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心中的殺意到達頂點,  但望著桌上的一片狼藉，心中的怒火卻詭異的平靜下來。

        原本是被派去查曹家，卻無意間捅出大秘密的官員沉默的站在桌旁,  冷汗流了一身,  他看著一地瓷片，發覺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能盡力縮小存在感,  但內心的恐懼卻有些按捺不住。

        他跟著明珠多年，名為下屬實際上算半個幕僚，所以追查曹家的事情才落在他頭上。

        哪知查出這么個鬼結果！他可是知道明珠對于大阿哥長子的身份有多看重。

        現在這個情況能坐得住才怪。

        等到明珠發泄完，按著書桌坐下，官員才斟酌著開口：

        “大人,  據說曹祤身體不好，要不趁現在,  讓他神不知鬼不覺的”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只要人不在了，身份再尊貴又如何,  再說現在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明珠沒有回答,  此時他已收斂起外放的情緒,  似乎想到了什么關鍵點,  但一時半會卻也說不上來。

        于是擺擺手，示意手下先不要說話,  讓他靜靜。

        明珠沉思片刻，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在腦中過了一遍又一遍。

        殺曹祤，為什么非要殺了呢，大阿哥容不下一個嫡長子，太子就容得下嗎。

        明珠猛然睜大雙眼，對啊,  大阿哥會因為曹祤的存在而失去長子的身份，那同樣對太子來說，也會失去嫡長子的身份。

        利用好了，曹祤就是個最好的棋子。

        一直緊皺的眉頭緩和下來，明珠側頭問道：“你覺得太子要是知道曹祤的身份，會怎么做？他容得下曹祤嗎”

        手下一愣，旋即領悟了這句話的意思，他搖搖頭：“容不下。”一個半路冒出來的哥哥怎么能跟皇位比。

        他家大人是想借太子的手來動曹祤嗎。

        明珠嗤笑一聲：“你看，你都這么想了，別人也會這么想，而且太子容的下又怎么樣，只要讓人以為太子容不下就行了。”

        他何必弄臟自己的手，太子這把刀不用太可惜了。

        皇上對曹祤明顯很愧疚，一直以來對曹家各種施恩，估計就是想要補償他，那把曹祤當成誘餌，讓太子或者索額圖對曹祤動手，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一箭雙雕，不外如是。

        官員瞬間反應過來：“下官明白了，現在就要引索大人來查曹家嗎？”

        “不，不，現在還不是時候，。”

        明珠否定了手下官員的建議，殺手锏得用在刀刃上，如今的形勢還遠遠沒到雙方亮底牌的那一步。

        以他對索額圖的了解，這個人要是知道曹祤的情況，多半會千方百計瞞著，根本不會告訴太子，他既舍不得對曹祤下手，又舍不下曹祤嫡長子的身份，但哪有兩全其美的事，太子和曹祤只能二選一。

        如果索額圖沒法做選擇，他不介意幫他這忙。

        “其實，也不一定要把曹祤的身份透露出來。”官員沒頭沒尾的突然冒出一句話，讓明珠感興趣的抬起頭。

        “說說看”

        “咱們完全可以誤導太子對曹家動手，江南形勢復雜，只要讓太子誤以為曹家會擋了他的路，對曹家動手，到時渾水摸魚就方便了。”

        明珠眼中精光一閃，太子只要動了手，他就能給他按的死死的，只需要在事后偽造證據，讓皇上查到太子知道曹祤的身份，卻選擇了動手就行。

        在氣頭上的皇上肯定不會細查，索額圖的維護只會被當成狡辯。

        只要把握住時機，完全可以一次性將擋在大阿哥前面的人全部解決掉。

        再不濟，還能用老一套，讓人假裝太子的人去動手。

        就是這動手的人選得細細斟酌才是。

        江南他們暗地里人不多，用一個少一個，想到這他嘆了口氣，想起幾年前莫名其妙背叛的魏千山，當時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把人扶持起來的，就那么死了。

        事后為了填那賬本的坑，還折了不少人進去擦屁股。

        這次得好好籌謀一番才行。

        還有就是曹祤在“太子動手”之前一定不能出事，別到時候費心費力把太子引去，結果曹祤在那之前就出了事。

        那可真是鬧大笑話了。

        曹祤身份的證據也得銷毀掉，知情人最好能讓他們閉嘴，他能查出來說明別人也能查出來。

        必須要保證不能被他之外的其他人知曉，明珠瞇著眼決定要先為曹祤保駕護航一段時間。

        目光瞟到一旁的官員，明珠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事情辦的不錯，這次的功勞先記下，你在這個位置也這么多年了，也是時候該動一動。”

        官員興奮之色難以掩飾，他原本就擔心知道的秘密太多，一個鬧不好怕是沒法走出明珠的府邸，現在看來大人還是非常信任他的。

        但還有件事不處理好，他怕是也沒什么安生日子過，想到這他趕緊道：

        “謝大人，下官還下給手下人討個賞，這次他們也出力不少，還請大人找個莊子讓他們安享晚年吧。”

        明珠瞇起眼：“是這個道理。”

        兩人相視一笑，官員就提出了告辭。

        等下人將書房收拾好，還坐在書桌后遲遲未動的明珠提筆寫了一封信，用火漆封好，讓管家將信送往江寧。

        管家聽見收信地址有些詫異，不是很確定的看向明珠。

        “大人，這”如果他沒記錯，這位上次幫忙的時候，已經說了是最后一次的，而且您不是也同意了嗎。

        明珠猜到了管家的疑惑，不甚在意的擺擺手：“送去吧，這點小忙他會幫的。”

        管家低頭不再言語默默退下，心中卻覺得有些不妥，那位辦事靠譜不假，但不是什么好說話的人吶。

        明珠放松身體靠在椅背上，頭微微抬起，目光在房梁上停留許久，在動手之前還有一件事必須要確認，他手下的人當真是偶然查到曹祤的身份問題的嗎。

        ——

        要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除了你自己，就是你的敵人，所以明珠對索額圖心理的猜測幾乎全中。

        此時索額圖心里正在天人交戰。

        剛得知曹祤身份的時候，他真的差點就一口血噴出來，那可是嫡長子啊，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留下曹祤，現在哪還有大阿哥什么事！有誰比曹祤更名正言順！

        我的皇上誒，您可真會開玩笑啊。

        索額圖來回在書房逛了百八十圈，恨不得把地都踩出幾個洞，他原本是怎么想來著，通過曹祤的身世綁定曹家，讓曹家成為太子的錢袋子。

        那現在是什么情況，確實是證明了曹祤是赫舍里的血脈，也綁定了曹家，但怎么他就變成太子的親哥了。

        這跟說好的一點都不一樣，索額圖心中在咆哮，皇上，狠還是您狠吶。

        那讓他現在怎么辦，索額圖深深地糾結了。

        怎么說呢，大概就是曹祤的存在證明了大阿哥不是長子，這是好事。

        但曹祤的存在也讓太子變得尷尬起來，而且曹祤被送走多年，不那么的經得起推敲，皇上也沒有將其接回的想法。

        他還有些擔心曹祤身份泄露的話，太子會不會覺得威脅到自身地位，然后有什么想法，如果太子真的有什么想法，他是幫太子，還是幫曹祤呢。

        又或者他直接趁現在直接替太子除掉這個隱患？

        腦補的越多索額圖越不知所措，半晌后，他首先放棄了通過曹家控制江南的想法。

        皇上對曹祤很愧疚，應該在曹家放了監視的人，所以他不管是派人聯系曹家還是派人接近曹家，都是將自己放在皇上眼皮子下。

        隨即，他想明白了一件事，難怪之前江南那些對曹家有想法的官員都沒有下文了。

        明擺著是皇上動了手啊。

        索額圖倒吸一口涼氣，慶幸自己之前只是有想法，還沒來得及動手，要是動了手，太子都不一定保得住他。

        他再細細一想，回過味來了，曹祤也是赫舍里家的呀，只要曹祤身份藏的夠好，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

        曹家因為曹祤天然就跟太子一個戰線，康熙對曹祤懷有愧疚，見不到曹祤的情況下，對太子也會多關注幾分，畢竟是親兄弟。

        而且萬一太子出了什么事，曹祤還能作為赫舍里家最后的底牌。

        索額圖一巴掌拍在桌上，他跟這糾結個什么勁，把曹祤身份藏好了，不讓太子知道，不讓任何人知道，這對他們家沒影響。

        索額圖越想越覺得不僅要銷毀掉能查到的東西，還得保護曹祤沒病沒災，才能發揮曹祤的最大價值。

        他背著手在書房走了兩圈，叫來了管家。

        “新投靠過來的知縣叫什么來著，就是太子吩咐要照顧一下的。”

        管家當時親自去處理的此事，立時就想起來了：“老爺，叫李明禮，現在是蘇和泰大人照顧著。”

        索額圖點點頭，太子跟他說過這人是曹祤的好友，如果要拉攏曹家，可以從他下手，他也是被拉攏曹家幾個字吸引才讓人關注這人。

        “就是他，讓他過來一趟。”

        管家應聲而去，卻在即將出門的時候被攔下。

        “等等，李明禮這事讓我再想想，再想想，你先去挑幾個侍衛來，要拳腳好的那種。”

        頓了頓，索額圖補充道：“還有，讓我們在江南的人沒事不要去招惹曹家，要是有人不長眼要對曹家動手，快馬報上來。”

        不得不說，雖然明珠和索額圖兩人的心理歷程不同，想達到的目的不同，但最后在保護曹祤這事上詭異的達成了一致。

        索額圖甚至都開始想著給曹祤安排幾個護衛。

        安順海在得知兩人都選擇按兵不動的時候，不但沒失望，反而笑的很大聲，一副準備看好戲的神情。

        在他看來，現在的平靜，只是為了制造更大的風暴。

        ——

        曹家眾人在曹祤暈倒后，很是慌亂了一陣，但隨后在曹寅的安排下也沒出什么大亂子。

        曹祤在昏睡一天一夜之后，才費力的睜開雙眼，剛睜眼就感受到窗外刺眼的陽光，連忙用手遮擋。

        保持這個姿勢，他怔楞好一會兒，想到自己昏迷前的決定，忽然就笑了。

        幫太子爭皇位是可以，但還有一件事要做。

        他要看看太子是不是真心對他的，值不值得他冒著風險去算計康熙。

        所以，太子會為他做到哪一步呢？

        千萬不要讓他失望啊，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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