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有違禮法
“你、你先起來再說�！焙鷳褳u的模樣實(shí)在太過虛弱，仿佛風(fēng)一吹便要倒了的蒲柳似的，周旖錦擔(dān)心她身子，上前將她扶起來，二人一同坐在榻上。
胡懷瀠抬起袖子，掩面擦了擦眼角的淚，聲音細(xì)若蚊蠅：“臣妾并非不知感恩，只是中毒頗深，小產(chǎn)之后，今日才能下床�！�
周旖錦有些吃驚：“竟這樣嚴(yán)重？”
“那藥物性烈，臣妾又是懷孕時(shí)服用，因而得了下紅之癥，太醫(yī)說、說……”胡懷瀠哽咽起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滑落。
“太醫(yī)說什么？”周旖錦一邊拍著她的背安撫她，心底卻莫名產(chǎn)生一陣不好的預(yù)感。
胡懷瀠臉色灰敗，呆呆地望著不遠(yuǎn)處，干裂的嘴唇一張一合：“太醫(yī)說，臣妾以后，再也不能懷孕了�！�
即便周旖錦眼睛做好了準(zhǔn)備，聽了這話，心中還是不由得一沉。
胡懷瀠向來膽小，中毒以后還是第一次與人傾訴，似乎打開了話匣子，聲音凄涼，令人動(dòng)容：“嬪妾花了重金賄賂那太醫(yī)，如今此事并無他人知曉……嬪妾只是一縣令之女，無權(quán)無勢，仰仗著皇恩茍且偷生，可皇上若知道嬪妾不能生育，只怕從今往后的日子……”
她愈說愈覺得膽戰(zhàn)心驚，一雙眼睛如受驚的小鹿般惶恐不安，手指輕輕拉著周旖錦的袖子，乞求道：“最近皇上對嬪妾冷淡，陳婕妤等人便屢次來臣妾宮中尋釁滋事，嬪妾實(shí)在是沒辦法，才冒昧求娘娘庇護(hù)�！�
周旖錦抿著唇，眼神向下看，胡懷瀠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布滿青紫傷痕。她眉心倏地蹙起，渾身血?dú)夂鋈簧嫌�，既心疼又憤怒：“這陳婕妤仗勢欺人慣了，不敢招惹本宮，竟對你——”
胡懷瀠只是一個(gè)臥病在床，剛失了孩子的弱女子罷了，可陳婕妤竟心狠手辣至此。
她原以為陳婕妤那時(shí)剛?cè)雽m心浮氣躁，打了一頓板子訓(xùn)誡她便是，沒想到卻愈演愈烈，哪怕她與胡懷瀠毫無交情，亦不能再放任不管。
“若以后她還如此不識規(guī)矩，你盡可來找本宮，本宮替你做主。”周旖錦輕聲安慰她。
胡懷瀠低頭苦笑片刻，像是下定決心，語氣有些自嘲：“其實(shí)嬪妾?jiǎng)側(cè)雽m時(shí)，也曾真心愛過皇上，對娘娘既害怕，又有些嫉妒……但經(jīng)歷這些事，嬪妾才看清，沒有權(quán)勢傍身，伴君如伴虎。入宮這些日子，奉承者許多，但嬪妾知道，唯有娘娘對我是真情實(shí)意�！�
“娘娘是嬪妾的救命恩人，趁皇上還對嬪妾有幾分舊情，從今往后，娘娘想讓嬪妾做什么，嬪妾都不會推卻。”她撐著病體，跪下行禮以示投誠，神情誠摯。
周旖錦指尖微顫，她原先幫胡懷瀠只是出于同情，可這突然的效忠，還是讓她十分詫異。
“那本宮這就要讓你做一件事�！敝莒藉\眼神一轉(zhuǎn)，輕笑起來。
“娘娘……何事？”胡懷瀠驚了一下，雙眼懷著熱忱，抬起頭，卻聽見周旖錦狡黠一笑，聲音清脆：“本宮要你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體，等你身子大好，再來效忠本宮�！�
胡懷瀠愁苦的臉上忽然多了一絲笑意，隨著重重的點(diǎn)頭，眼里的淚又落了下來。
因著胡懷瀠的病癥，周旖錦接連幾日查閱了醫(yī)書中有關(guān)下紅之癥的敘述，這病癥雖猛，卻并非無藥可治，她心生疑惑，因而準(zhǔn)備親自去看一趟。
魏景如今只知曉胡懷瀠小產(chǎn)，心中有愧，補(bǔ)償了她無數(shù)金銀財(cái)寶。而太醫(yī)院身處權(quán)勢邊緣，其中亦自成派系，更不乏魏景的眼線，以防萬一，周旖錦還是決定先請魏璇相看。
周旖錦看著時(shí)間，恰好等魏璇值守完后來了翠微宮，準(zhǔn)備讓他瞧瞧胡懷瀠的病情。
張美人已經(jīng)擺好了茶水，殷勤伺候著。
這些時(shí)日淑貴妃幫了他們母子許多，如今晉了位份，也沒有拜高踩低的妃子叨擾，日子清凈愜意的像是幻覺一般。
張美人一邊斟茶，一邊絮叨著：“璇兒行事叛逆，平日里不識禮數(shù)，幸而有娘娘在宮中看顧著，臣妾也就放心�！�
魏璇素來偽裝的太好，連張美人都覺得他是個(gè)奉行中庸之道的孩子，突然得了禁軍的差事，下意識以為是周旖錦背后幫扶，不免心中感激。
腦海中閃過那人墨色的身影，周旖錦唇邊忽而帶了些笑意，替他辯駁道：“質(zhì)子殿下有勇有謀，堪當(dāng)大任。”
周旖錦看著張美人懵懂的眉眼，輕輕嘆了口氣。
這位久居深宮、軟弱謹(jǐn)慎的大家閨秀若是有一日聽聞自己兒子竟在背后籌劃了那一切，恐怕要嚇得背過氣去。
張美人還是有些不放心，舔了舔嘴唇，有些羞赧說道：“臣妾冒昧，若臣妾那不爭氣的兒子做了什么有違禮法之事，還請娘娘替臣妾嚴(yán)加管束�！�
她只是宮中一小小美人，禁軍守衛(wèi)宮闈，事務(wù)繁雜，不僅需要武力，更考驗(yàn)人情世故，保不齊得罪了哪位貴人，便有生存之憂。
可若能得周旖錦替魏璇作保，便可免去許多麻煩。因此張美人也顧不上臉面，低聲下氣請求。
張美人她手捏著袖子，因?yàn)樽约哼@有些大膽的請求，不安地看著周旖錦的臉色。
她卻想不到，面前素來清高冷傲的貴妃娘娘，正因?yàn)樗痪洹坝羞`禮法”而心中不安，臉頰也漫上一絲紅暈。
她身為后妃，脫了繡花鞋踩在魏璇肩膀上跳窗，是不是有違禮法？曾與魏璇夜間私會，是不是有違禮法？她還在火場被他抱出來，從懸崖底被救下?lián)е难蘖四敲淳谩?br />
周旖錦越想，腦子越混亂，臉上一片酡紅逐漸蔓延到耳根。
張美人不過是托她在宮中庇護(hù)魏璇一二，她都在想些什么呢？周旖錦有些羞惱地低下頭，自嘲想著。
“娘娘可是不舒服？”張美人的話打斷了她心里紛雜的思緒，見周旖錦眼睫輕顫，面泛紅暈，她不免有些擔(dān)心。
聞言，周旖錦驟然回過神來，對上張美人關(guān)切的眼神，心虛道：“……本宮只是有些熱了。”
張美人絲毫沒有懷疑，反而趕忙吩咐道：“快、快把窗子打開。”
翠微宮一番鬧騰，周旖錦看著時(shí)間，請人去主殿請胡美人來。
話音一落，便聽見男子清潤的聲線：“母親，兒臣尋你好久�！�
魏璇踏入宮中，迎面便看見張美人身邊的周旖錦，話語頓住，眼神中卻閃過一絲驚喜。
“微臣參見娘娘�！彼蛳滦卸Y，神色微動(dòng)。
早知道她要來，他今早就該好好梳洗打扮一番。魏璇心道。
“本宮想煩請質(zhì)子殿下，幫忙看一下胡美人的病情�！敝莒藉\開門見山，示意他坐下。
聽了緣由，魏璇雖有些驚訝，但不過片刻便整肅神情，說道：“微臣當(dāng)為娘娘鞠躬盡瘁。”
他將身側(cè)的佩刀摘下，交到小廝手里，眼神從她身上輕輕掃過，忽然覺得她比往日有些變化。
周旖錦臉頰浮著榴花般的淺紅，眼神觸及她含著一汪秋水的眸子，她卻立刻一抿那更艷麗的嬌唇，避開了去。
魏璇雙手交握，心里雖費(fèi)解，卻也不敢多問，甚至眼神在她身上多停留一會兒都好像是罪孽一般。
等了半晌，主殿回來傳信的小宮女面色猶豫，跪在地上，支支吾吾道：“稟娘娘，方才皇上去胡美人處了……”
聽聞此事，三人面面相覷。張美人有些膽顫，聽聞貴妃娘娘最是癡戀皇上，可這陣子皇上都不怎么踏足后宮，頭一回還是來了胡美人這兒，若是娘娘大發(fā)雷霆……
然而，她預(yù)想中的場景卻沒有出現(xiàn)，周旖錦只是愣神了片刻，有些無奈道：“即是如此，那本宮也不叨擾了，改日再來便是。”
她將茶一飲而盡，起身欲行，才走到門口，忽而傳來一聲清脆的女聲：“娘娘，嬪妾來遲了�！�
轉(zhuǎn)過頭去，回廊下正是胡懷瀠，她穿了一身翠綠衣衫，欠身行禮，雖面色還是憔悴，但已有幾分俏麗的生氣。
看出周旖錦眉眼間的疑惑，胡懷瀠解釋道：“皇上……只是來看望嬪妾的病情，見嬪妾并無大礙，便回去了�！�
胡懷瀠沒說的是，她心里念著周旖錦來了，魏景問她是否要陪她坐一會兒，她頭一次回絕了。
“那正巧，”周旖錦有些高興，上前招呼她：“快進(jìn)來吧�！�
胡懷瀠謝過，魏璇便替她把脈，沉思片刻，說道：“胡美人屬心氣不足，虛火乘脾，恐由憂勞所傷，微臣給您開副方子，照著抓便是�！�
隨即，提筆在宣紙上落墨，他字跡剛勁有力，細(xì)細(xì)看去，又謹(jǐn)致懷柔，眾人都屏住呼吸，仿佛在欣賞傳世之作。
周旖錦眼神一動(dòng)，屏退下人，殿內(nèi)只剩胡懷瀠、張美人和魏璇，于是放下心來，問道：“質(zhì)子殿下，先前太醫(yī)說胡美人不能再有孕，依你看，可有解決之策？”
“這毒性雖深，但并非無解，只是……”魏璇手指摸了摸鼻子，看著周旖錦的目光，有些猶豫：“只是需要一味珍貴的藥材，方有機(jī)會治好。”
聽聞他的話，胡懷瀠眼神忽然一亮，手指緊緊捏著袖子，聲音都有些顫抖：“真的……有機(jī)會治好？”
“什么藥材？”周旖錦略微蹙眉。
“是西域雪山上生長的一味奇藥，對解馬錢子之毒效果很好，只是那藥材生長在高山之巔，數(shù)百年一結(jié)實(shí)，求者趨之若鶩，是為有價(jià)無市之寶。”魏璇沉聲答道。
胡懷瀠眼中的神采驀然黯淡下去。她從小的認(rèn)識里，父親送給一些高官的奉禮里，能有棵人參已經(jīng)是不得了，更別提這千金難求的藥材。
“娘娘……還是不必了�！焙鷳褳u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忍著沒落下淚來，拜了一拜：“今日之恩，臣妾萬分感激�！�
周旖錦卻輕輕搖了搖頭：“勞煩質(zhì)子殿下盡管去尋藥，一應(yīng)銀錢從本宮私庫出，不論出多少，都不必計(jì)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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