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時，圣上似乎心神不寧，對于文武百官的朝拜和上奏都顯得心不在焉的，還一個勁地揉著眉頭和太陽穴，看著就像是有了什么煩心事。趙翊身處親王位，離圣上十分近，將此情形看了個一清二楚，但是他發現同樣看見的衡王趙凌并沒有開口詢問，便也多了個心眼，沒有開口詢問，而是預備側面了解。

    散朝后，趙翊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借著去宮中給母妃請安的由頭進了宮。

    宸王的母妃是圣上寵愛的如妃娘娘，但因去年秋日里頭受了風寒，引發了舊日的咳疾，便躲在宮中養病，很少出去走動，這病一養就是小半年。也正因如此，趙翊這些日子進宮的次數勤了些，也沒有引起別人的懷疑，因為探病和床前伺候，都十分的順理成章。

    趙翊來玉宸宮的時候，如妃娘娘正在自己的寢殿中制香，滿屋子的薄荷草味道，聞得人頭腦十分清醒，甚至有些嗆鼻。

    “母妃。”趙翊由宮女領著進了玉宸宮正殿里，瞧見坐在桌前正用碾子細細攆著荔枝殼的如妃喚道，只見如妃娘娘的面前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香料，但是仔細分辨起來，便會發現絕大部分都是身邊的食物或植物，比如風干的荔枝殼、柑橘皮、各色花汁、干花等等，很少有特別名貴的材料。

    如妃停下手上的動作，微笑著招呼他坐在自己的身邊，然后又繼續攆了起來。如妃娘娘一向喜愛制香，但宮里人知曉的不多，她制作的絕大部分的香都是給自己焚著用的，很少送人，怕被陷害，也怕被人利用。

    “母妃怎么不讓她們幫您一起弄，非要勞累自己？”趙翊自然地接過母親手上的碾子，幫著攆了起來，“母妃今日怎么想起來制香？還用了這么重的薄荷葉？”

    “嗨，整日呆在這宮中，若不做些事情，哪里能打發時間？”如妃拿起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然后指著已經制好的香道，“這幾日宮里不太平，惠貴妃和武妃相繼病倒了，我想著薄荷葉既能明目清腦，又能驅晦避禍，所以特特制了這許多的留蘭紅寧香，預備讓輕紅輕玉她們在我們宮里的各個院子里各個地方都焚上，去去晦氣。”

    “惠貴妃娘娘和武妃娘娘都病了？什么病？”趙翊眉頭微蹙，他似乎找到了圣上今早頭痛的原因了。

    “太醫查了多日了，也不知道具體是什么病，一開始說是風寒，但如今看起來，并不是。”如妃搖了搖頭，拿過攆好的荔枝殼磨，細細加進薄荷膏中混合，“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一開始先是武妃，說她頭疼，渾身沒有力氣，太醫來看了，說是感染風寒，用幾貼藥就能見好。可沒想到治了幾天后不僅沒見好轉，反而病癥更嚴重了些，夜里說是起了高燒，還會夢魘。原先我們大家只以為是武妃她得了什么怪病，才會如此，可沒想到崔貴人也跟著病倒了，癥狀和武妃的相似，先是頭疼，渾身無力，幾天后就開始高燒不退，夢魘驚厥。昨夜里惠貴妃娘娘也發病了，癥狀也和她們一樣……”

    “這么奇怪？”趙翊眉頭緊鎖，接過母妃遞過來晾干的柑橘皮，繼續攆起來，“父皇如何？”

    如妃一邊搖搖頭，一邊將小爐子點燃，將剛剛混合好荔枝殼粉末的薄荷膏放在爐子上的銅鍋里熬，“你父皇倒是無恙，這病十分蹊蹺，都是后宮婦人們得了，沒聽說有宮人或是侍衛得了，興許只感染女子吧。”

    原來如此，這就解釋了圣上為何會如此的苦惱，原來是后宮之中突現怪病。

    “母妃，您怎么樣？我前兩日問夏公公，他還說您還在病中起不來床。”

    “我無事，其實武妃病了，我就察覺出不對勁，所以索性稱病躲懶，躲在宮里不去見人，也好過被人算計，”如妃溫柔地搖了搖頭，“有輕紅她們在，你不必為我擔憂。對了奉之，昨日是愷兒滿月宴吧。我已有一個多月沒瞧見瑾兒和小魚兒了，等這一陣子的風波過了，瑾兒身子再恢復些，你帶著瑾兒，愷兒還有愉兒一起進宮來給我瞧瞧。”

    “好，愷兒還太小，不曉事，小魚兒倒是思念祖母了。”

    談起小孫子們，如妃滿心滿眼的笑意，兩個人又說了會兩個小家伙的趣事，趙翊這才起身離開。臨走前，他不放心母親，又囑咐了好幾句。

    送趙翊出門的是玉宸宮里一直伺候著如妃娘娘的輕紅和輕玉這兩個大丫鬟，趙翊故意步伐緩慢，待走到了玉宸宮宮門口，趙翊對輕紅和輕玉問道，“輕紅姑姑，輕玉姑姑，母妃剛剛說的，宮里接連妃子重病，你們可還有什么要和我說的？”

    輕紅和輕玉兩人互相對視一眼，皆重重點了點頭。

    輕紅和輕玉是如妃娘娘從母家帶進宮中的丫鬟，是從小和她一同長大的，最是親近的，在宮中也最信任的，她們一直在如妃娘娘身邊伺候，趙翊小的時候，也曾照顧他長大，所以她們倆的話，趙翊是能夠全信的。

    據她們倆說，宮里突然有人重病，其實是從半個多月前開始的，也就大概是趙愷剛出生不到十天的時候。起初并不是武妃娘娘得病，而是惠貴妃宮里的兩個宮女。因惠貴妃娘娘在宮中得寵，這兩個宮女又是惠貴妃娘娘親自提拔的，所以惠貴妃宮里特意去太醫署里請了位太醫過來給她們倆診治，請來的太醫是今年剛考入太醫署的，姓劉，因為剛入太醫署，又沒有根基和后臺，所以向這種給宮中宮女太監瞧病的活，多半是會扔給他做。

    這位劉太醫倒也認真負責，他給這兩位宮女診斷出來的癥狀，是普通的風寒，于是他給她們開了一個療程的方子，叮囑她們定時熬煮藥喝。可誰也沒想到，這兩個宮女吃了太醫的藥，不僅風寒之癥沒有得到緩解，反而愈發嚴重，到了第三日的傍晚，這兩個宮女突然惡寒發熱，其中一個高燒燒到半夜，沒有瞧見第二天的太陽，就燒得直翻白眼，直接死了，第二個人也只是撐過了一夜，挨到了第二日劉太醫趕來，也白眼直翻，撒手人寰。

    起初，這件事情宮里人都沒有太當回事，因為宮里人實在太多了，真因病死一個兩個，根本沒什么，就是每日里被罰的死個一個兩個的，都不會有人覺得新奇的。大家只以為這兩人福薄，剛被惠貴妃從制衣局里提拔去了惠貴妃宮里當差，終于擺脫了每日里沒日沒夜的做苦工的日子，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卻沒想到只是受了風寒，就糊里糊涂的死了。

    宮里人忘性大，大家誰也沒有往重病上去想，只是談及此事時，都有些遺憾唏噓，事情沒過兩天，就都不在談論了。

    這件事情過了約莫一周后，御膳房里的一個嬤嬤也發了高熱，因高熱多日不退，她手底下的宮女就去太醫署里求藥，那個年輕的劉太醫原本就是主要負責替宮人瞧病的，他擔心和上一回病癥相似，便親自去看了，結果果然前期癥狀與惠貴妃宮中的那兩個宮女相似，也是先頭痛、渾身無力，過了兩日后才開始發熱的，只因為她身份低微，所以之前有這樣的癥狀后，她只是硬撐著，直到發熱撐不住了，才告了假休息。可是這個嬤嬤的情況與那兩個死掉的人也大有不同，至少嬤嬤已經發熱多日了，除了難受之外，卻還能活著。

    劉太醫發覺情況不對，立即將事情的始末緣由上報給了太醫署的醫正呂太醫，并請求呂太醫安排其他太醫同他一起前去診治，因為他擔心一個問題——這個病癥是否具有傳染性。

    經過好幾個太醫的診斷之后，大家依舊得到了同樣的一個結論——這依舊是風寒，且不具有傳染性。

    只不過這幾次患病的都是身份低賤的宮人，太醫署中人雖然對于自己的束手無策而感到難受，卻都不擔憂。

    又過了三天，這一回太醫署算是有麻煩了，因為這一回，是貴人中招了——宮中的武妃娘娘突然也出現了頭痛眩暈和渾身無力的癥狀，得了信的太醫署的醫正呂太醫立即帶著自己最得意的幾個門生一起前去看診，在幾位太醫輪流診斷過后，呂太醫想起了劉太醫之前報備的情況，心中的擔憂如同洪水猛獸一般得將他吞沒，可即便如此，眾人還是和劉太醫診出了一樣的結論——風寒。

    后來的事情和如妃娘娘說得便并無出入了，崔貴人緊接著也中招了，最后是惠貴妃，可這件事情最可怕的問題還不止于此，最可怕的是，大家都清楚，這可能并不是結束，而僅僅只是一個開始。這件事情圣上十分重視，特別是惠貴妃中招后，圣上震怒，限太醫署三日內想出診斷對策出來，否則惠貴妃有什么三長兩短，太醫署中所有人，都要與她一起陪葬。

    如妃娘娘其實也對外稱病，只因秋日里咳疾犯了，到了冬日小心養著，如今才好了些，如今宮中多事之秋，如妃娘娘便囑咐自己宮中的人，對外宣稱自己咳疾未愈又引發了頭風癥，一直躲在自己宮里避禍，也還算安然無恙。

    這件事情著實蹊蹺，宮里已經有流言傳出來了，大家都說宮里不干凈，有往年間被害的鬼魂，正在找人索命。這件事情后來越傳越邪乎，被傳得最多的版本，就是惠貴妃娘娘宮里從前死掉的兩個宮女覺得死得冤枉，便化作厲鬼在宮里作妖，企圖讓其他人和她們一樣，高熱而死。

    趙翊臨出宮門前，特意找了圣上身邊伺候的夏公公問話，得知了一個最新的消息：圣上已經命人去尋張天師回京了。

    看來圣上已經聽信了關于厲鬼索命的傳言，所以才會迫不及待得將剛出發一個多月的張天師召回京來，此事定然不簡單。

    從墨韻閣中用完午膳后，趙翊立即回了外書房，請了張先生前來商議，預計將今日打聽到的蹊蹺事情與張先生好好分析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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