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了卻心事
“我說呢,怎會有如此俊的公子來我這里,倒叫我這隱月樓都蓬蓽生輝了,公子快請坐。”夢嬰姑邀他入了座,親手奉了茶,琴叟在一旁冷眼旁觀著,發出一聲輕蔑的冷哼。
夢嬰姑當琴叟是空氣,全然不予理會,只對千秋客笑盈盈地交談,問道:“不知妙筆先生近況如何?我整日忙得脫不開身,未曾經常拜訪,實在是失禮了。
千秋客笑答道:“妙筆先生風采一如當年,并且畫藝也越發精進了。”
夢嬰姑贊道:“妙筆先生的畫藝簡直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呢。”
“可不是么,”琴叟插嘴道:“當年他送我了一幅《雙鶴戲舞圖》,簡直鬼斧神工,只是可惜……”
他話說到一半,見夢嬰姑在一旁惡狠狠地瞪他,愣是把后半句又吞了回去。千秋客假裝未曾聽見,轉移了話題,道:“千秋方才進門時聽到二位在爭執,不知是否為了‘天下第一’這個名號?”
“可不是嘛,”夢嬰姑不滿地道:“這個死老鬼說得好好的,要來一場比試,結果今日他變了卦,不比了,真氣死我了。”
千秋客道:“千秋恰有一個法子,不知二位可愿一試?”
“什么法子?”他二人異口同聲問道。
“不知二位可否記得當年的上官小姐?”
夢嬰姑和琴叟一聽到“上官小姐”這四個字,都不言語了。上官紅的死在他二人心中是一道過不去的坎兒,如今重又被提起,他們眼前不由閃現出上官紅臨死時的情景,多年來,這畫面一直是他們心頭的噩夢,是如何也擺脫不了的。
那是盤旋而不肯離去的負罪感啊。
千秋客道:“上官姑娘雖在多年前離世,但靈魂卻始終未去它該去的地方,想必是因為臨走前心中的執念太深,所以遲遲不肯再次投胎做人。說來也巧,我恰在春熙城外的棲霧山中遇到了她,將她帶了回來,或許你二人有化解她夙愿的本事。”
“怎么可能,”夢嬰姑嘆道:“當初我二人使出了看家本領,她也不為所動,如今我們又有何本事將她的執念化解呢?”
千秋客笑道:“二位一心想要比出個輸贏來,試問輸贏有那么重要么?你們帶著功利心,又將這心思表現在琴曲和舞蹈里,自然打動不了人。你二人一個擅琴,一個擅舞,截然不同的兩種本領偏要把它們放在一處比較,豈不是自找苦吃?你們斗了一輩子,為何不愿安心坐下來,一個撫琴,一個和舞,享受曲藝之精妙舞蹈之風流,豈不快哉?”
見夢嬰姑和琴叟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千秋客又道:“千秋久聞二位大名,卻從未見識過二位的絕技,實乃平生一大憾事,若二位今日能讓千秋一飽眼耳之福,千秋當感激不盡。”
“好!”琴叟當下將自己收拾好的包袱解了開來,取出“遺音”琴放在了桌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夢嬰姑,一如當年那個不可一世的少年郎,只是今日,琴叟的目光里卻沒有絲毫的挑釁,他只是在恭敬地邀請,請對面的女子與他一起奏一曲天上人間,舞一段雪月風花。
夢嬰姑淺淺一笑,欣然應允了。
空靈的琴聲自琴叟修長的指尖流出,千秋客的眼前便鋪展開一幅畫卷來:相傳,天地初開,混沌一片。
忽然一道光破云而出,將覆蓋大地的陰霾生生驅散了。初生的世界里,一個威嚴的聲音遙遙自天上飄來,他說風來,風便吹過了大江南北;他說雨來,雨便潤澤了萬里沃土;他說要有人,女媧便用泥土造出了癡男怨女;他說要有江山,炎黃二帝便建立了華夏帝國,禮儀之邦。于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女媧造的那許多癡男怨女里,有一個最是多情的種,于那靈水河畔見到令他心儀的女子,于是心生歡喜,作了歌曲,以表相思。
他淺吟低唱《詩經》里的一首《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哉游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夢嬰姑秀眉微挑,唇邊含笑,為那女子舞起來:是哪里來的公子?你那美妙的歌聲道出的相思令我心跳不已。快請停下那百靈鳥般的歌喉,莫讓其他女子聽去了你的衷腸。
是哪里來的公子?你那俊秀的容顏傾訴的相思令我夢繞魂牽。快請露出那似神明般的面龐,莫讓我在靈水河畔遙遙張望。
是哪里來的公子?你那絕世的風姿隱藏的相思令我無法自拔。快請伸出那栓了紅線的雙手,莫讓的我心啊嘗盡世間離殤。
撫琴至情動處,琴叟抬頭向夢嬰姑看去,卻發現夢嬰姑竟也在看向他。他二人目光相遇,皆是會心一笑,兩雙眼眸里燃燒起四簇小小的火焰,熾熱而纏綿。恍然間時光倒退過去很多年,他們初相識時,一個是不可一世的少年郎,一個是孤芳自賞的小女兒,若第一眼相見就能了悟,知道對方應是自己此生最合適的伴侶,那么一切會不會就都不一樣了?
可惜,這樣的惺惺相惜,來得太晚了。
曲畢,他二人互相執了彼此的手,相視而泣。
多年的干戈如此便化解了。
“嘻嘻……”
房間里忽地傳出一女子的笑聲來,夢嬰姑和琴叟于淚眼中尋去,只見上官紅一身紅衣站在面前,正笑嘻嘻地望著他二人。
“你是……上官丫頭?”琴叟問。
上官紅點點頭,道:“琴哥哥,夢姐姐,多年不見,紅兒想你們呢。”
夢嬰姑伸手想去握住她的手,不料卻抓了個空,眼瞧著自己的手從她身體里穿過,手中握到的只是虛無。
“這……這是怎么回事?”
上官紅道:“夢姐姐,紅兒確實早就不在這個世間了,只是心中一直有一事放不下,所以才在人間流連了這許多年,如今多虧了你們,紅兒可以安心地走了。”
“不要……”夢嬰姑哭道:“我們害你如此,如今再次相見,我們就是拼了命也要救你回來。”
上官紅笑著搖了搖頭,道:“夢姐姐,琴哥哥,不是你們的錯,早在你們見我之前,我已油盡燈枯了,不過耗著一口氣,勉強撐著聽了琴哥哥的曲,看了夢姐姐的舞,氣便耗盡了。只是看到你們二人將我的死歸于自己身上,自責了這許多年,我著實內疚,放不下紅塵,便無法投胎。如今見你二人重歸于好,我的心愿也了了,可以去了……”
她說著,身影便越發淡了,夢嬰姑哭得像個淚人兒,忙要去攔,可上官紅卻笑了笑,道:“夢姐姐,我……是該走了,那里……有人在等著我,我要去找他……你和琴哥哥……好……好……的……”
如同做了一場夢,上官紅的身影消失在他二人的視線里。她在他們的生命中停留的時間不過一瞬,卻讓他們用了一輩子的時間去頓悟彼此的重要,說實話,他們當真該好好謝她。
在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千秋客道:“千秋今日前來的目的有二,幫上官姑娘了卻心愿是其一,你二人了卻心愿便是其二。”他說著,看向琴叟,道:“你不是人吧?”
“你胡說什么!”夢嬰姑惱道:“你讓我二人冰釋前嫌,我們感激不盡,但你若是詆毀琴叟,我夢嬰姑是絕不答應的。”
千秋客忙道:“夢姑娘莫急,聽千秋把話說完。琴叟公子三年前游歷至不歸山,與家師相談甚歡,是以家師留其在山中小住了大半年。冬至那天,琴叟公子去山里收集雪水,想取這無根之水來煮茶,卻不料途中下了大雪,琴叟公子不慎跌落懸崖,再尋不到蹤跡了。說來也奇怪,自他落崖后的第二日,房間里的行囊便莫名其妙丟失了,請問這位琴叟公子,你能告訴我是怎么回事嗎?”
夢嬰姑看向琴叟,琴叟低頭不語,握著夢嬰姑的手卻是緊了又緊,過了半晌,他忽地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猖狂,越來越駭人,最后隨著一聲凄厲的長嘯,琴叟竟變成了一只仙鶴,乖巧地伏在夢嬰姑的肩頭。
琴叟的聲音在房間里幽幽回蕩著,他道:“我家主人歸隱前曾許諾你一個‘天下第一’的結果,如今我替他圓了這樁心愿。這么多年來他有一句話始終未曾告訴過你,他心里有你,你要記得。“仙鶴咕咕叫了幾聲,長喙從桌上的包袱里掃了掃,一個東西便掉了下來。
那是一幅卷軸。
夢嬰姑顫抖著雙手撿起卷軸,打開來,映入眼簾的畫面讓她經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那只是半幅畫卷,畫中只一仙鶴,微側著腦袋,正忘情地舞蹈,它深邃的雙眸深情地望向一旁,仿佛那里寄存著它的眷戀。
“傻子……你終究還是沒有忘記當日離去時的承諾,你的心,我懂了……”
夢嬰姑仰天長嘆,抱著仙鶴的雙手瞬間枯槁了下來,她凄凄一笑,面容便似歷經了幾十年的坎坷,生出數道皺紋來,烏亮的秀發隨著聲聲嘆息變得蒼白,一如雪染。俄頃間,夢嬰姑如被奪去了青春,美艷不在了。
她哀鳴一聲,抱著仙鶴從窗邊跳了出去,只聽得空中兩聲長鳴,猶如一唱一和,一對仙鶴在窗前旋轉了幾圈,并肩朝遠處飛去。
江山如畫,它們比翼齊飛,再不要經歷多年的別離了。
一陣風過,地上的那半幅畫卷被吹得飛了起來,在屋子里起伏飄蕩了會兒,直直朝墻上撞去。待風漸漸平息了,千秋客這才發現,墻上原先那幅殘缺不全的半幅圖畫如今竟齊整了,那上面一對仙鶴交頸而舞,卻是妙筆生的《雙鶴戲舞圖》……
曉鶴談古舌,婆羅門叫音。
應吹天上律,不使塵中尋。
虛空夢皆斷,歆唏安能禁。
如開孤月口,似說明星心。
既非人間韻,枉作人間禽。
不如相將去,碧落窠巢深。
關于驍勇大將軍謝遠的英勇事跡,春熙城的每個人都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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