只是我騙自己的一個理由，一個麻痹自己的借口�！�

        馬仙洪冷著臉等她最后的話說完，過后譏諷道：“說完了？”

        兩人面面相覷，馬仙洪打破了兩人間脆弱的平衡。

        “曲柯，你騙人也要有個限度，我不是每次都會包容你的�！�

        “我沒有騙你�！�

        馬仙洪卻不想聽曲柯那些虛偽又刺耳的話了，他打斷曲柯無意義的話，點出問題最核心的地方。

        “是么？那我身上的情人咒又是怎么回事？”他冷笑道，“你不愛我，又哪里割得出包含著愛的靈魂給我？”

        曲柯終于不再解釋，也許是沒得解釋，情人咒已足夠成為如山的鐵證。

        馬仙洪看著曲柯的模樣，竟然覺得有點好笑。

        “赴死的是你，執傘的是你，心疼我的是你，趕我走的人還是你。”馬仙洪想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你今天要是真的不想見我，大可以讓天師出面趕我下山就是了，為什么還要出現？”

        曲柯沒有說話。

        馬仙洪點破了她的心思。

        “因為你不舍得。”

        既不舍得他受傷，也不舍得他離開。

        在馬仙洪上山的那一刻起，作為情人咒的施術者，曲柯就所有感應，但她將自己鎖在陣中，欺騙自己不得出入，可馬仙洪真的尋到她所在的位置時，她又忍不住悄悄窺視，看著他滿懷希望的在雨中孤獨地尋找自己。

        她終究還是不舍得。

        于是執起那把傘，想要為他遮蔽這場意外的風雨。

        “曲柯，以前我糾結的東西，我自己都不在乎了，你還要拿這種東西搪塞我嗎？”馬仙洪被這雨淋得渾身濕漉漉的，單薄的衣衫貼在他身上，勾勒出一段高大但孤獨的身姿，他望著空中的鬼魂，質問她：“你究竟在糾結什么？”

        曲柯終于被他攻下最后一道防線，她垂首，飄到馬仙洪身邊，她想觸碰他的臉，卻怎樣也碰不到，情緒低落地說：“仙洪，我不是曲柯了�！�

        她不是人，怎么跟塵世中的愛人再有牽扯？

        王也一語成讖，她命格輕賤，注定別離，注定死亡，注定……求而不得。

        她剛剛對馬仙洪說的那些違心的話，又何嘗不是說給自己聽的？

        放棄吧，你還在執著些什么呢？有什么可執著的呢？反正最終皆是一事無成。

        “不對，你以前不是曲柯，可現在不一樣了�！�

        再怎么欺瞞，再怎么修飾，就算努力融入現代社會，曲柯都得承認她就是一縷無所依憑的孤獨的魂體，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有了不一樣的東西。

        有為人最重要的東西。

        ——有了愛。

        有愛便有了別的記憶，別的情感，另生別的執念。

        執念成了她在新世界立足的東西。

        而執念著的人則成了她新的歸處。

        “愛著我的你，是人，更是曲柯。”馬仙洪笑著，終于解開了曲柯的煩惱，“曲柯你所執著的，所為之努力的，不是一場空�！�

        他堅定的選擇了曲柯，然后要把這種堅定告訴曲柯：“我是你存在的證明�！�

        曲柯神魂一震，不可置信的聽他說：“我愛你�！�

        “別再那么心狠拋下我，好么？”馬仙洪雖碰不到曲柯，卻還能看她，仔細端詳她如今的模樣，輕聲抱怨著，“我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再來幾次，我會瘋的�！�

        曲柯張了張嘴，怎么也發不出聲音，馬仙洪耐心地等著她，直到她顫聲道：“好�！�

        馬仙洪與曲柯相視一笑。

        兩個被世界排斥，被孤立的“人”終于走到一起。

        而持續不停，惱人的雨也終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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