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暴雨，一直下到凌晨五點。窗外曬了一整個暑假的樹葉被刷去一層古銅色的陽光薄膜，顯得非常翠綠。水珠不時地墜下，砸在騎著自行車經過的人身上，倒生出一股刺穿皮肉的冰涼，讓人不禁一哆嗦。

        幾條樹枝越過柵欄，伸至窗邊。殷佩璇坐在靠窗的位置，放空的時候就把頭抵在窗檐上，舒服。連空氣都變涼了，殷佩璇覺得有點冷，但怕動靜太大惹老師煩，于是也不關窗。

        一陣風吹過，兩滴雨水從樹枝上飄落，浸在殷佩璇的卷子上。她急忙拿紙擦拭，但卷子紙太差太薄，已經有點皺巴巴的。殷佩璇有些生氣，對著窗外幾片葉子亂拍一通。轉頭，正對上數學老師陰森森的眼神，她趕緊收手坐好，輕輕問同桌沈路希一句：“講到哪了？”

        沈路希被同桌突然的問題嚇了一跳，她低頭翻了翻卷子，然后沖著殷佩璇搖搖頭。殷佩璇看她迷糊的樣子就知道，她也沒聽。

        進入高二，班主任便已定好了一系列宏圖大計，準備在這兩年大展拳腳。殷佩璇和沈路希這對同桌，是全班第一和全班倒數第一的組合，是班主任“成績幫扶計劃”的產物之一。

        但殷佩璇認為，憑借著一周前摸底考試的成績來判斷水平是并不準確的。比如沈路希，她考這么差，完全是在和父母賭氣，為了對抗父母的言而無信。說好了考進一班就暑假帶她去玩，卻給她報了兩個月的補習班。

        殷佩璇則是完全相反的情況，她是想報補習班而不得。上了高中，她就和父母提過，覺得只靠自己有些吃力，想報補習班加強一下。但父母始終覺得，殷佩璇的成績那么好，報補習班純粹是浪費錢，一直沒同意。

        下一節英語課，殷佩璇狀態時好時壞，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英語老師向來是最喜歡殷佩璇的，殷佩璇干脆肆無忌憚地靠在窗邊閉眼小憩，來恢復狀態。

        但正是由于英語老師對殷佩璇的上心情況，讓她立刻發現了殷佩璇的不對勁。于是，她喊起了同桌沈路希，“把最后一組三個問題的答案念一下。”

        沈路希猛地站起來，立著的英語書倒下去，蓋在桌子上，老師應該發現不了她寫的信吧。沈路希謹慎地從書下面抽出卷子，順便用余光向殷佩璇求救。

        看到殷佩璇在卷子上找出答案，沈路希把頭發撥到耳后，豎起了耳朵。

        殷佩璇小聲提醒：“caa”

        沈路希大聲回答：“cac”

        殷佩璇壓低了聲音，說：“不是，是caa。”

        沈路希也跟著糾正：“aaa”

        “你們兩個逗我玩呢？”英語老師也看不下去，擺擺手讓沈路希坐下好好聽。

        殷佩璇狀態不好，是生理上的。而沈路希狀態不好，是心理上的。

        暑假期間，沈路希發現自己的男朋友和別的女生打得火熱，又是一起看電影，又是一起去游樂園的。沈路希和男朋友耗了近一個月，他總算是和那女生斷了聯系，并保證以后再也不會犯類似的錯誤。

        男朋友是沈路希自己追來的，沈路希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可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在沈路希心口。從暑假到開學，這根刺都沒有絲毫松動，太難受了。

        她決定分手，寫信分手。

        信上午就寫好了，壓了一天，到晚自習第二節快結束，還沒送出去。班上沒有老師，沈路希便輕聲詢問殷佩璇的意見。

        殷佩璇沒有回話，拿便利貼寫了幾個字貼在沈路希還沒打開的書上。“我的建議是好好學習。”

        下課鈴響起，沈路希長吁一口氣，站起來，說：“走，我們去找他。”

        殷佩璇問：“找誰？”

        當然是找沈路希的男朋友，和他徹底說拜拜。

        殷佩璇其實是很支持沈路希的這個決定的。進入高二，當然學習為先。更何況沈路希的男朋友，在殷佩璇看來，出來長得好了點之外一無是處，分了也好。但她仍然要問：“找他就找他，為什么是我們？”

        沈路希解釋道：“我怕他一激動，對我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或者是不肯分手，對我死纏爛打。你可是年級第一，能鎮住他。”

        “我是成績年級第一，又不是打架年級第一，”殷佩璇用極小幅度的轉身和極不刻意的手指向了最后一排的校霸，“你應該找他陪你去。”

        “你不懂，”沈路希表示，“我們不怕校霸，我們更怕學霸。”

        最后，殷佩璇還是陪著她走出班門口。到樓梯口，殷佩璇把沈路希的手從自己手臂上推開，說：“我就在這里看著你們，有什么事我會立刻去幫你的。”

        沈路希不死心，又撲上來抱住殷佩璇的手臂，“你怎么可以臨陣退縮，說了陪我一起的。”

        “陪你走到樓梯口已經很夠義氣了。”殷佩璇始終認為，一對情侶講分手的情景，她在旁邊站著，真的很尷尬。她表示自己最多站在樓梯口，觀察著那邊的狀況，需要她的話她會立刻過去。

        “那好吧，”沈路希自知說不過殷佩璇，只能反復交代，“你就站這里看著，不能跑哦。”

        “我要是跑的話我就不來了。”

        整個分手過程非常平靜，沒有出現任何沈路希預想過的血腥事件。看著男朋友，不，是前男友轉身離去的背影，沈路希甚至有些失落。

        沈路希回到殷佩璇身邊時，殷佩璇正專心致志地看著樓上，都沒有發現她回來了。

        “喂，”沈路希拍了拍殷佩璇的肩膀，“你就是這么看著我的？要是出事了等你發現就晚了。”

        “你這不是沒事嘛，”殷佩璇自知理虧，也不解釋，揚了揚下巴，“你看樓上。”

        高二高三共用的這棟教學樓，位于學校最東端。進來之前，還要穿過一片小樹林，隱蔽，又幽靜，確實很適合高考生們。教學樓一共四樓，一二樓是高二，三四樓是高三。

        殷佩璇看著的，正是三樓，高三的地盤，一班后門口，站著一男一女。男生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遞給女生。女生接過，打開看。

        殷佩璇對沈路希說：“她會拒絕的。”

        沈路希不解，問：“為什么？”

        殷佩璇沒有回答。只見女生看完信，疊好，塞回信封里，還給男生，說了幾句話，然后轉身回班。男生站了一會兒，把信塞回兜里，也轉身走回自己班。

        “瞧瞧人家，多么果斷。”

        沈路希聽著話里有話，回擊道：“我就不果斷了是吧，不果斷怎么啦？人家是高三，當然是學習更重要，我高三我也會很果斷的。”殷佩璇拍了拍沈路希的肩膀，“你最好是。”

        “不過，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會拒絕，就因為高三嗎？高三也有談戀愛的呀。”沈路希剛問完，鈴聲響了。殷佩璇拉著沈路希跑回教室，在鈴聲落前坐到了位置上。

        這節晚自習，班主任大概是在辦公室太無聊，跑來看班。殷佩璇拿出便利貼，撕下來，貼在沈路希正在埋頭苦寫的卷子上。

        “她是林逾靜。”

        別的高三女生會不會拒絕告白的男生，殷佩璇不知道。但殷佩璇知道，林逾靜一定會拒絕。

        沈路希瞪大了眼睛，望著殷佩璇，用眼神問：真的嗎？那就是高三大神林逾靜？

        殷佩璇點了點頭。

        作為長居年級第一的人物，名字自然是響當當的。比如林逾靜，比如殷佩璇。其實，殷佩璇在初中部時，就已經聽過林逾靜的名字。但知道她的長相，還是在上了高中以后。

        那時，林逾靜高二，殷佩璇高一。第一學期的散學典禮，暨期末考試表彰大會。林逾靜作為高二年級第一名，語文英語單科第一名，以及學生代表發言，上了三次臺。殷佩璇在作為高一年級第一名上臺領獎時，和林逾靜擦肩而過。

        殷佩璇忍不住回頭多看了一眼。在殷佩璇眼里，林逾靜比她這種普通學霸還要厲害一點，她是獨生女，長得漂亮，家庭條件又好。就算同是英語單科第一名，殷佩璇只是考試成績好，讓她開□□流肯定是不行的。但林逾靜高二的時候，就能在全校同學報名參加的模擬聯合國上作為主發言人演講了。

        除了讀書厲害，林逾靜的性格也是開朗又大方，和她接觸過的人沒有不喜歡她的。怎么會有人這么完美？但她真的就是這么完美。

        真羨慕啊。殷佩璇心想。同樣是成績好，殷佩璇卻沒有那么受歡迎。大家提起她也只是會說：啊，那個可怕的學習機器。

        對于林逾靜，殷佩璇有一件事一直覺得很可惜，就是她們不能參加同一場考試，比出個勝負。真想贏她一次啊。

        晚上回到家，殷佩璇還是有點不舒服，媽媽給她找了點藥吃。吃了藥，犯困，還沒看進去書，就趴倒在了桌子上。還是媽媽楊美玲起來上廁所時，看到她屋里燈還亮著，想進來勸她別學了，才發現她睡著了。

        楊美玲拍了拍殷佩璇，把迷迷糊糊的她扶到了床上。這邊女兒是不用管，自己學到半夜，學到睡著。那邊兒子寫完作業就打游戲，怎么勸都戒不了。楊美玲想，要是姐姐的努力勁兒能分弟弟點就好了，哪怕一點也好啊。

        楊美玲給殷佩璇蓋好被子，又去看了眼兒子，才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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