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原本言不渝和陸云何約定好,第二課堂下課之后先去教室匯合,再一起坐車回家。
可等到他慢慢從失控的情緒中脫離出來時,早就已經超過了約定的時間,放映室里沒有開燈,周圍環境也漸漸暗了下來。
言不渝手忙腳亂地收拾面前小山一般的鼻涕紙,對霍柏依說:“我已經沒事了,現在有點晚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我和你一起。”霍柏依倒是不急。
就在他們兩個準備往外走時,放映室里忽然沖進來一個人影。
是陸云何。
他在教室里左等右等沒見到人,發出去的消息也沒人回,看著暗下來的天色,忽然有點心慌,便一刻不停找了過來。
一路跑來,跑得呼吸微亂,帶起的風將劉海吹到一邊,露出沁出一層薄汗的額頭。
看見言不渝的那一瞬,陸云何才松了口氣,可借著微弱的光線看清他發紅的眼圈和未干的淚痕,又上前一步急急問道:“怎么哭了?發生了什么事?”
這兩個問句仿佛觸到一個開關,使言不渝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開始往外涌。
“陸云何……我……”
言不渝只覺胸口像塞了一團濕棉花,堵得他喘不過氣。鼻子也酸得厲害,視野被淚水暈染得一片模糊,尋求依靠般抓住陸云何的衣袖,千言萬語都哽在喉嚨里,卻不能明說,只找了個能不痛不癢的理由:“就是剛才看了一部電影,挺感人的……”
“看的是《入殮師》。”霍柏依見他還是不愿說,也只好在旁邊幫忙掩飾,對著陸云何哈哈兩聲道:“《入殮師》你知道吧,還得過奧斯卡呢。不只是小魚干,好多人都看哭了,好幾個大老爺們都哭得哇哇的。”
陸云何給了他一個“我看起來很好糊弄嗎”的眼神,卻也沒再追問,而是心照不宣地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
他抬起沒被抓住的那只胳膊,不動聲色將霍柏依隔開,圈地盤一般將言不渝圈在自己懷里,試探地將手放在他的背上,默默輕拍以示安慰。
占有欲十足的動作使得霍柏依退后兩步,臉上笑容慢慢消失,眉眼如天邊的暮色,忽地沉了下來。
感受著掌心下瘦弱脊背微微顫抖的幅度,陸云何心中驀地生出一陣無能為力的挫敗和懊惱。
壓抑的哭聲戛然而止,言不渝被腦海里【好感度+2,目前累計好感度37】的聲音打斷。意識到被兩個人盯著看,想再接著哭都不好意思起來。
“我是不是太矯情了?”他咳了一聲,用力抹了把眼淚,抬起水光盈盈的眼看向陸云何,“已經很晚了,我們走吧。”
陸云何點點頭。走了兩步后,言不渝又想起什么似的回過頭來,沖著霍柏依柔柔笑了下,“對了,我們改天再去吃小火鍋吧。”
陸云何扶在他腰上的手略略收緊,仿佛在無聲催促,不等聽到霍柏依的回答便帶著人快步離開了。
而霍柏依似乎被墜落在言不渝眼中的橙色夕陽晃了神,面上郁氣盡散,愣愣地站在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久久沒有動彈。
回去的路上,窗外的景象紛紛倒退,玻璃上映照出一片黃昏的顏色,看起來有些哀傷。
言不渝偏頭靠在椅背上,鴉羽般的睫毛上還掛著破碎的淚珠,眼睛一眨不眨,望著窗外呆呆出神。
穿書以來,他一直刻意不去想上輩子的事。
說來好笑,其實他上輩子死得非常戲劇化,挺慘也挺窩囊,是早飯吃油條時不小心被噎死的。
那天正好趕上高考成績出來,他高考發揮正常水平,考出的成績除了全國那幾所頂尖大學之外,剩下的幾乎可以隨便挑。
他還記得當時為了第一時間查到成績,特意蹲在路由器旁邊熬夜到將近凌晨一點,才終于刷新出來。
可還沒來得及開心,就被門口傳來的響動打斷了。
是半夜喝醉酒回來的言父。
言父是個身材胖胖的中年男人,脾氣很好,是公認的老好人,瞇著眼笑起來時很和藹。
他會在言不渝小的時候騎自行車載著他,頂著盛夏的大太陽騎上一個小時,給他買之前沒有吃過的肯德基;會在不放月假的周末拎著大包小包隔著鐵柵欄去學校探望言不渝,叮囑他好好吃飯,學習不要太累;會在他考出好成績時眉飛色舞地和親戚鄰居炫耀。
但所有這些的前提是他沒有喝酒。
他每次喝了酒之后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不,是一個帶來災禍的魔鬼。
言不渝聽到動靜后慌忙跑去開門,生怕言父腦袋發蒙找不到鑰匙孔,脾氣一上來開始對著門發酒瘋。
言父搖搖晃晃摔進門,呼吸之間散發出的酒臭味熏得言不渝驚惶眼中條件反射泛起淚花。
他怕被打。
言父一喝醉便會六親不認,心情不好時撈到什么摔什么,見到誰就打誰。
從小到大,夫妻兩個不知道因為言父酗酒的事打過多少回,言不渝每次要么是在旁邊被無辜波及,要么是之后成為言母的出氣筒。
言母是個性格很強勢,也很要強的女人。可她的要強并不是用在自己身上,而是強加給丈夫和兒子。
她想要一個工作上進的丈夫,一個成績優異的兒子,想要有被別人羨慕的資本。
言不渝倒是從小到大都符合她的要求,一直是別人家的孩子。可對于丈夫,她卻是處處挑剔,哪兒看不上眼。
嫌棄言父安于現狀胸無大志,嫌棄言父沒有本事不會心疼媳婦。
而言父所有缺點之中最讓她難以忍受的,就是酗酒。
每次言父被妻子嘮叨,都會因為心情不好出門借酒消愁,而醉酒之后摔東西打人的行為,只會獲得言母更深的厭惡和埋怨。
完全是惡性循環。
言不渝也不記得那天他們是怎么打起來的,只記得耳邊只剩一片東西被摔碎的聲音,自己哭喊著護住母親不被打,卻還要一邊忍受著父親的拳打腳踢,一邊承受母親轉移的怒火。
當時言母頭發披散,表情猙獰可怖,一個巴掌接著一個巴掌地落下來,歇斯底里地怒吼:“你攔我干嘛!你怎么不去攔他?你怎么不去攔你爸?你們爺倆就知道合起伙來欺負我這個外姓人!”
那時候言不渝還戴著眼鏡,混亂之中掉到地上,不知道被誰一腳踩碎。
不知道打了多久,客廳餐廳能摔的東西都摔了,直到最后言父打累了,躺在一片狼藉的客廳里呼呼大睡起來,這場噩夢才停止。
言母寒著臉,什么都懶得管了,一言不發回了臥室。
直到砰的一聲關門聲響起時,言不渝剛才挨打的地方才后知后覺地傳來疼痛的感覺。
之后言不渝默默掉著眼淚,一個人在寂靜的深夜收拾殘局。
成績出來的喜悅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整整哭了一個晚上,凌晨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半夢半醒間,好像感覺有誰指尖沾了清涼的藥膏,在輕輕撫摸他紅腫的臉頰。而比藥膏還要冰涼的,是斷斷續續落在他臉上的水珠。
像是在夢里下了一場雨。
第二天早上掙扎著起來時,床頭擺著一封言母寫的道歉信和一罐藥膏。
言母已經出門上班了,餐桌上擺放著剛買來的豆漿和油條,言父坐在桌邊樂呵呵地叫他過去吃早飯。
然后他就因為嗓子腫著吞咽不利,不小心被一口油條噎死了。
再然后,就是穿進書中,被迫完成攻略任務。
在言不渝記憶回朔的這段時間里,三個人誰都沒有說話,車廂中如一潭死水般沉默。
司機大叔擦了擦頭上的汗,覺得最近一段時間自己的小心臟都不太好了,甚至都在想要不要和管家申請換個職位。
“你說……”
言不渝沒有回頭,驀地出聲,一直暗自關注著他的陸云何立馬直起身,凝神等待下文。
剛才哭得太厲害,言不渝的嗓子現在仍舊干澀沙啞,再加上那雙哭腫的眼睛,整個人無端流露出一股脆弱感,仿佛一碰就碎了,“被傷害過的孩子,最后都會原諒父母嗎?”
如同一顆石子無聲地沉入湖底,他等了一會,卻沒有得到回答。
言不渝疑惑看過去,發現陸云何凝眉斂目,仿佛被問住。
原以為他深思熟慮過后,肯定要說一些“父子沒有隔夜仇”,“父母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孩子的人”之類勸慰的話,可沒想到陸云何沉吟良久,最后竟略帶茫然地回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也許有些傷口可以被時間治愈,之后再被提起時,不過換來釋然一笑。”
“可有些傷口一生都無法愈合,只能爛在骨肉里不去想它,哪怕將來成長為一個冷靜強大,可以獨自面對風雨的人,也會動一動就疼得厲害。”
“沒有體會過父母帶來的傷害的人,也沒有資格提什么原諒不原諒吧。”
聽著他低沉溫和娓娓道來的聲音,言不渝忽地想起,陸云何的父母也都是不靠譜的人,一個對他放任不管,一個對他極盡冷漠。
不知道原書中陸云何到最后都沒有對任何人敞開過心扉,是不是這對奇葩父母也要背鍋。
不知不覺間,車子已經在小區門口停了一段時間。
陸云何按住言不渝想要去開車門的手,對司機大叔說道:“劉叔,能不能麻煩你先下去等一會?”
驟然被點名的司機大叔驚得抖了一下,一邊嘴上應著“好的好的”,一邊下車關門走到遠處,動作一氣呵成,看他變得自在不少的背影,反倒還像松了口氣的樣子。
言不渝正覺得有點好笑時,忽然被一股拉力扯歪了身子,恍惚了一秒,便跌入一個溫暖得讓人想要落淚的懷抱中。
陸云何灼熱的呼吸撲在他耳邊,輕聲說:“言不渝,雖然我也希望你的傷口有一天能夠徹底愈合,之后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再不用被困擾。”
“但如果在某一個瞬間,過去的傷口被扯痛的時候,你不需要忍著,不需要覺得不好意思,也不需要一個人躲起來。”
“你可以在我面前哭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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