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對于一群已經死掉的人來說有什么是他們能夠用來交易的呢？”

        萬星玄沉吟半刻，語氣也變得沉重起來。

        “死掉的人能夠做的事情有很多，但是這對他們本身沒有什么好處。比如他們要是隨便對別人下手的話就會折損自己的力量，做得過分了，他們自己也有煙消云散的可能。”

        所以萬星玄輕易不會往這方面去想，對于那些陰間人來說，一件事他們插手就是也將自己牽扯進了這整個因果。付出的力量和最后的損耗對他們來說是一筆巨大的支出，這也是很少有厲鬼的原因。

        因為世界上很多事還沒有到拼上自己煙消云散也要去報復的地步。

        舒沐嫻搖頭不贊成道：“你忘了一件事，他們是愿意去做的。”

        她手指彈了彈手心的鈔票：“有人已經代替他們付出了代價，不僅僅如此，甚至還能給出一些別的報仇，這樣的生意你說你做不做呢？”

        那些已經低調的人還能有什么欲望呢，不過就是困擾在人間與地獄的非人非鬼的存在，不知道是因為什么一直不能進入正常的輪回。

        這樣的生活總是會過膩了的吧，所以他們就動了歪心思。

        萬星玄不可思議道：“那些來這里的活人總不能將自己的運和命都用來交易了吧？”

        這兩樣東西對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命與運幾乎可以說是組成人生活的兩大支柱。

        舒沐嫻對這些人的心理倒是能夠理解一部分，看萬星玄還是想不通這里面的關竅，她點撥道：“你是知道這兩個東西的重要性的，丟失運與命可不僅僅是短壽和變得倒霉這么簡單。可是在其他不了解的人眼里不是這樣，你不知道人的報復心可以達到什么樣的程度，有些人，如果他死掉他的仇人就能跟著一起死去的話，他們也是愿意的。”

        說到底，他們就是沒有真正的死掉過，也沒有體驗過自己真正死后的痛苦，所以擅自看輕了自己的生命，將這件事也當做籌碼放上了天平，只是為了給另外一些人打擊。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不過這樣說起來我覺得這邊做的生意還算是有來有往的合理交易，畢竟雙方之間都是認可這樣的交換的不是嗎？”

        舒沐嫻輕快道，她心里雖然覺得通過這樣的方式進行報復是得不償失，可是架不住有人覺得這樣可以讓自己的心里更加舒服一點，既然如此她只好尊重這樣的生意存在。

        可是這樣的話他們現在的情況真是有點奇怪了。

        一項合理的交易最后能夠給他們帶來什么樣的后果呢？難道這個副本里面唯一的陷阱就是要他們在第四天的時候自相殘殺，用同類煮一鍋湯嗎？

        如果副本真的只是遮掩過的話，怎么會對之前的玩家造成那樣的后果呢？

        萬星玄突然變了臉色，低聲說道：“你看背后，新客人來了。”

        舒沐嫻秒換了營業笑容，可是這副笑容在看見來人的時候還是出現了一絲裂痕。

        來人身材很高，乍一看有些熟悉，他的聲音嘶啞無比：“給我一個塑料杯子好嗎？”

        這個人難道不是他們到達白天之后就消失了的小高嗎？

        在這一刻，他的樣子看上去和任何一個活人無異，整個人身上沒有任何昨天晚上在他們身邊的時候那種腐朽的死人氣息，反問從上到下透露著一種屬于學生的活潑與朝氣。

        假設從來沒有見過的這個人絕對不會在看見他的時候將這個少年人和昨天的半死不活的人聯系氣啦。

        舒沐嫻遞過去杯子，小高接過杯子的瞬間兩個人指尖相碰，小高的指頭上擁有舒沐嫻意想不到額熱度，那種溫熱的感覺一觸即分，舒沐嫻抬起臉來，和小高的眼神撞在一起。

        那一刻的感覺絕對不是錯覺，舒沐嫻可以肯定自己從小高的眼里看見了得意和挑釁的情緒。

        她心中沒來由地感覺，今天晚上小高不會再次來到攤位上了。

        萬星玄黏上來，小高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是昨天那個呆滯地會要自己叫他“高哥”的人，這個時候的他甚至還比自己看起來要更小、更年輕一點。

        這讓他在心里拉響了警報，這個世界上可能會有兩個長得很像的人，但是這樣相似的兩個人會同時在這樣短的時間里面被他們遇到嗎？

        小高選好了自己要買的東西，那上面的顏色五彩繽紛，舒沐嫻一時摸不透這個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結賬吧。”他眼角因為笑容而出現了一些細紋，可是看起來并不顯老，舒沐嫻清楚認識到這是一個很年輕的孩子，或許還沒有十八歲。

        他遞過來的錢上畫著鮮艷的紅色舒沐嫻一挑眉：“恐怕不是這樣的價格吧？”

        年輕鮮活的臉上立刻漫上更加虛假的甜美笑意，那一刻連舒沐嫻也覺得這個人笑起來的時候比自己還要有表演才能。

        “這就是最后的價錢了呀，畢竟我以后也不會再來買關東煮了，”小高粗糲如砂石一般的聲音在這樣的語氣里顯得格外惡心詭異，“我已經不需要這里的東西了，還要多虧了兩位老板的照顧。”

        他的眼睛刻意停留在萬星玄身上更長時間，眼尾浮現嘲諷：“還要多謝你呀，小萬哥哥，夜晚馬上就要到來了，承蒙關照，祝愿我和各位再也不見哦。”

        他轉身離開，背影很快混進普通的人群里，萬星玄捏緊了拳頭，方才那個人說的話像是一種詛咒一般，夜晚還會到來，可是夜晚里面有什么？

        聽了那個人的話，他們幾乎就可以認定這個人就是昨天的小高，只是不清楚這個人是怎么搖身一變成了這樣。

        這個城市里面還有多少這樣的人？

        反轉了黑夜與白天之后，他們從黑暗里走了出來，那么代替他們留在黑暗里面的會是誰呢？

        少年人的身影去而復返，小高的臉上露出一點刻意的親近和偽裝出的好心好意：“不要擔心哦，你們已經不用為了湯擔心了，說到底，從一開始你們就不需要擔心的嘛。”

        說完這句話的人又一陣風似的走遠了，只留下舒沐嫻和萬星玄站在原地。

        面前還圍繞著那股奇怪的關東煮的味道，聞多了之后竟然覺得這個味道其實也不是那么難以令人接受了。

        舒沐嫻低頭看了看里面的湯，這些湯和昨天比并沒有什么變化，隨著舒沐嫻攪動的動作而出現漣漪與波紋，萬星玄忽然捂著自己的肚子蹲了下去。

        “你怎么了？”

        舒沐嫻察覺他這樣的反應不是普通的肚子疼，立刻丟了勺子也蹲下身去看萬星玄的情況。

        他捂著嘴巴瘋狂咳嗽，血沫從指縫里面漏出來，將一雙手染成了紅色。低著頭瘋狂咳嗽的人似乎要將自己的所有內臟都吐出來似的。

        萬星玄的手顫抖著，劇烈、不能停止的咳嗽讓他失去了呼吸的幾乎，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他一定會因為這個原因窒息的。

        舒沐嫻試圖讓他停下來，但是毫無辦法。

        她無比希望庭鶴現在就在自己身邊，可是現在她只有自己。

        萬星玄漸漸連支撐自己身體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靠在舒沐嫻身上維持著自己上半身的姿勢，他吐出來的東西里面混雜著一些看不出來原本形狀的碎肉和白白黃黃的什么東西，看上去分外惡心。

        到了這種時候咳嗽居然也慢慢停下來了，只有萬星玄努力卻虛弱的喘息聲。

        舒沐嫻顧不上別的事，握住了這個人的手腕，感受這個人微弱的脈搏，那簡直像是一根顫抖的蛛絲似的，隨時都有可能繃斷。

        可是被握住的手腕漸漸變得冰冷，萬星玄似乎已經很累了，他靠在舒沐嫻的肩頭慢慢衰老下去，很快頭發就全白了。

        一個小白楊的人此刻像是秋天到來的樹木一樣逐漸枯黃，最后葉落。

        終于再也聽不到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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