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轟隆隆的綠皮火車晃得舒洛暈乎乎的，讓她幾疑還在夢中。

        好久沒做這么真實的夢了，周圍人十幾年前的古早穿著，車廂里充斥著煮雞蛋味兒，汗味，以及廁所味交織在一起的難聞氣味兒，太久違的感覺了。

        恍惚中，她感到有人推了她一下。

        下意識的轉頭，她有些不敢相信的揉眼睛。

        “舒洛，你從上車就開始睡，你這“覺主”的稱號確實名不虛傳”！”

        劉佳穎，自畢業后就沒聯系過，以往夢里也沒出現過的人，今天怎會就夢到了？

        似曾相識的情景，還有栩栩真實的一切，讓她不確定起來。

        特別是劉佳穎現在的樣子，跟當年開學兩人搭伴兒去江城的時候太像了。

        簡單的馬尾，剛過腰的格子短夾克式薄外套，黑色修身牛仔褲，白色運動鞋。

        廉價辣眼的穿著，正是當年她們學生時代最常見的自我感覺良好的打扮。

        每月精打細算的生活費，又想穿好看點兒，沒事就鉆批發市場海淘。

        可九十年代的批發市場，質量和版型就不用考慮了。那時她們一群沒見過世面的窮學生，也沒那那多講究，款式新穎好看，她們就如獲至寶了。

        雖然是夢里，舒洛也不想讓自己太遭糕。

        低頭打量自己，還好，比劉佳穎要好一些。

        白襯衣，牛仔背帶褲，鞋子也不是劉佳穎那種蠢笨的白色運動鞋，是一雙米色格子帆布面白底兒的板鞋。

        她還記得當年這雙鞋的款式很少見，后來也沒有流行起來，但她買回來后，很多同學都說好看。

        還特意跑去市場也想買一雙回來，結果都跑空了，說老板在南方只進了幾雙試推款，問的人不多，就沒大量生產。

        為此她還得意很久，這雙鞋子除了冬天，她幾乎三季都穿，很百搭。

        看到熟悉的鞋子，再看身上的白襯衣和背帶褲，她也有了記憶。

        因為很多男生背后夸她清純有氣質，特別是林延暉私下也多次提到，她穿著白襯衣再配上背帶褲，清新的如初綻的海棠，動人的讓他移不開眼。

        所以大學的那幾年，她最喜歡的就是各種款式的白襯衣和牛仔，條絨，或是卡其背帶褲了。

        而眼前這條牛仔背帶褲，她記得是在大二那年的暑假，在市里趕火車前，和姐姐逛街時驚為天人下都挪不動步了，姐姐當即就買下來送給她的。

        然后她一刻都不能等，就想下車后把自己最美好的形象展示給林延暉。

        不顧姐姐的勸阻，說買來的衣服最好下一水洗洗再穿，就直接在賣場里換上上火車了。

        這怎么可能？再是做夢，也不該是舊事情景再現啊？

        正思量迷惘中，劉佳穎湊近看著她，“舒洛，你怎么了？睡糊涂了嗎？呆傻傻的。”

        看著劉佳穎下巴上冒出來的痘，新鮮的，紅腫的，太清晰了。

        心里的疑慮堆積下，都沒過腦子，舒洛的手就上去摁到了痘痘上。

        “啊！疼！疼！疼！舒洛你干嘛呀！”

        聲音大的半個車廂的人都聽到了，目光唰的都掃了過來。

        那樣直觀的感覺，訕訕的收手，舒洛終于覺出這一切可能不是夢。

        試探的，“劉佳穎，下車你就回學校嗎？”

        看了看周圍，劉佳穎壓低聲音，“舒洛，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咱不是說好了明天到江城我跟你回你學校，后天咱一起去林延暉那里，讓他介紹他同寢的男生給我嗎？你忘了？”

        再無可懷疑了，舒洛這會兒確定自己莫名回到了九七年的八月二十八號，大三第一學期返校的火車上。

        劉佳穎還等著她給個肯定的答復，由不得她再多想，趕緊說，“放心，沒忘！我就是想跟你開個玩笑。”

        在火車上兩個青春靚麗的女孩子也確實引來的目光太多了。

        正是大學生返校的時段，車廂里絕大部分都是學生。

        和她們一樣直達江城的也不少，劉佳穎也怕倆人關于找男朋友的私密話被人聽去，萬一傳到自己學校惹人笑話。

        最掛心的事沒泡湯，她也見好就收，沒再追著舒洛問別的了。

        舒洛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沒人打攪的安靜，好分析下自己現在倒底是什么情況。

        假裝打著哈欠，小聲的，“劉佳穎，我好像有點暈車，還是再趴會兒啊！”

        趴到小小的桌板上，頭埋在胳膊上，舒洛才敢輕輕的吁口氣。

        不過是頭暈躺床上早睡了些，怎么就回到了這時候呢？

        這兩年剛剛捋順了工作和生活，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她對現狀很滿意，并沒有像別人那樣，想重來一次開掛的人生的想法。

        經歷的多了，人性的各個面都領教見識過了，很多事都看淡了。

        期盼少了，理性多了，什么青春，愛情呀，年輕時看重的事，現在對她來說太遙遠而無趣了。

        你說都三十大幾的人了，再讓她做回二十歲的小姑娘，不是為難她嗎？

        起碼現在，她就不知該咋和劉佳穎正常交流。

        太久遠了，記憶雖都在這年輕自己的腦子里，可就像霧里看花，隔著一層，就像看別人的人生一樣。

        特別是翻找腦子里這幾年的所作所為，舒落直想撞頭或是拍自己巴掌。

        太沒眼看了，咋就這么淺薄無知加戀愛腦呢？

        二十幾歲時的自己，大概是自己最不想回顧和直面的自己吧！

        還有林延暉，她是真不想再看到他，更不要說還要有所交集啊！

        你說既然重生了，咋就不能選個更好的時機？

        哪怕再早半年，在她還沒跟林延暉戀愛時回來，她都沒這么大怨念。

        這會兒，剛好是她和林延暉所謂的熱戀時期，她滿心滿眼都是他，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最好寫照。

        她和林延暉雙方的好友，室友，還有同學們，就沒不知道的。

        這她要突然的提分手，人再性情大變的，這些人還不得懷疑啊？

        再想到剛劉佳穎說的，后天帶她去林延暉學校，給她介紹男朋友的事，她就頭痛！

        就因為后天給劉佳穎介紹了趙鴻博認識，倆好上了，她也跟自己一樣，愛的深沉投入的。

        結果一年后，畢業的時候，趙鴻博只字沒留就去了普魯士留學，直接給劉佳穎弄懵了。

        真是一點征兆也沒有，畢業前夕最后一次見面，劉佳穎憧憬兩人的未來時，趙鴻博還附和著一點端倪沒露。

        可見當時劉佳穎受到的傷害有多么大？

        也是因為這件事，劉佳穎拉她找林延暉問原因，想找他給趙鴻博帶話要說法。林延暉拒絕不說，還攔著她不許再跟劉佳穎有交集。

        她個戀愛腦還就聽話，還就跟劉佳穎漸行漸遠，后來就再沒見面了。

        現在想想，真是傻缺透了，腦子瓦特了！

        驟然回來，腦內風暴較大，轉移注意力還能忽略會兒。

        可綠皮火車龜爬速度，又走走停停的逢站必停，每停必上來好些人。

        越南下氣溫也漸高，這會兒條件不具備，洗澡的頻率都不高，帶上來的氣味就不大美妙，再混合了車廂內原有的各種味道，真是太酸爽難明了。

        隨著最后一波上來的一對夫妻，就站在她旁邊兒，應該是吃了蔥蒜，還不知道避人，對著忘我的說著話，再混上汗味，熏得她幾欲做嘔！

        再忍不住，她坐起身，對劉佳穎交代一句，“坐久了腿麻了，我去車廂連接處走走！”

        人就逃荒般的擠出去了。

        后頭劉佳穎還不放心的追著，“你別亂走啊！”

        她回頭揮手叫她放心，小心的邁腿，就怕踩著過道上坐著睡著的人。

        晚上八點多，原以為車廂兩邊人能少點。

        可照樣擠滿了人，開學季，沒買到坐號的人太多了，這里反倒成了沒座的人最佳選擇。

        她太需要找個地方靜靜呆會兒，好好想想何去何從，怎樣和林延暉分手，怎樣面對現在的父母姐姐，還有江城舒家的親戚等等，千頭萬緒的，太凌亂了。

        一節車廂，又一節車廂的，她腦子里想著事，不知不覺就過了餐車，到了冒似軟臥的車廂處。

        二十歲的舒洛可能不敢在這時象征身份地位的軟臥車廂處停留，可三十幾歲的舒洛卻不會有任何不適和壓力。

        看到這里清靜無人，空氣也清爽多了，剛好是她需要的，就干脆在車廂連接處的洗手臺洗了把臉，然后站到門邊處對著外頭黑黢黢的夜，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旁邊軟臥房間門被推開，有人走了出來，都沒驚動她。

        直到旁邊水池水聲嘩嘩，然后香煙味兒飄來，她才恍惚轉頭看過去。

        就被驚艷了！

        兩位不到三十的年青男士，這個年代很少見的精英范兒打扮。

        特別是其中一位，頂級品牌阿家的淺棕休閑褲，白色方領t恤，簡簡單單的，卻有型又矜貴。

        那人目測能有185的身高，再配上他濃眉修目，挺直的鼻，厚薄適中的唇，是個很帥的氣質取勝的男人。既便表情倨傲不耐，也讓人生不出惡感來。

        也是他太出彩了，哪怕他的同伴無論是相貌和個頭都不賴，可硬是被他遮掩的黯然失色。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直白了，氣質男士對著她眉頭皺起，但良好的教養又讓他說不出難聽的話。

        舒洛也意識到自己沒禮貌了，大概是突然回到這里，她的意識始終沒落到實處，飄在半空，連反應都遲鈍了，竟干了就是以前最肆意的時候的她也不會干的事兒。

        歉意的點頭，她趕緊轉回來，接著面對外頭的黑夜想自家的事情。

        沒想到他的同伴不干了，“傅總，列車員也太不負責任了，這軟臥車廂怎么什么人都讓進了！現在的小姑娘仗著好看膽子也太不注意了。唉！都怨我，事情沒銜接好，讓您錯過了飛機！”

        你自家說事，可別帶上我呀！

        被人用不屑的口吻定義為想找機會攀高枝的“什么人”，舒洛可不受這個氣，背這個鍋。

        轉過頭，“這位先生，被害妄想癥要不得。多看了兩眼是我不對，但你這樣說話可就太沒品了！”

        被她冷嗖嗖的漂亮眼睛一盯，對方很快招架不住，臉色漲紅起來。

        還是那位傅總欠身，“對不起，是我同伴不會說話，你見諒！”

        然后抬頜對著另一位，“回去吧！”

        自顧當先回了自己軟臥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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