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0

        這是逢宋上高中以來的第三個夏天，碧絳垂枝在熠熠日光下蒼翠欲滴，十八歲的少年少女青澀的面龐逐漸褪去，抽條生長。

        轉學到東泓，逢宋無疑是慶幸的。

        視線延向遠方，每每看到的都是無數(shù)光明的未來。

        如放肆鮮明的個體，如命運給少女孕育的隱秘的愛戀之花。

        第一節(jié)課下課，電腦屏幕開始播放廣播站錄制好的課間休息視頻，學生手插著腰，腦袋扭一扭，穿插著輕松的音樂，活潑而新奇。

        逢宋看得入迷，差點把正事忘了。她離開座位，把書還了回去。邱雨指尖輕捻著封面，抽出下一節(jié)課需要用的教材。逢宋轉身，邱雨忽然站了起來，側過身體，叫住她。

        “逢宋！”

        逢宋腳步一頓，微愣，直直地回看她。

        下課時間有筆耕不輟埋頭苦干的，也有直接倒下頭睡大覺的，但是很少。大部分人都在走道上打鬧，少年人追逐碰撞，火熱的身體快要烈過天，沒人注意這里。

        邱雨把書貼在胸口：“你覺得這篇作文寫得怎么樣？”

        逢宋已經(jīng)走到了邱雨后桌的桌側，側過身，指尖落在桌面上，指節(jié)敲了敲桌面，她不知道該怎么評價。

        但是邱雨這眼神顯然是不滿意不會放過的架勢。

        逢宋盡量抬價值觀：“當然是寫得挺好啊，少年氣噴薄，尤其是那一句被勾紅的句子，這個人看上去很有思想�！�

        這話說到邱雨心里去了，換做平時她肯定會喋喋不休地提起閔濟在某節(jié)課的接觸表現(xiàn)，但是逢宋是轉校生，且之前那所學校并不是遠端，于是她不在執(zhí)著地夸贊閔濟的好。

        但這并不會削減她對他的宣傳力度，邱雨是語文課代表，應職務之便，她手里有很多復印件。

        “我們之前是電子檔，不過我去文印室打印了很多出來，你要嗎？”

        逢宋想說不用的，可她看見邱雨嬌羞翹盼的模樣，喉嚨怎么也吐不出一句“不”字。邱雨乘勝追擊，欠身從身旁的箱子里掏出一疊紙張，把年卷和月卷各抽出一張，齊摞輕磕，送到她手里。

        “謝謝！”

        逢宋接過，邱雨沖她敞亮一笑，低頭捏住作文紙，對齊邊角，重新放回箱子里，把頭轉過去。

        逢宋只要沒拒絕的態(tài)度，邱雨便不會追究，這件事也就沒后續(xù)了。

        回到位置上，杜婉挑眼看逢宋回座位，淡定擱下筆，從她懷里扯出一張，眼睛溜溜地一轉，落在了面上第一張作文復印紙上。

        杜婉并不疑惑，指著題目念：“少年的狂！”

        逢宋翻開留堂作業(yè)，從筆袋中挑出一只平時用的水筆，不知怎的，卻無論如何都看不下去。

        簡體字變成了歪歪扭扭的外空符號，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頭疼。

        杜婉把復印紙推到她面前，咯咯一笑：“少年的狂�。　�

        “怎么？”逢宋抬起頭，心中無名煩躁。

        這話在杜婉聽來有點不打自招，她從抽屜里取出手持小風扇，從后面開了電源，湊到逢宋面前送風。

        “怎么感覺你對這四個字這么敏感呢？是我的錯覺嗎？”

        “”逢宋微微瞇眼，心里一緊，她推開杜婉不斷靠近的手，“是你太敏感了�！�

        杜婉沒再看她，把所有的復印紙一起抱走，側過去面對走道橫著坐，低下頭，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聲來。

        她在念閔濟的作文，有幾個人路過，聞聲，看她幾眼，都沒打斷她一次。少年的豪氣被她讀得磕磕絆絆，前面的邱雨差點摔本子跟她干起來。

        逢宋坐得筆挺，最后單掌撐著桌面，長臂一伸，迅速把作業(yè)紙從她面前摘走：“我回去會認真拜讀的，你別多費心思了。”

        如果說全班人都被逢宋掩蓋的真相蒙在鼓里，那么杜婉就是明察秋毫第一人，她無比確信，閔濟和逢宋絕對有事。只是，礙于立場，她不能挑明。

        杜婉后腦勺搭在她桌上，倒著腦袋打量她：“逢宋，你特意找邱雨要的？你還挺會找人，知道邱雨喜歡閔濟。我們班除了她好像還真沒誰會收集那么多東西�！�

        “沒。”逢宋放下筆，去推她腦袋，把練習冊往自己面前拉，“邱雨自己給我的�！�

        “但是你沒拒絕�！倍磐褚桓薄拔铱赐噶四恪钡谋砬�。

        逢宋一噎，把練習冊翻了一頁，目光定在選擇題上：“這能說明什么？”

        杜婉慢慢轉回去，腰桿彎成一張弓，把臉貼在桌上，手指朝著逢宋點點點：“逢宋，我總覺得你和學神肯定有關系，昨天有人說看到你和他走在一起了�！�

        逢宋握緊水筆，不經(jīng)意間，在紙面上用力一杵，筆芯貫穿紙面，瞬間出現(xiàn)一顆黑漆漆的小洞。她慌張去擦，指腹卻撲了一層黑墨。

        逢宋抓住水杯里的水，傾斜著，謹慎地倒一點在紙巾上：“杜婉，是不是學習壓力不大？你都有時間想這些事情�！�

        “適當?shù)膴蕵贩潘捎幸嫔硇��！倍磐褶D過頭去，把腦袋埋在桌子里，找下一節(jié)課的教材，“老范名句！”

        逢宋忍俊不禁：“你真的多想了�！�

        “你和他真的沒關系？”杜婉窮追不舍。

        “有啊�！�

        “什么？”

        “中國同胞關系。”

        ……

        第三節(jié)課下課是一場25分鐘的大課間，烈陽灼灼，晴空萬里，所有人都要去操場做操。高一生在籃球場，高二高三在鋪滿紅色塑膠的足球場內，分區(qū)明顯。立在階上的人，向遠處望去，一藍一白的校服，似倒映著澄澈無邊的蒼穹。

        要結束的時候，邱雨和玩得好的女生簡單說了幾句，擺著手，小跑到逢宋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

        “待會兒能幫忙一起去抱語文作業(yè)嗎？我有問題要請教你�！�

        照常說，邱雨第一時間不會想到逢宋。因為，逢宋和杜婉以及劉韻已經(jīng)形成固定的三人組了。并且，開學并不久，兩個人感情基礎薄弱，僅此而已了。

        劉韻和杜婉在一旁踢毽子，毽子清脆響，似珠盤滾落。

        男生玩鬧地拉起搶奪戰(zhàn)，折起單腿，在附近斗雞，離近了，撿起女生的毽子就跑。

        劉韻手一空，自然就注意到被邱雨拉著談話的逢宋，她將挽著袖子將要作戰(zhàn)的杜婉拽回來。兩人一對眼神，甩開手，走過去問情況。

        “可以。”

        邱雨得到肯定回答后，嘴角泛起弧度，有幾縷長發(fā)散在額前，她似乎心情不錯，隨手掛在耳后，轉身投奔小姐妹去了。

        杜婉拍著手，遙望著逢宋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太陽把她的臉烤紅。逢宋遞紙給她，她掀開擦臉，下頜朝另一個方向點點：“怎么？一會兒回教室不和我們一起啦？”

        劉韻抬頭，挽過逢宋的手臂：“這么快就把我們拋在身后了？逢宋，你個沒義氣的人！”

        逢宋帶著眾人悄然移到香樟樹下，綠葉庇蔭，投下一片黑色的陰影，影綽之間，攏住紅潤的面龐，有涼風浮動，燥熱降去不少。

        逢宋不敢坐下，怕被人舉報，提著毽子的羽毛頂，拋向空中，鞋側扣得準準的，正面反面都行。她看準時間，踢給離自己近的劉韻。

        “我答應了邱雨幫她抱練習冊，所以你們兩個一會兒不用等我�！�

        杜婉朝劉韻勾勾手，就在毽子快要落下來的那一刻，她脫口而出：“邱雨找你不會是因為閔濟吧？逢宋，你是不是私底下真和他有什么？”

        “我剛轉學過來，能有什么？”逢宋在杜婉快要踢第二次的時候搶到自己手里，提在空中，晃了晃，“杜婉，就算我聽說你猜題很準，但你可別千萬別烏鴉嘴�！�

        杜婉拇指與食指貼緊，在唇前平移而過，做出一個拉鏈，搖了搖頭，頓現(xiàn)笑顏：“我才不是烏鴉嘴。”

        臨近上課的走廊是有點空蕩，教室與辦公室俱是靜悄悄的，地面的灰塵掖在廊縫上，遠遠地看過去，似補了一道黑漆。光線耀白，在瓷磚上漾出五彩的光，最后被阻斷在練習冊邊緣。

        兩人分攤重量，走到半路，就撐不住要暫作休息，練習冊擱在走廊扶手下的白磚上。

        逢宋沒懷疑過邱雨的意圖，所以在邱雨主動提起閔濟的時候，她差點沒噎住，身形僵住，表情死寂，緊抿的嘴唇?jīng)]有半分松動。

        邱雨盯著她，微肅的表情一瞬間就松懈下來，先前一步，手心濕潤，問她：“逢宋，我想問你，昨晚你是不是和閔濟在一起的啊？我不是說那種在一起。”

        逢宋不回避她的眼神，邱雨眼里的愛慕，她看得清清楚楚，那種試探中夾了一絲隱忍。

        逢宋直白地闡述：“沒有�！�

        邱雨的指尖鉆到練習冊背面，從臺面移開，抱在胸膛，體腔內的邪火莫名就紓解了，她搖了搖頭，沒有低垂腦袋，而是爽朗地笑出聲。

        “你別多想，我喜歡他，跟要不要和他在一起沒什么關系，更誰和他在一起就更沒關系了。我只是好奇而已，以為你和他那什么�！�

        逢宋與她并排著走下樓梯，搖搖頭：“我和他沒什么關系，而且現(xiàn)在年齡不夠，我也不會考慮那些東西�！�

        她說的是真實想法，所以根本不會臉紅耳熱。

        邱雨一本正經(jīng)地說：“說實話，大家都知道我喜歡閔濟，他又那么優(yōu)秀，所以我現(xiàn)在根本不介意他會有喜歡的女孩。”

        這并沒有照正常人思路，逢宋疑惑：“你不擔心畢業(yè)后給自己多樹立一些情敵？”

        “老實說，我不擔心。閔濟又不是我的，他是獨立的一個人。如果有更多的女生喜歡他，那只能證明我的眼光好，況且我也不是為了他而活。如果他喜歡我，我是說如果，我當然開心啊。如果他喜歡其他女生，那我只難過一陣嘛。畢竟我現(xiàn)在的重心又不是他�！�

        邱雨回頭看她一眼，彎著嘴笑，那種發(fā)自心底的善意是偽裝不出來的。

        有穿堂風掛過來，逢宋定定地側過臉，忽道：“邱雨，我很少見你這樣的女生�！�

        “傻嗎？”邱雨笑了笑，目不斜視地望向前方。

        “不傻�！狈晁我残α恕�

        這里的一切像銀裝素裹的世界化成一溜水，春回大地，新壤沃腴，燕雀撲楞著羽翅翩翩起舞，樹梢孕出新綠，落英繽紛，靜美，無聲，如此美好。

        深晚下課后，路年果然在校門口等她，手中還攥著已變冷的烤面筋，冰涼涼的風把他的臉都吹僵了。站久了，又累，比被罰站后排還夠嗆跟。蹲久了，腿又麻，怎么都不對勁。

        逢宋趁著深晚將余下的作業(yè)一網(wǎng)打盡，書包都沒背，輕裝上陣，難得的愜意。

        “面筋有些冷了，要是不想吃就扔了吧�！甭纺陠伪蹞沃鴫φ酒饋�，腳蹲麻了，臉上的表情變得苦澀。

        “謝謝你，小年哥�！狈晁尾唤橐�，從他手中接過來，撕開一包紙，繞著竹簽多包了幾圈，當著他面解決掉。

        走了幾步，路年忽然停了下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說：“我哥最近可能要回來住了，他那邊的房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樓上門還是壞掉的，你回去的時候注意一下。”

        “好�！狈晁吸c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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