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的帳篷內，老人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眉頭緊緊蹙在一起，當少年緩緩走近時，他似聽見了些許動靜，沉重的眼皮抖動著，方才艱難睜開。
  莫南斗看到洛飛白時，整個人微微一顫，他哆嗦得想要抬起手。
  “洛……飛白……”
  “我在！”洛飛白走上前，雙手緊緊握住老人的手，黝黑的眼眸內，那氤氳的情緒顯得無比壓抑。
  “小雨……還有幾個丫頭，被那些畜牲帶走了……”
  少年咬住牙關，擠出聲音：“我知道了。”
  “莫爺爺，你放心，我這就去救她們！”
  說罷，洛飛白猛然轉身。
  “你！回來！”莫南斗死死拽住少年的手臂。
  倚在床上的老人微微傾起身子，拼命喘著粗氣，像是已然用盡了全部力氣，那蒼白的臉泛起幾分異樣的紅暈。
  “不……不要去……”他嘶啞地低吼，洛飛白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被握住的手臂隱隱作痛。
  “虎鯨幫……那伙人都是肆無忌憚的暴徒！我們……絕不能跟他們硬拼！”
  “老許走了，只因為不滿抱怨了兩句，陳杰走了，只因為保護我而反抗，好幾個小伙子跟他們動手，被活生生打斷了雙腿。這都是我的錯……”
  莫南斗的言語愈發哽咽：“我們南坡的人，在他們面前一文不值！”
  “命如草芥啊！”
  少年死死攥緊雙手：“沒有報警嗎？”
  帳篷門口，有位老者嘆息回答：“當然報了，可又有什么用呢？那些機械巡警動作迅速是迅速，但虎鯨幫的那些人，對它們的了解遠遠超過我們，在它們抵達時立刻停止動手，馬上處理現場。”
  “利用那些機械巡警的程序漏洞，哪怕尸體橫在面前，機械巡警最后也只是帶走了幾名無關緊要的嘍啰，而這……也徹底激怒了他們。”
  老者身旁，一名胳膊纏著繃帶的青年眼睛通紅，咬牙低吼：“歸根結底，我們南坡人根本不受重視，如果換做是城里的希美人，那些虎鯨幫的蠻子根本不可能這么囂張！”
  “嗚嗚嗚……我的孩子……”
  女子壓抑著痛苦的哭聲從人群內低低傳來。
  洛飛白身子微微顫抖，他用力想要掙開莫南斗的手掌，但老人握得極緊，急促的喝聲從背后傳來：“孩子……”
  “別跟他們斗……我們斗不過的……”
  “可是！”少年驀然回首，些許晶瑩不知為何在他微紅的眸中盤旋，卻始終沒有落下。
  “小雨被抓走了！莫爺爺！她是您的親孫女！”洛飛白低吼。
  “落在那些人手里，他們會把她送上星艦，賣到再也回不來的星球去！”
  “您難道忍心看到這種事情發生嗎？！”
  莫南斗拼命喘息著，他閉上眼，沒有落淚，只是不住喃喃：“是……是……你說得對。”
  “我不忍心……又如何忍心……”
  “小雨從小沒有爸媽……是我一手養大的寶貝姑娘……連半點委屈我都不忍心讓她受著……又怎么能忍心……”
  老人睜開眼，渾濁的淚水順著他的眼角緩緩淌下，他的神情卻顯得格外平靜，目光如同一灘死水，淹沒了所有光芒。
  “但……我們已經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飛白，尤其是你。”
  “你是好孩子，是咱們南坡最后的希望。”
  “日后，去了遠方，功成名就之時……爺爺求你，記得回頭看看……”
  “記得看看自己的故鄉，記得看看曾經養育你長大的地方。”
  “幫大家尋一條足以安身的出路，這便足夠了。”
  莫南斗松開手，他的身子微微晃動，旋即用力翻下床鋪，跌落在少年的身前，就在洛飛白急忙想要扶住他時，卻被老人抬手制止。
  洛飛白驚愕地站在原地，看著莫南斗跪在他的面前，旋即彎腰，緩緩朝他叩首，那一叩的聲響極輕，卻如同一道驚雷，在少年的心頭劇顫。
  “莫爺爺……”洛飛白的神情有些無措。
  “孩子，你受好了。”
  老人沒有抬頭，額間杵地，顫聲道：“這一拜，我代南坡，替你求一個希望。”
  “對不起，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荒謬，很不公，但老夫……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只求你盡力而為，若實在困難……那也只能是南坡自己的命運罷了。”
  帳篷外，人群鴉雀無聲。
  不多時，噗通的輕響微微傳來。
  少年瞳孔輕顫，他驀然回頭，所映入眼簾的，是那一個接著一個跪下的身影。
  人們低下頭顱，朝少年下拜，在他們之中，有老人，有青年，有婦女，有孩童，但此時此刻，他們都齊齊拜向了少年一人。
  洛飛白站在原地，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讓眾人起身，他只是默默地站著。
  因為他明白，這一拜，并非向他而行。
  這是所有南坡人，在此，向那荒謬可笑、卻又沉重到令人難以喘息的命運，叩首臣服。
  而他，作為唯一有機會走出南坡的人，是大家僅存的希望。
  “希望……”少年喃喃。
  在那胸膛，仿佛有一股溫熱的暖流，如同騰龍般在他的心頭橫沖直撞。
  洛飛白驀然抬眸，目光仰望星夜，在那萬千璀璨的星辰之下，渺小的生靈孱弱無力。
  星辰亙古長存，人們卻僅僅為了能夠活著看到明天而拼命掙扎。
  可便是這樣卑微的人們，卻也想要伸手觸碰星空。
  少年下意識伸出手，試圖抓握映入眼簾的一抹月華，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從指縫灑落。
  “我……”他抬著頭，輕輕握住了自己的拳，緊緊攥住。
  “答應你們。”
  “這份希望，蒼天不予……人自予之。”
  “我洛飛白，定會替南坡尋一個未來。”
  他的話音很輕，卻格外堅定，在少年背后，老人嗚咽低泣。
  “謝謝……”
  “謝謝你。”
  莫南斗失去了所有力氣，徹底昏死了過去，人們慌張地沖進帳篷，手忙腳亂地將他攙扶起來。
  少年卻沒有動作，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帳篷。
  踏著夜色，向著遠方，背影在月光下漸漸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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