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修蘭記
阿修,絕對從一而終,從青春期守身如玉到遇見阿蘭前的每一分每一秒。
阿修忙于學業事業,擱古代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圣人,擱現代是富貴潮頭的第一弄潮兒。
他環游世界,到處做生意,頭等艙累計里程,繞地球赤道一百圈,見過的世面,就差沒吃過人肉了。
誰能打動他的芳心?誰能承受他的柔情蜜意?
阿修年方三十幾,青年才俊,每做完一大單生意,就獎勵自己一輛新跑車,開進深山里露營,野炊,釣魚,相當于醒神,清大腦內存。
偶爾也看看閑書,聶魯達的詩歌。
他野炊的食材很豐富,冬陰功暈暈面、釣起的魚、新采的蘑菇。
這是一個明媚的星期六。
阿修不知道,蘑菇,是他命運的轉折。
等他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小橋上,海拔高處的淙淙溪流,奔騰而下,從橋下穿過。
他坐起來,發現自己剛剛躺在一個精準的人形圖里。
圖外用紅石寫著:“這里是母系氏族,你是我的財產。”
他看見眼前的小山谷,有木屋、稻田、荷塘、菜地、竹林……
他躺著的小橋邊,還有一個小小的石頭神位,砌在參天古樹下。
阿修拿出口袋里的手機一看,沒信號,也快沒電了,時間還是星期六,只不過已經從早晨,到了中午。阿修直覺自己得快點離開這里。
他爬起身,沿著路走,走了有幾個小時,他又走回來了。
天黑了,神位里有一盞松脂點燃的燈火,橋上的人形圖,那一排字,提醒他又回到了母系氏族。
阿修覺得有點可怕,下意識捂住自己的領口。
天色已暗,他聽見荷塘里窸窸窣窣的水聲,葉子搖晃的聲音。
他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她說:“你走了十幾公里,不餓嗎?我的財產。”
阿修說:“我想去洗手間。”
她說:“洗手間?天大地大,你隨意吧。”
阿修就隨意了,用手機照亮了竹林的路,等他下來,手機徹底沒電了。
阿修對著荷塘問:“你這里有車子出去嗎?”
女人說:“我不在荷塘里,我在廚房里。”
阿修看見遠遠的木屋那一個灶頭,亮起柴火,一個做飯的人的背影,他揚聲問:“你這能充電嗎?”
她說:“可以,我有太陽能電池板,充一分鐘一千塊人民幣,五萬塊封頂。”
阿修沉默了片刻,問:“包食宿嗎?”
她說:“包呀,我有一個谷倉,蛇蟲鼠蟻上不去,下雨淋不著,我給你準備一套被褥,很適合你過夜。晚飯是蓮子燉雞湯,蘑菇炒雞雜,米飯。你看怎么樣?”
阿修說:“蘑菇有毒嗎?”
她說:“沒毒。你吃完不會在橋上跳半個小時的舞,別說,跳的還挺好看的。”
阿修又沉默了。
晚飯,阿修一個人吃飯,那位女士不和他一起用餐。
她已經在小木樓二樓了。
餐桌上有一個太陽能電池板,儲電充足,電線齊全。
阿修吃飽了,很新鮮高檔的一頓飯。
雞是土雞,蓮子是蓮蓬新剝,蘑菇是新采,米是梯田稻谷。
他洗了碗,抱著電池板和被褥,到屋外竹林下的谷倉里休息。
這空蕩蕩的小谷倉,推開門,木頭材質,還有點露營的風情。
阿修睡得很香。
第二天,天亮了,他發現門口掛了一個收款碼,他老老實實打開手機,時間是星期天,他掃了五萬塊錢。
他疊好被子,要下山。
他懷疑自己下不了山。
竹林深處,柴刀伐竹的聲音里,他聽見了她的惡魔之音。
她戴著摩托車頭盔,從竹林走下來,看不清長相,細細的腰身,飄逸的秀發,遞過來一個頭盔,說:“我騎摩托車送你下去。”
阿修接過頭盔,戴上。
她從谷倉后邊推出來一輛哈雷摩托,說:“上車吧,我的財產。”
阿修想,她的哈雷摩托車,一定是到處敲詐勒索賺來的。
他坐上摩托,她騎的風馳電掣,絕壁峭崖,山道岔路太多,阿修完全記不清路線,地圖上也沒有定位,只有深山一片。
半個小時后,她送他回到了露營的跑車旁邊。
阿修連她的長相也沒看清楚,只是路上特別險的地方,他和她挨得比較近。
她走之前,跟他說明了一下,露營地小桌上,那些他采的蘑菇,哪些有毒,哪些沒毒,但最后還是建議他不要吃蘑菇了。
她騎摩托車走了。
阿修收拾了一下,也準備開跑車回家。
誰知道天下起雨來,他轉念一想,這一天一夜太詭異,他得想一想。
他躺在帳篷里,睡袋很溫暖,他想著想著,睡著了,醒來看看手機,發現時間仍然在星期六,他迷惑,打開支付憑證,他沒有支付五萬塊錢給誰的記錄。
露營的炊具里,那鍋蘑菇湯,仍然在那里。
原來,一切只是阿修午睡的一個夢。
阿修回到紅塵里,有點不思進取,過去吸引他的生意,都不能引起他的關切。
半年,他琢磨不明白,全是幻覺?還是夢?或者有一點點現實。
阿修最后為了那一點點現實,休假了。
他買了一個攝影狗最愛的長筒相機,掛在脖子上,回到半年前的露營地,還找了一個養蜂人做導游。
他說自己是制作珍稀鳥類圖冊的攝影人(狗),要在群山之中訪鳥。
阿修坐著養蜂人的摩托車,戴著頭盔,山里一下雨就有泥石流風險,沖沒道路,養蜂大叔常常繞道,有的地方能去,有的地方不能去。
阿修對養蜂人說,自己想租一個山里人的屋子,住幾個月,方便攝影鳥類。
養蜂人就帶他到各處看房子。
阿修尋尋覓覓,卻再也找不到他夢境中的原始村落。
他懷疑是泥石流的緣故,但養蜂人強調,附近幾十公里山區,有人聚居的地方,都已經去過了。
阿修也不認為自己吃蘑菇中毒后,能在小半天徒步出這幾十公里的地圖圈。
大霧彌漫的山區,一切都那么神秘。
阿修最后租了一個二層老房子,買了兩米高的大圓桶引泉水,買了太陽能電池板做了屋頂,解決了基本的用水用電問題。
食材,他一周下山采購一次,他有折疊床、折疊桌、小洗衣機、小冰箱……
他將山居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條。
他有時候開越野車在山里兜風,有時候他想再吃吃蘑菇,看看能不能回到幻境。
幾周之后,阿修已經完全熟悉了附近的山區,甚至開始辨認草藥。
他并沒有蚊蟲上的煩惱,因為他有驅蚊器。
他最后在唯一的山道路口,裝了太陽能電池板和攝像頭,有空沒空看看視頻,找有沒有騎哈雷摩托的女人。
很遺憾,他又浪費了一個月。
一個可能,這個女人不下山,另一個可能,這個女人早下山了。
當然前提是,世上有這個女人。
惆悵的阿修在山里種了一棵橙子,一棵柚子。
反正阿修已經無心理會山外的事了。
他已經要放棄了。
忽然有一天,護林叔叔上山巡邏,查看有沒有山火,告訴了阿修一個消息。
叔叔要退休了,護林員這個肥缺,可以讓給阿修做。
阿修嘆口氣。
護林員說:“你不做的話,那我讓阿蘭做,但阿蘭畢竟是個女人,要是你倆結婚的話,可以一起護林。”
阿修問:“阿蘭是誰?”
護林員說:“阿蘭是個研究員,在山上做什么植物研究,誰都弄不清她在哪座山上,幾個月不下山。”
阿修問:“阿蘭是不是騎哈雷摩托?”
護林員說:“哈不哈雷不知道,她騎的摩托是外國貨。”
阿修問:“阿蘭有聯系方式嗎?”
護林員說:“沒有,她每個月會托我買一次大米和鹽油,放在茶坡村。”
阿修忽然高興了。
阿修在護林員的幫助下,去了茶坡村。
他看到了熟悉的小橋,熟悉的神位和社樹,但是他沒有看見什么字跡,即使有,半年雨水也沖刷干凈了。
奇怪的是,他沒有看見什么谷倉什么荷塘。
毒蘑菇將一些奇怪的信息,輸進了他的大腦。
護林員走后,他在廖廖幾戶人家的茶坡村等到了天黑,聽見了摩托車進村的聲音。
阿蘭回來了,她騎的是哈雷摩托。
她取下頭盔,在神位那點亮一盞松油燈,雙手合十。
阿修看見了一個很美好的側顏。
女人轉過頭,也看見了他。
阿修上前自我介紹,要和她握手,說:“我是新來的護林員,我叫李修。”
阿蘭輕握著他的手,說:“我叫言蘭,做植物研究的。”
李修試探地問:“你見過我嗎?”
言蘭打量了一下他漂亮的臉,說:“沒見過,我應該見過你嗎?”
李修說:“半年前,你救過蘑菇中毒跳舞的人嗎?”
言蘭說:“沒救過,亂吃蘑菇中毒,應該直接去見上帝。我救他干嘛?”
李修后背一凜,他問:“茶坡村有荷塘和谷倉嗎?我見過一個女人,在荷塘摘蓮蓬。”
言蘭說:“茶坡村沒有你說的東西。”
言蘭腰肢細細,秀發飄逸,又熱又濕的原始森林鉆了一天,她要回屋洗澡了。
李修又問:“你這有洗手間嗎?”
言蘭說:“有啊,現代化鄉村嘛。你要用嗎?用一分鐘一千塊,五萬塊封頂。”
李修沉默了片刻,問:“包食宿嗎?”
言蘭說:“包呀。二樓有一個房間做民宿,一萬塊的進口床墊,枕頭是埃及棉。晚飯的話,一魚兩吃,紅燒稻花魚,魚頭鮮筍湯,主食是米飯。你覺得可以接受嗎?”
李修注視著言蘭胡說八道的小嘴唇,說:“可以。”
李修在山頂修了一個停機坪,他開直升機護林的,十分鐘兜一圈,俯瞰是否有起火點。
他還在方圓幾十公里的山頭,裝了上百個煙霧報警器。抽空還看看山口的視頻,監控是否有偷盜伐木賊。
他以一己之鈔能力,實現了現代化護林。
他干一行愛一行,還免費開飛機,帶著兩名警察哥哥,夜里開大探照燈,去震懾山里聚賭的。
效果驚人,趕跑了賭客。
但李修也得罪了本地黑惡勢力,阿森。
某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阿森用裝滿彈藥的□□,對準熟睡的李修,讓他滾出山區。
李修同意了。
李修打包下山那天,言蘭站在出山的隘口,長風吹拂,她靠著摩托車,秀發飄飄,他的越野車停下,搖下車窗。
她說:“你開飛機護林的樣子,很像動畫片里的老鼠舒克。”
李修問:“你想下山嗎?”
言蘭說:“不想,你一個月后有空嗎?我過生日。”
李修說:“有空。”
言蘭目送他開車下山了。
一個月后,李修開著防彈車進山,在山道上,養蜂人和他打招呼,說:“阿修,你回來了,山里很危險的呀。”
李修揮揮手,說:“朋友過生日。”
他的防彈奔馳車里,放著一個從五星級酒店訂做的新鮮蛋糕。
茶坡村的小橋上,海拔高處的淙淙溪流,奔騰而下,言蘭坐在李修的車里,吃蛋糕。
前后還有六個保鏢,有男有女,坐在兩輛防彈福特車里,監視附近的情況。
李修對言蘭說:“你跟我一起過生日,也有被報復的風險。”
言蘭說:“你這個蛋糕,真是高級貨。”
李修從車里的冰桶里,又倒了一杯大紅袍冰茶,遞給言蘭,說:“生日快樂。”
言蘭說:“你什么時候過生日呢?我給你還禮。”
李修說:“你不下山的話,我留三個保鏢,陪你看風景。”
言蘭說:“很貴吧?”
李修說:“一分鐘一塊錢,五塊錢封頂。”
言蘭嗆了一口。
良久,她說:“多謝你的好意。山里是我的老巢,沒道理鳩占鵲巢。”
手機響了,李修接到了護林叔叔的電話。
護林叔叔說:“阿修啊,你回來了嗎?你下山第二天,那個阿森,夜里□□走火,差點沒把腦袋崩下來。最后命大,他只廢了一只右手。法院說,阿森非法持有槍支罪,證據確鑿,前幾天一出醫院,就坐牢去了。”
李修說:“我回來了。”
護林叔叔說:“回來了就好,阿修,你曠工一個月。我這把老骨頭巡山,累慘了。”
電話掛斷,李修抬頭,看見了言蘭臉上神秘的微笑。
李修說:“你們這的人,有點暴躁,□□是很危險的物品。”
言蘭說:“很正常呀,我們這解放前,還有冰工廠呢。”
李修說:“什么冰工廠?”
言蘭說:“就是山楂味、菠蘿味的冰工廠呀。”
李修沉默了片刻,說:“我回來護林,你那里包食宿嗎?”
言蘭用勺子吃著蛋糕上的櫻桃,說:“可以。”
到了雨季,山林沒有火災風險,護林工作清閑。
吊腳樓上,阿修晾完新洗的衣服,邀請同樣因為雨季沒有進山的阿蘭下圍棋。
阿蘭拒絕了。
阿修沒有勉強,擺棋局研究。
阿蘭給蘭花們擦葉子。
他說:“除了對植物感興趣,還有什么別的愛好嗎?”
她說:“研究母系氏族算嗎?”
李修短路片刻,笑了,說:“算吧。”
偶爾,阿蘭吹葉子,用柚子葉吹,吹得清震。
阿修坐在不遠的地方聽,他不好意思每天在她家白吃白喝,漸漸負責采購食材,順便采購了高檔大冰箱、大平板電視等。
阿蘭問:“你知道一條眼鏡王蛇,值一千塊嗎?”
李修說:“那是犯法的。”
言蘭又露出神秘的微笑,李修要很后面才知道,她一露出這樣的笑容,就有活物要倒霉了。
晚飯時間,阿蘭用松木烤蘑菇,烤牛肉,細細刷了醬,還燉一小鍋西葫蘆丁豆腐湯。
阿蘭負責烤,阿修負責吃。
他吃飽了,負責洗碗。
阿蘭看著阿修的背影,想知道,這人什么時候玩膩山中過家家。
漫漫雨季,李修說自己的衣服干不了,言蘭就用火爐和竹籠,替他烘干了衣服。
李修問言蘭:“你今年幾歲?”
言蘭說:“九十多。”
李修說:“山區很保養人。”
言蘭說:“你今年幾歲?”
李修說:“三十多,比你小一甲子。”
言蘭說:“太年輕了,很多事,你還不知道。”
李修嗯了一聲。
確實,他不肯定這些冰工廠的后裔們,會不會在別人的火銃做手腳。
大霧彌漫的山區,眼鏡王蛇最喜歡吃掉別的毒蛇,這是常識。
李修看著言蘭,她溫和的氣息,圍爐烤火,兩人的臉映著火光,天雖然黑了,但四周并不陰森,也許整個山區,最平靜就是這里了。
過了幾天,雨水稍小的時候,阿蘭拿著柴刀去伐竹,阿修想幫忙,碗口粗的竹子,硬邦邦,沒砍幾下,他虎口就酸了。
阿蘭還要削掉竹子的枝枝葉葉,去頭平整,拽下山坡。
一根大竹,三五年成材,值十幾塊,滿載一車竹子,幾千塊。
阿修感覺到山里人生存的不易。
阿蘭說:“紫紋兜蘭,一級保護植物,值不少錢。”
阿修又聽見了淳樸的惡魔之音。
阿蘭忙了一個月,賣掉一貨車竹子,買了一份禮物,絨袋子裝著,送給了李修。
阿修打開袋子,燦燦的足重金條上,寫著四個字,“豐衣足食”。
言蘭說:“你哪天生日,我懶得知道,禮物提前給你,有空常來山里玩。”
電話不斷的人,護林是玩笑話,紅塵里利來利往,少不了李修這樣會看局面的人才。
阿蘭又去擦蘭花葉子。
李修收好了金條,說:“挺好的生日禮物。”
雨季放晴,李修下山,阿蘭去深山研究植物了,沒來送他。
李修回頭看了看山道,云深不知處,誰也不知道獨自慣了的阿蘭,在哪個山頭。(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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