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身下大地劇烈的震顫，又或許是耳畔四起的槍火與怒嚎聲。
  楚藍的意識被從潰散的邊緣喚醒，渾身刺骨的冰冷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只能艱難睜著眼，僵硬地扭過脖頸，望向身后。
  然而此時此刻，映入他眼簾的，卻是一片慘絕人寰的煉獄景象。
  滾燙的赤紅火焰在尸山血海中熊熊燃燒，到處都是機械與直升機墜毀的殘骸，放眼望去，場上早已沒有可以站著的身影。
  除了……那個人。
  他的衣衫早已破碎，赤著半身，升騰的烈焰在那山岳般巍峨的脊背上不斷升騰，泛著詭異紅光的紋路盤踞在那虬龍般魁梧的手臂，如同血管般不斷鼓脹、收縮。
  似察覺到了少年目光的注視，他驀然回首，那雙漠然到不含任何感情的漆黑瞳孔內，熾熱的火光不斷跳動著。
  哪怕意識瀕臨破碎，當對上那雙眼睛的一瞬，楚藍只覺得自己被某種恐怖到極致的事物徹底籠罩，他的瞳孔瘋狂顫動，腦袋轟然低垂，再也沒有任何知覺。
  ……
  熱。
  好熱。
  感覺渾身都快要燒起來一樣。
  楚藍艱難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陰暗的洞頂。
  在身旁，一捧篝火沙沙作響，提供著僅存的光與熱。
  少年的記憶慢慢回籠，隨之而來的是口干舌燥，四肢麻木無力，以及那昏昏沉沉的腦袋。
  不遠處，有些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楚藍微微偏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男人緩緩走來，他的手里，似拿著類似布匹的東西。
  察覺少年蘇醒，男人先是瞥了他一眼，旋即將手里的白布放在篝火上翻烤兩下，保證滾燙的溫度后，才朝著他走來。
  楚藍怔怔地看著他靠近，然后蹲在了自己身旁，那種難以形容的壓迫感隨著男人到來，讓少年吞了吞口水。
  “你……您……”
  少年仿佛受到了驚嚇，他下意識想要朝后縮一縮，但無力的身軀卻將他拽回了原位，楚藍只覺得自己此刻，似乎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您……要做什么？”
  男人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了少年的大腿上，那處早已被血痂凝固的猙獰傷口。
  旋即，在少年有些震驚的注視下，他突然伸手，緩緩伸向少年的大腿。
  “等等！”楚藍不知哪里冒出來的力氣，拼了命地坐直了身子，他歪歪扭扭地倚在身后的洞壁上，胸口不斷起伏。
  “不……不用麻煩您……我自己……”
  他聲音未落，男人那無比冷漠的眼神便讓他的話語又咽了回去。
  “如果還想要這條腿的話，就把嘴閉上！”
  男人的嗓音刺耳沙啞，仿佛砂紙與金屬摩擦的聲響。但他語氣中的不容置喙，卻讓楚藍不敢再有任何動靜。
  刺啦！
  隨著男人的手撕開傷口處的衣物，那種幾乎難以想象的劇痛讓少年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雙手死死攥住，干裂的嘴唇緊抿。
  楚藍一聲不吭，渾身輕顫，男人并未停下手里動作，繼續撕扯著衣物。
  直到徹底暴露出少年大腿處的整片傷口。
  男人眉頭微蹙，傷勢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瘡口已經開始感染，如果不能盡快消毒，少年的這條腿根本保不住。
  “忍住。”
  他淡淡說了一句，捻起手邊一塊鐵片，在篝火上不斷灼烤，旋即湊近少年的傷口。
  “唔……啊……”
  灼痛傳來時，楚藍再也難以忍受，他揚起脖頸，嗓子里溢出壓抑的悶哼，渾身發抖，四肢微顫，黯淡無光的眸內泛起晶瑩，卻始終沒有落下。
  男人毫無反應，手上動作沒有片刻停息。
  但就在他不斷燙開少年衣料的某一刻，他的手驀然頓住。
  “你……”
  男人豁然抬眸，目光落在少年慘白如紙的臉上，冷漠的眼中多了幾分異樣。
  楚藍此時此刻，早已疼得說不出半個字，整個人瀕臨崩潰。
  看著少年痛苦的神情，男人再次陷入沉默，他低下頭，手里的動作似乎變得輕柔了許多。
  潰爛的瘡口被去除，疼痛暫歇，楚藍早已滿頭大汗，臉上血色全無。
  但當男人手中發燙的白布慢慢接觸到他血肉模糊的皮膚表面時，楚藍還沒來得及松弛片刻的身體再次緊繃，他顧不得喘息，大腿控制不住地抽搐起來。
  “別動，忍不住，便咬著。”
  男人眸光微垂，半跪側身，臂膀抵住他的前胸，用自己的肩頸托住他的下巴。
  楚藍本能地咬住男人的肩膀，但卻感覺咬在了堅硬的鐵塊上，差點把牙崩掉，那早就在眼眶打轉的淚水一下子就出來了。
  男人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若以他平時的性格，莫說撒手不管，至少煩躁嫌棄的話語決計不會落下，但這次，他卻什么話也沒說，手底下的動作更快了。
  楚藍感覺嘴里的鐵塊慢慢軟化了下來，被他咬破，那股滾燙而灼熱的粘稠液體順著齒縫滑落口腔，沒入喉中，在他的胸膛蕩漾開來，讓他冰冷的身軀漸漸變得暖和，也讓他的意識，慢慢陷入沉眠。
  上一次感受到這樣的溫暖，是在什么時候呢？楚藍的意識飄浮在記憶的深處，悄然游蕩。
  好像，也是在一個寒冷的早晨。
  走投無路的自己，遇到了矜貴清冷的他。
  他本可以對自己視而不見。
  但他卻選擇了回頭，不顧自己臟亂腥臭、滿身狼藉，將自己抱在懷里。
  他說：別害怕，有我在，不會有人再傷害到你。
  那時的溫暖，幾乎填滿了自己千瘡百孔的心靈，讓自己沉溺其中，不愿醒來。
  可后來才漸漸明白，那種溫暖從不獨屬于自己，也再沒有感受過了。
  ……
  楚藍發燒了一天一夜，也睡了一天一夜，當他醒來時，渾身難受，沒有半點力氣。
  他被男人背在身后，裹著厚厚的絨布，行走在一望無際的荒野上。
  “醒了？”他聽到男人沙啞的聲音。
  楚藍想要回答，但他張嘴卻只能發出虛弱的干咳。
  男人停住腳步，從身側不知哪里弄來的行囊里取出水袋，將少年放了下來。
  楚藍睜大眼睛，看著男人的動作，腦海竟一時有些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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