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淵眼神黯淡下來，看著蘇瑾痛苦，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聲音里的歉意更濃，“其實我第一天見到你，便知道你的事情。為了護你周全，我投身宸王府，只為圓后輩兒孫的允諾，可天機不可泄露，恕我無法對你們明言。”

    后輩兒孫的允諾？蘇瑾心里陡然一震，雙腿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一種震驚混雜著激動與被欺騙的感覺直擊腦門，直接將她擊潰，她整個人踉蹌了兩步，然后頹然倒向了身后的花梨木太師椅中，事發突然，她的后背狠狠撞擊在太師椅的高背上，痛得她身體無意識蜷縮在一起，好半天才習慣下來。

    好在后背的鈍痛讓她逐漸回過神來，在沐春跑過來查看自己之前，她看見了面前張景淵眉宇之間一閃而過的擔憂，右手抬了又放，像是也想沖過來，最后又放棄了。

    張景淵朝著蘇瑾走近了兩步，抿了抿唇，看見她朝著沐春搖搖手表示無事后，他的表情陡然嚴肅起來，再開口，便再無剛剛的歉意與擔憂。

    張景淵恭敬朝著蘇瑾深鞠一禮，然后言辭鄭重地對她囑咐道，“王妃，剛剛天師與你說的話，你可千千萬萬不可輕視，命終有運，不可違逆。”

    不可違逆，不可違逆，不就是說我不能自殺嘛。蘇瑾將手死死捏在太師椅扶手上，心里翻江倒海，無論如何都無法平靜。

    自己明明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了，自己明明都已經死心了，可事到臨頭，卻告訴我走不了，也死不了，難道命運就這般捉弄我嗎？

    還要留在這里，還要留在這樣的傷心之地，還要面對趙翊和他的冷漠。曾經獲得多少，再失去時，就會有多難過。

    正當蘇瑾垂頭沮喪地坐在椅子上時，淚盈盈的沐春突然朝著張景淵走近了一步，殷切地看著他，問道，“你和我說一句實話，我和你，究竟還有沒有可能？”

    這話將其他人都嚇了一跳，在這個年代里，女孩子怎么可能會主動問出這樣的話呢，但和蘇瑾待了許久的沐春早已改變了許多的想法，如今此情此景，她根本無暇思慮周全。

    張景淵顯然沒有想到會有此一問，尷尬地無所適從，他無意識地將視線投向了沐春身后的蘇瑾，然后深覺不妥，又連忙收回視線，回頭瞥了一眼張子賢。正當二人僵持之際，門外突然沖進來二人一猴，率先跑進來的是孩童模樣的玉虛。

    玉虛一進來就朝著蘇瑾跑了過去，一把就抱住了她，“申晷說你要走？你不要小魚兒和宸王殿下了嗎？”

    他的這話說得既快又響，眾人一起將目光投向了那個叫申晷的猴子，尤其是張子賢的目光，更是充滿了詢問和責備，嚇得申晷怪叫一聲，竄進了站在廳中的青巳身后，然后探著腦袋沖著出賣自己的玉虛齜牙咧嘴，以示不滿。

    蘇瑾被他撲在身上，聽著他的話，就像是一把把鋼刀一下下刺在她的心上。她如何能放得下自己的孩子。可是，她其實也是個孩子，她也有父母，她舍不得小魚兒，也舍不得千里之外的父親和母親。

    玉虛才顧不上這些，抱著蘇瑾就不撒手，一個勁地問著，“漂亮嬸嬸，你為何要離開？”

    青巳的臉色也不大好看，看著蘇瑾的眼神里也充滿了詢問和疑惑，但是他還是像一個大哥哥一樣的，上前一步將耍賴賴在蘇瑾身上的玉虛拽了起來，冷著臉訓道，“規矩點，誰都敢往上撲！再不老實，小心我把你翻過來！”

    玉虛實際上是一只得了道行的烏龜，故而“翻過來”的警告對他十分有效。被青巳這么一威脅，玉虛雖然因為被人拎走而郁悶，但是也不敢再造次，只得乖乖站在青巳旁邊，不再輕舉妄動了，只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還看著蘇瑾，一副委屈問詢的模樣。

    就在這時，蘇瑾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腹中的孩子狠狠踹了她一腳，疼得她一個激靈。這一下踢醒了蘇瑾，她逐漸從自己的悲苦之中緩過神來，注意到了此事淚水連連的沐春。

    蘇瑾伸手安撫地撫了撫自己的肚子，然后起身走到沐春身邊，拿出帕子幫她擦去眼淚，站在她身邊對張景淵和張子賢兩兄弟道，“事到如今，說什么也沒用。你們是什么身份，于我而言，也并無什么差別。”

    蘇瑾的話突然頓了一下，因為她清晰地看見了張景淵眼中流露出受傷的神情。

    蘇瑾心中一驚，覺得是自己的話講得太重了，連忙開口想圓一下剛剛自己的話，“我既然能來到這里，那么無論你們是誰，有什么樣的神通，都不奇怪。既然我的事已然如此，看起來我只能接受，別無他法。”

    看見張景淵的神色，蘇瑾在心里舒了口氣，表情卻依舊地嚴肅，“不過，張伯璟……張、景淵，我這妹子，”她邊說邊扶著沐春的肩膀說道，“你無論是什么身份，也應該對她負責。”

    張景淵的眼眸中透著復雜的神情，看向沐春的目光卻帶著一份鄭重，他沖著蘇瑾點了點頭，轉而對沐春說道，“我雖修道，卻可以娶妻生子，但我一心向道，并無更多精力放在男女之情上。你若肯，我便對你負責到底。”琇書網

    我可以娶你，但是我不愛你？

    這是什么混賬話，這不就是渣男嗎？

    蘇瑾聽得眉頭一跳一跳的，從來沒見過一個人能將這么渣的話這么輕巧自然的說出來，張伯璟，我看錯你了！

    蘇瑾心中窩火，握緊了拳頭剛準備出手教訓，卻沒想到身邊的沐春猛然點了點頭，看向張景淵的眼神也滿是殷切，看得蘇瑾渾身雞皮疙瘩——這就沒轍了，蘇瑾眨眨眼睛，手上的力道卸了，心里涌起的憤怒之氣也逐漸消散了。

    感情這種事情，大都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外人半點插不上手。

    回宸王府的路上，蘇瑾看著身邊一臉幸福模樣的沐春，感覺有些扎眼，可靜下來以后，又有點艷羨。為了避免尷尬，她假裝無意地撥弄著車里內飾上的尾穗，心里也開始思索起自己和趙翊之間的關系。

    既然暫時走不掉，那么和趙翊這些天的矛盾和冷戰就一定要面對，不能再像個鴕鳥一樣的逃避了。她要開始面對趙翊的冷漠，面對他新娶進門的妾室，要面對趙愉身份的問題，更要考慮自己肚子里的這個小家伙的未來。

    想著想著，她就苦澀起來，就第一點，就很難解決呀。就是到了現在，她都不知道原本對自己知冷知熱的暖男趙翊，怎么就突然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對他不僅冷淡無情，而且還故意娶了個妾室回來氣她。

    總要當個明白鬼，我總不能死得糊里糊涂吧。

    她在心里悲涼又委屈地想著：即便是和他撕破臉，也要弄明白究竟為什么會發生這一場莫名其妙的冷戰，即便是為了讓自己“死個明白”，也好過如今這樣半死不活的吊著。

    于此同時，宸王府外書房內，平日里與宸王趙翊交好的大臣們正齊聚議事。

    “殿下，自您和王妃娘娘牽扯進謠言風波后，您的兵權便被九殿下奪去，這些日子，九殿下西營練兵，東郊平亂，一刻也沒閑著。他原本就是領兵的，這幾件事做得都很漂亮，不僅得了民心，圣上也是諸多褒獎，長此以往下去必是大患，殿下不得不防呀。”

    “是呀殿下，宮里圣上一直寵幸九殿下生母惠貴妃，如今又沖著九殿下。殿下可別忘了，從前圣上就屬意立九殿下為太子，若不是幾年前他執意離京，恐怕如今已是太子了，如今九殿下回朝，又深得圣上歡心，恐怕比當初的廢王更難……唉……”

    “據說從前跟著廢王的那些大臣都紛紛投靠了九殿下，還有六殿下，說是與九殿下也私交甚好。六殿下雖說從來不參與黨政，手上也沒有實權，可是他一直插手京都商行，滿京都大半的商行背后的金主可都是六殿下呀。殿下，這可都不得不防呀。”

    大臣們個個滿頭大汗地說著，一句一句都在訴說著如今朝中局勢的危機，可坐在書案后面的趙翊卻魂不守舍，眼神空洞的發愣，一句回應都沒有。

    自一大早木青和他匯報，蘇瑾去了天師府后，他便心神不寧，直至現在。

    “殿下！殿下！”趙翊的恩師——時任國子博士的史浩史大人看出了他心不在焉，擔憂地上前輕聲喚了兩句，這才讓趙翊回過神來。

    “老師，怎么了？”趙翊茫然回神，輕聲詢問。

    史浩何等聰明，看趙翊的反應便立即察覺出了他不對勁。他沒有聲張，只沖著趙翊不露痕跡得搖了搖頭，然后轉身對著那群著急上火的大臣道，“諸位大人莫急，殿下這幾日為了這些事情也是寢食難安，不過這些事情都要從長計議，不能急于一時。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各位大人還要上朝，大家先回去吧，容殿下想一想再做決定。日后，殿下還要仰仗各位大人出謀劃策，各位可也都要保重自身呀。“

    “史大人，殿下他……”武將桑啟磊是個粗人，沒明白他們的意思，只是眼看著史大人在幫著宸王下逐客令，心中著急便也顧不上許多，急急忙忙上前攀上了史大人的袖袍想問個究竟。

    此刻的趙翊終于回過神來了，連忙站起身，順著史大人的話道，“諸位大人，本王剛剛在想九弟奪權之事有些失神。但各位大人剛剛的肺腑之言，本王已記在心中，此事的確需要從長計議。不過諸位大人所說的奪回兵權一事，本王與諸位大人意見一致，此事宜早不宜遲，還仰仗各位大人出謀劃策。”

    說著，趙翊十分恭敬地沖著眾人深拱一禮，態度十分謙遜恭敬，一點皇子的架子都無，令在場所有人為之一震，一個個惶恐不安地跪倒在地，俯首便拜，口中大聲暢道，“微臣惶恐，微臣自當肝腦涂地，以保殿下和天玄國昌盛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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