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人聊天的一個月，念珠終于知道謝越在學英語的事情。

        契機是謝越隨手在筆記本上寫了一個簡單的英語單詞。

        念珠立馬就覺得不對勁，經過這個月的了解，她已經知道謝越是個從十歲起就沒讀過書的山村少年。

        一開始連字都寫不好，怎么會英語呢？

        在念珠的追問下，謝越才終于承認：

        【前段時間開始學的，小時候啟蒙過，后來沒人管就沒繼續了】

        念珠想了想，只問他：【那你有英文書嗎？我家里有很多，還有我以前看過的英文小說，都可以寄給你的】

        謝越看著她的話，心說這小姑娘動不動就要給人寄東西的習慣是怎么養成的？

        開始要給他寄錢，前段時間他說了句天涼下來了就非要給他寄衣服，現在又說要給他寄英語書。

        在她心里，他到底是怎么樣的小可憐？

        【別別別】

        謝越趕緊制止。

        【我家里有不少我爺爺留下來的英文書，我才剛學，這些都看不懂，你現在寄給我也是浪費】

        【好吧】

        【爺爺留下來的英文書，好厲害】

        謝越沒沒明白厲害的地方在哪里，但還是解釋道：【他以前留過洋，帶回來不少書】

        【哇，那應該有很多我沒看過的】

        謝越看見她的感嘆，想都沒想，就問：【那我給你寄過來？】

        等寫完才發現，他好像對他們兩個在現實中有交集這件事情，沒有任何的抗拒。

        就算是每次念珠說要給他寄東西被他拒絕，原因也只是覺得她是個人傻錢多的小傻子，而不是不愿意和她在現實中接觸。

        【可以嗎可以嗎？真的可以嗎？】念珠興奮地問。

        這個年代很多英文名著在國內都沒有出版，想找書沒那么簡單。

        “小蠢貨。”謝越好笑地搖搖頭：【明天就去鎮上寄給你。】

        反正以他現在的英文水平和詞匯量，距離看懂那些英文書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好呀！】

        【我的地址是z省桐城市桐城第一中學初三一班徐念珠】

        又是這樣，只要問她她就會毫不設防地把所有的信息告訴他。

        這樣一個傻乎乎又堅定信任著他的小姑娘，謝越怎么能不心軟呢？

        怎么能不為了靠近她，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呢？

        即使柔軟的心思溢了滿懷，但謝越還是不忘正經事：【小蠢貨，又忘記我告訴你的事了嗎？】

        【知道知道，不就是對人要防備，不能隨便相信嗎？】

        【謝老師，你自己翻翻筆記本，都說多少遍了】

        看見小姑娘不著調的“謝老師”，謝越好氣又好笑。

        【說了多少遍你都記不住】

        【徐同學，我發現你的學習態度很有問題啊】

        念珠鼓著臉，有點不服氣：【反正不管怎么說你又不是別人，這些防范我不可能用在你身上】

        【不說這個了，你給我寫寫你有哪些英文書，我選沒有的你再寄給我吧】

        謝越縱容她拙劣地轉移話題，轉頭從木箱里把分類的英文書找出來，一本本對著英文寫在筆記本上。

        他早就已經把木箱搬到臥室了，這樣拿書比較方便。

        最后三十多本英文書，念珠挑了快二十本。

        到后面她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

        【這么多東西寄過來要不少錢吧，我可以寄錢給你】

        謝越都快被她這種堅持寄錢的心態整笑了：【不需要】

        【自己的零花錢好好存著，小朋友】

        念珠只得作罷。

        第二天，謝越帶著五本書，騎自行車到鎮上的郵局去。

        昨天晚上念珠選的十九本書太多了，一次性寄給她，那么重她也不好拿，也沒那么快看完，所以兩人商量著一次寄五本，等快要看完的時候再寄。

        到了郵局，謝越寄書的時候，才終于對兩人之間的距離有了準確的認識。

        桐城距離這里有一千一百多公里的距離，從縣城坐火車過去也要兩天兩夜的時間，寄東西更是要花上十天半個月才能到她手上。

        如果不是那個神奇的筆記本，謝越甚至想不到他們兩個身處天南地北的陌生人有什么辦法相遇。

        不認識念珠會怎么樣？謝越發現自己居然無法想象這樣的未來。

        填上地址付了錢，謝越在離開郵局的時候還在想著兩人之間的一千一百多公里。

        他難得沒有像之前一個多月一樣馬上騎車回去練字，而是去到了王胖子他們平時打牌的地方。

        一進去，里面烏煙瘴氣，小混混們三五成群的在打牌。

        之前有謝越在，他不喜歡煙味他們也不會在他面前抽煙，這一個多月他不在，小混混們瞬間放飛自我。

        “誰來……”王胖子坐在門邊的位置，不爽地抬頭，看見來人，才露出驚喜的表情，扯著嗓子大吼，“越哥！你終于來了！”

        謝越沒說話，環視了一下四周。

        王胖子瞬間接收到他的眼神，咳了兩聲：“沒看見我越哥來了嗎？快給我把窗戶打開，煙味散散，別抽了。”

        其余人都見識過謝越的厲害，趕緊動作起來。

        “越哥快進來，一個月沒見我可想死你了！”王胖子把謝越迎進屋，又問，“越哥來一局嗎？”

        謝越長腿一勾，隨便從旁邊勾了張凳子坐下：“來。”

        瞬間他身邊就圍滿了人，或崇拜或妒忌或猜疑，這樣的目光和氛圍，謝越熟悉了好幾年。

        他曾經從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只是沉浸在這樣墮落放縱的世界中。

        可這次，謝越覺得自己分成了兩半，一部分繼續和從前一樣融入這樣的環境，另一部分卻好像游離于這里，冷眼旁觀著所有人。

        似乎還在想著：好無聊，有這個時間為什么不去練字看書？

        連續贏了五把，周圍是其余人的歡呼聲，謝越卻將手里的牌一把扔下，然后猛地站起來。

        兩部分靈魂合二為一，謝越好像瞬間明白了什么，轉頭往門外走。

        “誒誒？越哥你又不玩啦？”王胖子在身后問他。

        “不玩了。”謝越低聲說道，聲音小得像是在和自己說話。

        放任自己沉淪，一輩子被困在這個小鎮，以前的謝越或許會這樣選擇，可現在的他不愿意。

        那是沒有遇見念珠的謝越會有的未來，不是他的。

        想通這些的謝越終于露出符合他年紀的笑容，沖淡了眉眼的桀驁，陽光燦爛。

        謝越跨步騎上自行車，然后踩得飛快，回家之前還記著家里沒菜的事情，去菜市場買了點菜回家。

        晚上，謝越告訴念珠已經把書寄給她的事情。

        【可能十來天會到】

        【啊，好久】念珠感嘆道。

        謝越對此表示同意：【是啊】

        然后他主動提起另外的事情——

        【我想重新開始讀書】

        這是今天早上從郵局出來開始，謝越就在考慮，等從王胖子那里離開后，就確定的事情。

        謝越想要脫離這片土地。

        當然，讀書不是唯一的辦法。

        這兩年村里和鎮上已經開始有人去沿海城市打工，謝越了解過，基本上都是去干苦力。

        像他這樣連小學都沒畢業的小混混，去了那里和留在小鎮根本沒有任何差別。

        真正從根上，從他的精神上脫離這里的方法只有一個：讀書。

        小時候那個女人一遍遍在他耳邊說：“只有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

        這些年謝越不愿意順從，可因為念珠，他還是選擇了這條路。

        只不過小時候女人告訴他，要為了他懦弱死去的父親的愿望讀書。

        謝越永遠不會。

        他只是為了把他的小月亮緊緊攥在手上。

        念珠對他的決定表示很驚喜：【真的嗎？那太好了！！！】

        謝越看著一連串的感嘆號就能感受到她的喜悅。

        其實小姑娘一直在為他的未來憂心吧？

        【真的。】

        【總不能當一輩子的小混混】

        “嗚嗚嗚，作業幫你看見沒，我家的大狗勾知道學習了，知道為未來考慮了！”念珠對著筆記本興奮道。

        小戀懶得理她的胡言亂語，并認真地投入到做家庭作業中去。

        【那你去讀書有錢嗎？要是學費不夠的話我給你寄過來啊】

        這個年代還沒有義務教育的說法，每年的學費對普通家庭來說并不便宜，尤其是在農村，多的是因為交不起學費而不能讀書的孩子。

        又是寄錢，謝越都無奈了，終于問出一直想要問的問題：【小蠢貨，你對我到底有什么樣的誤解？】

        【我確實在農村，我也確實是沒爸沒媽沒人管】

        【但我不是小可憐，我家以前有點資本，特殊時期藏起來的，現在能用了，如果我留在農村，這些夠我衣食無憂十幾年沒問題】

        而且他當小混混也是有賺錢的，并不是完全游手好閑。

        雖說要讀書的話，這些錢用十幾年不夠，但交學費肯定夠。

        【不然你覺得我十歲開始一個人是怎么活下來的？】

        至于他開始為了保住這些東西跟人拼命的事情就不用再說了。

        不然小姑娘又得把他腦補成可憐的形象。

        【知道了嗎？】

        半晌，念珠回了一個【哦。】

        謝越挑眉，他說這么多她就回個“哦”，難道是還不相信？

        緊接著，筆記本上繼續出現她娟秀的字跡。

        【阿越，我發現你字真的變好看很多】

        【寫這么多也不亂】

        【真好】

        謝越：你的重點是不是有點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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