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濃郁的蠱惑
“我身邊常跟著的那個童子,你不記得了嗎?”妙筆生依舊鍥而不舍。
百靈兒擔心地摸了摸他的額頭,以為他病了:“妙筆哥哥,你身邊從來沒有過童子侍候啊,你說總有人在身旁盯著,會不習慣。”
妙筆生愣了,多么可笑,他有說過這樣的話么?
“那家中所有奴仆呢,為何一人也見不到?”
百靈兒更加擔憂了:“妙筆哥哥,你怎么了,家中一向沒有奴仆的。”
“沒有奴仆?怎么可能?”妙筆生不敢相信。
“確實沒有奴仆,這么長時間來,只你我二人居住于此。”
妙筆生錯愕,百靈兒所說的家,聽起來這么不像他的。
“那媚娘呢?”這么久了,蘇媚娘竟再沒來過他的家中。
百靈兒臉上現(xiàn)出了醋意:“媚娘?是個女子?”
“她送了你一面牡丹花鳥紋的銅鏡,你不記得了?”
百靈兒搖了搖頭。
“絕對不可能。”妙筆生拉著她回到了落梅苑,在梳妝臺上找來找去,確實不曾見到那一面鏡子。
“妙筆哥哥,”百靈兒擔心地握住了他的手:“你是做了噩夢了吧?”
妙筆生怔怔看了她一眼,忽而發(fā)瘋了一般,沖出了門去。
“妙筆哥哥,這么晚了你是要去哪里?”
百靈兒忙尾隨著他,二人在聲息巧無的街道上狂奔,一個如游魂,一個如鬼差,在進行一場毫無意義的追逐,一個追逐他的過往,一個追逐她的依靠,他們的匆匆神色,令往來的真正鬼魂都望而卻步了。
好不容易來到了悅己齋,看似早已打烊了的鋪子,大門緊閉,連門口房檐上的燈籠也熄了火,孤零零地僵立在一片漆黑中。
妙筆生知道,媚娘喜熱鬧,最厭煩冷清,若是入夜,她定會讓孿鏡將悅己齋門口的燈籠點亮,徹夜不熄。
所以,一定有哪里不對。
“妙筆哥哥。”百靈兒終于氣喘吁吁地趕到了他身旁,挽住了他的手臂:“妙筆哥哥,這是哪里?”
妙筆生兩眼無神而空洞,目不轉睛地盯著兩盞無火的燈籠,聲音虛浮:“靈兒,來,我?guī)阋娨娒哪铩!?br />
他雙手顫抖著推開了悅己齋的大門,老舊的木門發(fā)出上了年紀的咯吱聲,搖搖晃晃,蕩下了一層浮灰。
高大的架子還在,一排接一排,可是上面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站在門口,便可從隔層一眼望到盡頭,蘇媚娘往日常懶洋洋趴著的柜臺后,亦是了無人跡。
這么晚了,她和孿鏡應是在休息吧?
妙筆生牽著百靈兒的手,穿過貨架,繞過柜臺,來到后院,入眼處一片頹敗蕭然,蘇媚娘平日里悉心打理的花草早已枯萎,敗葉鋪了一地,已積得很厚了。
百靈兒打了個寒戰(zhàn):“妙筆哥哥,這里也能住人么?”
妙筆生已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他們踩過一地枯枝敗絮,來到蘇媚娘屋前,妙筆生抬手想敲門,可看到上面同樣厚重的灰塵,他苦笑,竟用力推開了它。
如他所料,房中無人,那個潑辣得讓人心中直恨的女子,也不在了。
多像個笑話啊。
妙筆生回過頭來,滿目哀傷:“靈兒,你說,這春熙城里會不會一個人也沒有了?”
百靈兒在瑟瑟風中發(fā)著抖,卻仍對他強顏歡笑:“妙筆哥哥,我不知道,不過若你愿意,我可以陪你一家一戶挨著尋一尋。”
他們首先去了金千邑的長生當鋪,那些寶貝仍在,可是最愛寶貝的千邑卻不在了。之后去的清供鋪里,長樂做的點心還擺在柜臺上,卻是都已腐壞,這個古靈精怪,最厭惡孤獨的姑娘竟也舍了她最愛的鋪子,去了不知名的地方。太平醫(yī)館一如既往冷清,只是沒有了月如素,這草藥味彌漫的堂屋竟讓妙筆生感覺到如一灘死水般的了無生意。
春熙五怪,竟只剩下了他妙筆生一人。
他二人相扶著在夜風中蹣跚而行,挨家挨戶推開門去,迎接他們的只是一片死寂,從子夜至黎明,妙筆生鍥而不舍地尋找著活人的蹤跡,可是,他的心卻隨著一扇扇大門的推開而漸漸沉入谷底。
直至遙遠的天際泛起了一抹魚肚白,清晨的第一縷曙光披在他身上,他無力地推開了最后一戶人家的大門,腐朽的氣息撲面,他頹然倒地,再無力氣。
偌大的春熙城,除了妙筆生和百靈兒,如今竟再無一絲生人氣息。
“靈兒,人呢,人都到哪兒去了?”妙筆生抓著百靈兒的手,一遍又一遍追問著。
“我不知道,妙筆哥哥,”百靈兒不住地搖頭,淚水已然滑落:“對不起。”
妙筆生抬手將她臉上的淚水擦去,心開始疼了,這算是代價嗎?他二人終于得以廝守,卻是以整座城的覆滅來償還違逆天命的債。
妙筆生頭疼欲裂,睡意再次襲來,他緊緊地抓著百靈兒,拼命睜大眼睛看著她酸楚擔憂的面容,溫柔一笑:“靈兒,我突然覺得好困……”
一句話未完,他已栽入了百靈兒的懷抱,沉沉地睡了去。
每到這時,他總是無夢,毫無印象的一場睡眠過去,仿佛斗轉星移,天地時日瞬變,他需要學會適應突如其來的場景變化,還要不著痕跡地掩去自己的慌張,完美無缺地接上百靈兒說的每一句話。
這樣的日子,他漸漸習慣了。
可是這一回,他竟做了夢,百靈兒消散時的畫面歷歷在目,他強迫著自己重溫了一遍,心中的惶恐終于重又回來,他無力地蜷起了身子。
“你與百靈兒相伴的這段日子可還快樂?”那個聲音又出現(xiàn)了。
想起這一段時日他二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妙筆生開心地笑了:“很快樂,這樣的日子,讓人心安。”
“三日之期已至,我來找你要那個答案。”
三日?原來只過了三日么?妙筆生還以為他與百靈兒已朝夕相處了幾年光景,沒想到,不過才三日而已。
“在你做回答之前,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你這三日里所見,所聞,所歷,皆是一場夢境,你的精神與百靈兒在一起,身體卻是沉睡著,若你選擇要我給的成全,便只能一睡不醒,而且,正如你所見,你的夢里除卻百靈兒,再無他人,這樣的長相廝守,你可愿意?”
原來,仍是一場夢啊,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這樣的夢,他還要么?
妙筆生想到了這座空空蕩蕩的城,又想到了百靈兒明媚的笑臉,一邊是獨身一人面對滿城熱鬧的孤單清冷,一邊是二人長相廝守卻直面孤獨,他該選擇哪一個?
妙筆生問了問自己的心,忽而笑了,遇見百靈兒前,他孤獨著,這種孤獨讓他害怕,并且此生,他再不愿觸碰。
“夢黃粱,答案我早已告訴你了,我要你的成全,如果可以,但愿長醉不復醒。”妙筆生堅定地道。
那個聲音笑了:“妙筆生,你知道自己拋卻的是什么嗎?”
“我知道。”妙筆生黯然。
“蘇媚娘會恨你。”
“我知道。”
“驚蟄會失去你。”
“他總是要長大的。”
“春熙五怪中將不會再有你的名字。”
“我不在乎,”妙筆生笑得很輕松:“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要百靈兒,除了百靈兒,我什么都不在乎。”
“那好,既然你這么執(zhí)著,我給你這個成全,希望你再不會后悔。”
“絕不,多謝。”妙筆生笑了,頭一次覺得如此輕松釋然,他的決定,讓自己驕傲。
妙筆生在睡夢中笑了:“靈兒,你聽見了嗎,這一回,你再不能拋下我了。”
妙筆生再次醒來,又回到了落梅苑里,身邊已沒了百靈兒的影子,他慌慌張張出門去尋,卻發(fā)現(xiàn)門外秋風蕭瑟,百靈兒蹲坐在光禿禿的梅花樹下,仰臉望著頭頂?shù)膽K淡天空。
“妙筆哥哥,已有好幾日不見太陽了。”百靈兒的語氣同她的心情一樣煩悶。
妙筆生將自己的外套脫下為她披上,想起這附近不遠處有座香山,忽而笑了:“靈兒,香山的楓葉該紅了,你可想去看看?”
他們二人相攜出了城,長街空蕩,寂無人聲,往日熱熱鬧鬧的一座城池,現(xiàn)如今只剩了兩人居住,很大,很深,很寂寞。
百靈兒絲毫不覺無人有何不妥,一路上目不斜視,連兩側的房屋也倦怠多看上一眼,可妙筆生卻不能,再次經過悅己齋,想到那個潑辣的女子,心頭一痛,成全是她托夢黃粱給的,從妙筆生開始選擇的那一刻起,蘇媚娘已替春熙五怪將妙筆生除了名,他們終是舍棄了他。
長街變得寂寥,出城的路也變得漫長,他二人一路無聲,走了許久,才終于看到香山,讓人驚艷的紅,覆了滿山,落葉鋪地,亦是紅色。他們沿著山中小路蜿蜒而上,途中遇見清溪,上跨一座石板橋,走上去時,恰好風起,紅葉飄落枝頭,浮于溪流,自二人腳下緩緩淌過,流向了山腳。
想到古人時常以楓葉為箋,舒懷敘情,任其隨波逐流,只盼有緣人拾得,妙筆生興之所至,也取了片楓葉,從懷中摸出隨身而帶的筆,寫了幾個字。
雖早已絕了筆,可他那與毛筆形影不離的習慣卻再不曾變過。
百靈兒好奇地湊過來:“妙筆哥哥,你寫了什么?”
妙筆生故作神秘,將楓葉藏于身后:“看了就不靈了。”
百靈兒撅嘴:“又不是放河燈許愿,哪有什么靈不靈的,快給我看看。”
說著,便要去搶,妙筆生眼明手快,將楓葉順勢而放,輕風吹過,楓葉飄入水中,轉瞬便流走了。
百靈兒很不高興地推了推他,坐在樹下亂生悶氣。
妙筆生挨著她坐下,百靈兒瞪了他一眼,往旁邊挪了挪,妙筆生不說話,也跟著挪過去,百靈兒再挪,妙筆生再跟,百靈兒急了,別過身去,再不理他。
妙筆生竊笑,正好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在她耳邊呵了一口氣:“你若想知道,我念給你聽。”
百靈兒安靜下來,偷偷笑著:“那你快念啊。”
“既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妙筆生語氣輕柔,如吹面的楊柳風,吹得百靈兒心坎暖意融融,她滿心甜蜜,禁不住咯咯笑出聲來。
他二人相擁坐于樹下,看霜葉盡染世界,紅色此起彼伏,香山如被朱砂欽點,流動著一片濃郁的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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