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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阿春


清早起下雨,纏綿不絕下了一日,第二天一早,天才剛放晴。

        曹木工便神情慌張地過來拍門,趴在門上聽里面沒有動(dòng)靜,搓手在門外來回打轉(zhuǎn),才放出聲音喊了一嘴。

        來開門的是麥芽,她半打開門探出腦袋,左右打量,疑惑地問:“木工阿叔,你的木箱呢?”

        “我來得急,忘帶了。小娘子起了嗎?”

        曹木工用袖子抹抹頭上的汗,往里頭張望,面容張惶。晏桑枝正好擦了手出來,瞧他發(fā)汗成這般,心知怕是有哪兒不好。

        問道:“阿叔,可是出事了?”

        “是我家婆娘,”曹木工急切地說:“她昨日好了許多,還能自己下床,今早,今早就不能動(dòng)了。”

        “我跟你一道去看看,麥芽你們兩個(gè)留下看家。”

        晏桑枝覺得蹊蹺,按理說不可能吃過藥膳后,會(huì)出現(xiàn)不能動(dòng)的情況。

        交代一句后和曹木工往木工巷趕去,她一路走一路思忖,臨近曹家的院門口就聽見尖利的叫罵聲。

        是之前那個(gè)女人,雙手叉腰,唾沫星子亂飛,罵得起勁,“小小年紀(jì)就不正經(jīng),隨了她那個(gè)娘,賣弄姿色。”

        邊說邊還惡狠狠地?cái)f著腳底下的草葉。

        曹木工聽聞這話,猛地抬頭,青筋脹起,拳頭緊握,想要上前理論。想起什么又一下泄了氣,脊背更彎,躲避女人的視線帶晏桑枝進(jìn)了曹家。

        那婦人李氏還掩嘴笑,嘴里吐出兩個(gè)字“孬種。”

        晏桑枝瞟了她一眼,踏進(jìn)院子里,直奔曹氏睡的房間,屋子里昏沉發(fā)暗,阿春垂頭蹲在床邊。

        曹氏睜著眼,直直看著屋頂,晏桑枝站在這里能聽見外面的罵聲,聲聲入耳。

        她不言語(yǔ),直接把脈,良久才對(duì)上曹木工著急的神情,說道:“診不出旁的問題來,應(yīng)當(dāng)沒事。”

        并且曹氏這脈象比起之前還要好不少,下床根本不成問題。

        曹木工楞住,他看一眼曹氏,咂摸出一點(diǎn)異樣來。屋子里靜下來,外頭的聲音越發(fā)響亮。

        阿春也從蹲改為跪到地上,頭垂得很低,手掩在袖子里,脊背卻很直。

        “既無事,小娘子我先送你出去,最近這里也不太平,不好污了小娘子的耳朵。”

        曹木工的聲音疲憊不堪,晏桑枝卻搖頭,“讓阿春送我出去吧。”

        阿春此時(shí)才抬頭看她一眼,沒有拒絕,沉默起身。

        兩個(gè)人本來就只有一面之緣,出門的這段路誰(shuí)也沒有說話,直到阿春將手?jǐn)R在木門上,李氏還在指桑罵槐。

        “真沒見過哪家的小娘子這般不檢點(diǎn),年紀(jì)不大便曉得勾男人,那還不如去明春樓好了。”

        阿春的頭垂下來,指節(jié)發(fā)白,如同敗了的花枝一般。

        “她說的是真的嗎?”

        晏桑枝很冷靜地問她。

        阿春搖頭,死死咬住嘴唇。

        “既然她說的不是真的,那你為何要低頭,為何要捂住自己的耳朵,”晏桑枝站在那里,聲音很輕,“你現(xiàn)下該做的是,”

        在阿春不解的眼神里,她一字一句說道:“上前去撕、爛她的嘴,打得她怕你,要她日后發(fā)不出一個(gè)字來。”

        “撕、爛、她、的、嘴?”

        阿春眼底冷漠,低低重復(fù)了這句話。

        “不會(huì)沒關(guān)系,我教你。”

        晏桑枝在阿春身上,看見了當(dāng)年的爹娘死后的自己,懦弱不敢反抗。

        她說完便打開門出去,李氏靠在自家的墻上,看到晏桑枝出來,撇著嘴打量她,翻了個(gè)白眼。

        “罵夠了嗎?”

        “怎地,你還要替那小不正經(jīng)的出頭不成。”

        李氏看她瘦弱的模樣,渾然不放在心上,懶洋洋地靠在墻邊,用指甲剃牙花。

        晏桑枝正待說話,阿春手里握著一根木棍出來,碗口粗細(xì),她擋在晏桑枝面前,她說道:“我曹阿春不用別人替我出頭。”

        手里的木棍從地上重重劃過,她眼神緊緊盯著李氏,一面往前走,木棍的聲音刺人。

        把李氏盯得后背發(fā)毛,嘴里忙喊,“你莫不是還想打我不成?那你一家也不用在木工巷混了。”

        她的話音剛落,阿春就舉起手里的棍子,一點(diǎn)也不帶猶豫的,直直朝她身上打去。帶著怨氣的一棍“砰”一聲落到李氏的肚子上,所用力道之大,棍子都斷成兩截,四散落到邊上。

        李氏發(fā)出一聲尖利的哀嚎,癱在地上渾身冒冷汗,捂著肚子打滾。驚得四下人家探出頭來,李家有人跑出來,阿春卻一點(diǎn)也沒怕。

        反而蹲下來一把薅住李氏的頭發(fā),讓李氏的眼睛能看到她的眼睛。阿春笑,用邊上人家都能聽見的聲音道:“你知道我等這一日多久了嗎?你們都別過來,不然我就再踹一腳了。你罵了我一年,什么難聽罵什么,見天天的說我勾引你兒子。

        你怎么不說他惡心呢,調(diào)戲良家女。

        你罵我,即便我冤得要死,我也咬牙認(rèn)了,可你為何要罵我娘呢,把她罵得抬不起頭,癱在床上不能動(dòng)彈,日夜想著尋死。”

        阿春的眼神掃過冒頭的婦人,冷笑,“你最在意的不是你的兒子嗎?他這個(gè)人有色心沒色膽,只能占占小便宜,你說,我真勾引他,再把他告到府衙,應(yīng)當(dāng)判多少年呢?反正我也不要臉了,怕只怕你家兒子陽(yáng)事不興。”

        李氏最恨旁人說這件事,哪怕痛的要命也想過來撕了阿春的嘴,她用手踩住李氏的腕骨,聽哀嚎聲響起也沒有放腳。

        李氏的兒子臉色怒紅,他確實(shí)有這個(gè)毛病,不然也不會(huì)二十多沒娶妻,只敢動(dòng)手占便宜。

        邊上的人家打量他下半身的眼神讓他恨不得把阿春踹死。

        阿春又道:“最好別惹我,不然下一次我拿的就不是棍了。還有邊上的幾個(gè)嬸子,我也知道你們的底細(xì),你們要是不想明日一早巷里是你們的風(fēng)流韻事,以后見了我離我遠(yuǎn)些,不然我不知道自己會(huì)發(fā)什么瘋。”

        那些嬸子有人心虛,嘴里嘟囔我又沒嚼舌根,把門一關(guān)。

        李氏這個(gè)人也欺軟怕硬,而且她能看見阿春袖子里的刀,當(dāng)即嚇得發(fā)抖,她也只敢嘴上罵罵,慌得立馬冷汗直流,表示自己以后再也不會(huì)說這些事。

        阿春踢打她,“你去給我娘磕頭認(rèn)錯(cuò),不然你們李家,一個(gè)都跑不了。”

        她的目光掃過李家一排人,輕輕吐出幾個(gè)字,他們便不敢再動(dòng)。李氏哭喊著爬過去在曹氏的床前使勁磕頭,磕到曹氏坐起身來,阿春才把架在她脖子上見血的刀拿下來。

        用布隨意擦了擦,冷哼道:“滾出去。”

        李氏立馬屁顛屁顛滾出去,再不敢罵一個(gè)字。

        對(duì)上曹木工和晏桑枝震驚的眼神,阿春站在那里,像是一頭狼崽子,渾身上下寫滿了抵觸。

        這一日她想了一年多,她早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只想討個(gè)公道。

        曹木工從頭聽到尾,他那時(shí)都在后面拎了把斧頭,想著魚死網(wǎng)破,說到底還是他這個(gè)爹無用。

        晏桑枝想著她之前的模樣,只覺得完全被騙了,這比自己當(dāng)年可要勇猛得多。

        倒是對(duì)她的胃口。

        曹家正亂著,她也不好多待,看曹氏靠在那里愣神,晏桑枝提出告辭,阿春跟在她后面。

        “小娘子,多謝。”

        “謝我做什么,今日是你自己打到她閉嘴的。”

        阿春看著她,搖搖頭,“謝你肯為我出頭。”

        一年多來,她聽著那些刺骨的罵聲,有很多次都想直接沖到李家砍那個(gè)瘋婆娘,再自己投井。

        就因著李家的兒子調(diào)戲她被她打了,李氏就罵,巷子里的婦人也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看她。

        沒有人肯替她出頭,連她爹娘都只是理論,說不過就忍氣吞聲。

        可晏桑枝只見了她兩面,便告訴她,要撕爛她們的嘴,要她們不敢再說污言穢語(yǔ)。

        “你該謝你自己,”晏桑枝道,她的神情并不溫柔,“女子活在世并不容易,會(huì)遇到很多的不平事。忍,只會(huì)讓他們?cè)桨l(fā)猖狂。你要像打蛇一般,找準(zhǔn)七竅打到他們不敢為止。你今日做得很好。”

        “阿春,以后就往前走,別低頭,也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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