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蓮蓬飯

        第二日一早，洛青蕓被屋子里的潮氣悶得不行，被迫早早地起身。丫鬟帶著她前往飯廳，前腳剛踏入房門，洛青蕓就被一道幽怨的眼神死死地盯著。

        洛家二哥頂著倆巨大的熊貓眼，整個人散發著頹廢的喪氣。

        洛青蕓腳步一頓，“二哥，你怎么了這是？昨晚熬了多久？”

        “多久？”洛家二哥冷哼，“我就沒睡過！我這是直接從老太爺的閣樓來的。”

        “嗯？”洛青蕓心里微訝，“怎么會？爹呢？”

        “爹去補覺了，我要再不吃點兒東西也撐不住了！”洛家二哥滿腹牢騷，見到洛青蕓不吐不快，“你說那老爺子，他是不是故意的，怎么就那么喜歡折磨人呢？”

        照顧老人，確實是個體力活，但是宅里還有管家和小廝丫鬟，怎么會搞得一夜沒睡？

        洛家大哥恰在此時進屋，一進門也是被洛家二哥的凄慘面貌驚到了，不禁問：“紫宸，你這是怎么了？”

        丫鬟們見人來齊了，開始上菜，洛家二哥雖是脾氣暴躁，但也沒有在別人宅子的下人面前吐槽主人家的，只好先憋氣忍著。

        一疊蔥油餅、一碟韭菜小鍋貼、一盤小青菜、三碗醪糟小湯圓。

        沒了。

        洛青蕓看著眼前一人一筷的飯菜，隨便夾起一個鍋貼，一口咬下去，差點兒把牙都崩了。

        洛家大哥看洛青蕓臉都扭曲了，笑道：“你慢一點，你要喜歡，我的也給你。”

        “別別別，”洛青蕓硬生生把那一口咽下去，將碟子推到他面前，“我的牙齒可無福消受。”

        洛家二哥見丫鬟都下去了，忍了一晚上的話終于是忍不住了，泄洪一般地沖出：“你們是不知道，我昨晚那叫一個慘呀！”

        “二哥你到底怎么了？”洛青蕓輕輕咬了一口小湯圓，一口下去，竟還沒見到餡兒，可見這皮兒是有多厚，洛青蕓壓下心里的不滿，看向洛家二哥，“你說了半天，都沒說你昨天到底怎么了？”

        洛家二哥抓著一個蔥油餅，開始回憶昨晚。

        張老太爺年輕時就作天作地，老了糊涂了之后，就更無法無天了。

        昨夜大夫把脈之后，連藥都沒下，說張老太爺是腸胃不適，好生調理就沒事兒了。

        洛父和洛家二哥一起身準備走，張老太爺就哼哼唧唧的；一離開半步，就要死要活的，兩人無奈只好重新坐下。

        好不容易等張老爺子睡了吧，兩人悄悄起身，才走了兩步就又聽到張老爺子哭天喊地，也不知道他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1】

        如此反復，洛父和洛家二哥竟這么折騰了一晚上。

        “你們是不知道啊，我當時都想直接給他兩拳！”洛家二哥說及此，語氣那叫一個憤恨，“要是爹沒在那兒，我早就動了手！”

        洛家大哥難得地沉默了，一向穩重的他如今也看不過眼了，等心里那一股郁結散了些，才開口：“爹去休息了嗎？昨天干趕了一天的路，晚上又熬了一宿。”

        “老太爺最后也折騰地沒勁兒了，鼾聲打得震天響。我讓爹先去歇著了，自己一個人守著。”洛家二哥吃完最后一口蔥油餅，趕緊喝了一口湯，把梗在嗓子眼上的餅咽了下去。

        他拍了拍自己胸口，可憐巴巴地望著洛青蕓：“蕓兒，昨晚我做了這么大犧牲，這張宅的廚子一個個連餅都做不好，你中午可得好好補償我一下啊。”

        洛青蕓心里深以為然，“好，今天中午我來負責你們的伙食，你想吃什么？”

        “牛肉！”洛家二哥高聲歡呼，“昨晚的牛肉羹，太好喝了！”

        洛青蕓一笑，“就那西湖牛肉羹你就滿足了？今天中午就讓你好好吃一頓！”

        ······

        早膳之后，洛家二哥又去守著張老太爺，否則他一睜眼見不到人，少不了一番鬧騰。洛青蕓和洛家大哥去逛芙蕖鎮的早市，雖說可以讓丫鬟買，但總沒有自己買的稱心。

        早市是芙蕖鎮一天之中最熱鬧的時候，來自四面八方的村民紛紛在河道旁擺攤。村民淳樸老實，每天都是連夜采摘地里的蔬菜瓜果，天沒亮就背著菜走上幾十里路到鎮上，直到買完了才又回去。

        洛青蕓和洛家大哥各提一個挎籃，竹籃底部用一張藍白花底布鋪平，竹籃一邊各系一個青色的小香囊，暖風吹過，飄出一陣陣藥香。

        “小娘子，你看我這牛肉，新鮮著呢！”牛肉店老板看洛青蕓反復翻看案前的肉，熱情地介紹，“可不是我夸口，整個芙蕖鎮，就我這兒的牛肉是最好的！”

        那牛肉色澤鮮艷，為數不多的肥膩之處，都呈現白色，是一塊難得的好肉。

        洛青蕓點點頭，“是不錯，那就這兩塊，給我裝起來吧。”

        “好嘞！”牛肉店老板嘴角都快笑咧開了，一大早就開門紅！

        牛肉不光在現在貴，在古代作為勞動力的牛，價格更是貴。不過芙蓉鎮和芙蕖鎮靠水吃水，對這牛也不是那么看重了。

        洛青蕓把牛肉遞給洛家大哥，“大哥，咱們葷素分開裝，你的籃子裝肉，我的籃子裝菜。不然味道混在一起，做菜口感不好。”

        洛家大哥笑著接過，往自己的籃子一放，“你哄你二哥還行，我可沒那么好騙！”

        洛青蕓的小心思被戳穿，嘴硬道：“什么呀！我哪兒騙你了！反正不能放一塊！”

        這還真不是洛青蕓偷懶，而是她的小習慣，不喜歡把生的葷素放在一塊，尤其是可以生吃的比如黃瓜、番茄這樣的果蔬。

        兩人出了牛肉店，沿著河道往前走。

        時近端午，家家戶戶的小女兒們都為自己的家人縫制香囊，驅蟲辟邪；就算是孤身在外的往來行商，也會為自己買一個香囊佩戴，因此這一路上都是藥香撲鼻。

        越往前走，街上越熱鬧。河道邊上有人擺攤叫賣，河道里也有人直接在船上叫賣，一聲更比一聲響亮。

        岸上賣的基本都是各類新鮮蔬菜，空心菜、生菜、黃瓜、苦瓜，清一色的綠色養眼；船上買的是鮮艷奪目的初夏水果，紫到發黑的楊梅、紅中帶橙的櫻桃、金黃飽滿的枇杷······

        在一眾亮眼的果船之中，一艘小船引起了洛青蕓的注意。

        那一船擺的不是水果，而是一朵朵青綠的蓮蓬，船上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兒正在剝著蓮蓬玩兒。

        “小姑奶奶喲，你這是干嘛呢！”一個皮膚黝黑、頭發蒼白的老人從船的另一頭走來，從小女孩兒手里奪過被她剝得亂糟糟的蓮蓬，心痛道，“這可是要賣錢的，可玩兒不得！”

        “哼！”小女孩兒一扭頭，雙手抄在胸前，瞪著眼睛氣鼓鼓道，“不識好人心！我明明在幫忙！”

        “你能幫我什么？快坐好，一會兒不給我添亂我就謝天謝地咯！”老人將那蓮蓬扔到船尾，再重新整理一番船頭的蓮蓬堆，撒些水在上面。

        洛青蕓心生好奇，走到那小女孩兒身邊，蹲下身笑道：“小妹妹，你在做什么呀？你爺爺不認，姐姐為你撐腰！”

        小孩子心性天真，見洛青蕓面容姣好，便越發多了幾分好感，看著洛青蕓認真道：“姐姐，你看著蓮蓬，根本就沒用嘛，也不能吃，誰會買？還不如我把蓮子剝出來，直接賣蓮子呢，而且還能理所應當地賣得貴一些！”

        洛青蕓噗嗤一笑，真是人小鬼大，小小年紀就是做生意的奇才。

        “誰說蓮蓬沒用的？”洛青蕓緩緩起身，對著老人道，“大爺，給我來五斤蓮蓬。”

        小女孩兒被她背刺，如遭雷劈，瞪著洛青蕓看了好一會兒，“都給你說了蓮蓬沒用，你還買，你是傻的嗎？”

        洛家大哥站在后面，忍不住笑出了聲。

        洛青蕓：“······”

        很好，平生第一次被一個小孩兒懷疑智商。

        老人拿著蓮蓬上前，正好聽到自家孫女兒這句嘲諷，嚇得手一抖，立馬沖著她喊了一聲：“你這孩子瞎說什么呢！還不趕快給姐姐道歉！”

        洛青蕓擺擺手，接過裝滿了蓮蓬的竹籃，蹲下來對著那小孩兒道：“姐姐可不傻，你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吃上新米嗎？”

        “還有兩個月！”小女孩脫口而出。

        “嚯！”洛青蕓驚了一下，“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小女孩脆生生道：“爹娘在收谷子的時候，就回來了！”

        洛青蕓心里一怔，看向老人，只見那老爺點點頭，“她爹娘都在外做生意，家里還有一點兒薄田種著，我每年就指望著他們回來收谷子了。”【2】

        洛青蕓心里明白了幾分，看來不管是什么年代，都有留守兒童。

        洛青蕓心里多了一絲憐愛，語氣也不知不覺加了一絲柔軟，“既然我們還有兩個月才能吃到新米，那也就是說我們這陳米都快吃了一年了，陳米味道不及新米，但要是蒸飯快熟的時候把蓮蓬放在米飯上，那就算是陳米蒸出的米飯，也帶有蓮蓬的清香。”

        “真的嗎？”小女孩兒將信將疑，“我婆婆還沒這樣做給我吃過呢！”【3】

        洛青蕓緩緩起身，捏捏她扎得精致的兩個小辮兒，“真的，回去你讓你婆婆試試。”

        臨走時，老人還硬給她籃子里插了兩株荷花。

        洛家大哥看著那兩株荷花，笑道：“我以為你是可憐他們爺孫倆，沒想到你是真的要用蓮蓬蒸飯。”

        “一開始確實是，不過嘛，”洛青蕓回頭，雙眼炯炯有神，“我看那小女孩兒，將來絕非池中之物，他們家未來是不用愁的了。”

        洛家大哥：“這么篤定？”

        “那當然！你還不相信我的眼光？”洛青蕓見日頭越來越大，加快腳步催促道，“大哥，快走，否則二哥又要急得跳起來了！”

        似是畫面感太強，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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