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得知于老師死訊的第二天,孟蜻開始尋找自己的過去。
他找到了自己進入孤兒院的記錄。他是十八年前的十二月進入孤兒院的,當時他還是個嬰兒,因為被遺棄在醫院內太久無人管他,醫院報了警,警察先是把他送到寄養家庭,然后尋找他的父母,三個月后尋找無果,警察將他送到了孤兒院。
所以雖說他的生日具體是哪天并不明確,但可以大致確定是在七至八月之間,他的時間并不多,在真正滿十八歲之前,他要離開這里。
他們對他已經像是同伴一樣信任。當他決意要離開時,這并不是一件難事,難的是如何躲避之后他們的追蹤。
追蹤與反追蹤的游戲,孟蜻和警方玩了將近九年,蜘蛛與他在一起相處也有兩三年了,熟知他喜好的逃亡方式,而同樣的,他對蜘蛛的追蹤套路也一樣熟稔。
不知是不是蜘蛛暗中手下留情,他逃得極為輕易。
他沒有選擇報警,并不僅僅是小時候那一次報警反被狠揍的經歷讓他本能地不信任警方,同時也因為他沒有天真地以為自己未滿十八歲就能對過去所做下的一切都無需承擔罪責。
而且,不管是蜘蛛也好,其他的那些同伙也好,他并不想以自己的手將他們送進監獄。
他只是想要自由,他只是不想再犯罪。
一個月多之后,孟蜻抵達了中部地區的一個小城市。
他為什么要來這里,他問自己。
在逃亡的日子里,他并沒有目標。用于老師存在那個賬戶里的錢,他可以不必偷錢來維持逃亡時的開銷,但那筆錢也很快會花完,他需要穩定的收入,想安定下來,找個地方定居。
在網絡中游蕩的時候他習慣性地侵入各個系統后門,只是單純侵入,瀏覽,然后什么也不做,原封不動地退出。不知不覺中,他開始找尋把自己拋棄的人。居然很輕易就找到了她,她的身份以及現在的住址。他早就可以找到她,他只是不知道找到了又能怎樣。
在漫無目的地游蕩了一個月后,他來到了她所在的城市,來到了她的家門口。
孟蜻想,這樣的情況下敲開門,第一句話他該對她說什么呢?
她把門打了一道縫隙,門上掛著門鏈,她從那道窄窄的縫隙中打量著他,帶著一絲戒備問道:“你找誰?”她比身份證上的照片顯老一些,但卻比照片漂亮許多。
他猶豫了一瞬,接著說道:“我是你兒子。”
她把他讓進了門,用塑料杯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
孟蜻環顧四周,就如這個平凡的住宅小區一樣,這也是個平凡的兩居室,看不出她是否單身,鞋子全收在鞋柜里,她給他的拖鞋不分男女,有些擠腳。
孟蜻和她默默相對,坐了一小會兒,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孟蜻向她借用了廁所,發現牙刷只有一把。
從廁所出來后,他問:“我在這個城市能呆三天,我可以住這兒嗎?”找到了她,其實也就知道了自己的生日——三天后的八月五日,而就在那之后七天,她就拋棄了自己。
她似乎并未覺得這一天有什么特別的,但她答應了。
這之后他們之間的氣氛變得融洽些了。她問他這些年過得好嗎。他說普通。
她猶豫著問他,可有人照顧他。他說小時候有,大了還不是要靠自己。
她愧疚起來,眼圈紅了說道,你不要怪我,我那時候太年輕了,什么都不懂,糊里糊涂就把你生下來了,那時候還瞞著我爸爸,是……朋友帶我去的診所,生下你之后我都不知道該怎么養活你……我是沒有辦法留你在身邊,我……
孟蜻阻止她再說下去:“別說了,我不怪你。”
可她反倒哭了起來。
不管網絡上再怎么威風,他其實也只是個十八歲的大男孩。孟蜻苦惱地撓撓嘴角,不知道怎么需要安慰的對象成了她,也不知道該怎么才能讓她停止哭泣,他只能不停地勸道:“你別哭了。說了我不怪你啊。”
好一會兒她才平靜下來,不好意思地擦去眼淚,問他吃過飯沒有,要不要吃點什么。
讓孟蜻高興的不是有飯吃了,而是終于不用聽她哭泣了。
十八年來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母親,他對她的感覺很難用言語來表達,他和她之間只比陌生人多了一點點……尷尬。來與她見面只是了卻一個心愿,此時他已經后悔剛才說要在這里留三天了。
吃飯時她問他上學了沒有,他搖頭。她問他做什么工作,他說到處打零工。
晚上他睡在沙發上,聽見她進入臥室后,輕輕插上門后插銷的聲音。
他坐了起來,幾乎就要立刻離開這里。但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躺了回去,對她來說,現在的他也只是個陌生人吧,畢竟她還是留他住下了,不是嗎?
在她的家里過了兩天,他陪她去超市購物,替她換凈水,替她把重物搬上樓。那天晚上,他和她坐在客廳里邊吃飯邊看新聞,她微笑著說家里有個男人的感覺真好,即使還只是個半大孩子。
他忍不住想告訴她,第二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他想問她是不是還記得這一天。
新聞里出現了他的照片和巨額懸賞,照片下面標示的名字是他在團伙中的綽號,他們稱他為犯罪天才,九歲就侵入銀行系統,盜取了大量金錢。
他們沒法找到他,這是報復,也是為了逼得他無法成為普通人安居,他必須不停地隱匿、逃亡、并在這過程中,他不得不偷竊以獲得生存下去必須的金錢,到最后,他為生存下去就不得不回到他們那里。
她臉色變得慘白,她看向他,問他這些年他到底在做什么。
孟蜻閉上眼,把這些年自己做過的事都告訴了她。然后他站起身,低聲說:“我只是來看看你的,現在我走了。”
她默默地看著他打開門,小聲說了句:“明天就是你生日吧?再留一天吧。”
她還記得。
最終他答應了她再留一天,但他心里打算的是第二天天亮前就離開,新聞里公開懸賞,他再留在她身邊會連累她。
味同嚼蠟地吃完剩下的飯,她在廚房洗碗,他躺在沙發上,閉眸想著下一站該去哪里,如今他的容貌已經被公開,自己開車會更安全,但他所余的錢已經不多了,不夠買輛二手車的……
門鈴被按響,她從廚房出來,匆匆去開門。
孟蜻還在想著第二天該如何離開,卻聽門口進來了許多人,他張眸,就見幾名警察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著他。
他起身,毫不反抗地任他們銬上雙手,只回頭去找她,她正站在客廳一角,與一名警察說著話,她肩膀不自然地側過一個角度,目光對著墻壁,躲避著他的視線。
在警局里,孟蜻只重復說他是被逼的,他還未成年。警方要求他把所有同伙的情況招供出來,可以將功贖罪,孟蜻說他要考慮一下,審訊他的警察嗤笑他這個時候還講義氣嗎,他只是沉默。
他不是講義氣,他是知道,只要他被捕,蜘蛛很快就會知道他在哪里了,而這種小城市的拘押所,恐怕是擋不住他們的。
事實上也是如此,在他們把他往省里總局送的時候,警車被劫,他被帶到一個小房間,黑衣男人坐在那里等他。
他沉默著,黑衣的男人問道:“你說了嗎?”
孟蜻搖頭。
黑衣的男人微笑道:“很好。”他站起身,輕松地說道:“那就只是對你逃跑的懲罰了。”
依然是饑餓,只不過這一次不是為了逼迫他就范,而是單純的懲戒。每天都只有清水。
他沒有餓很久,其實從第二天開始,就不會再有饑餓感了,只會覺得胃疼,大概是沒什么好消化的了,胃酸就只能腐蝕胃壁了吧。
每天都會有人進來抽他,黑衣的男人特意找了和他關系最差的胖子,那家伙頭腦簡單,下手也狠,每次都毫不手軟地抽滿一百下。
他根本沒有力氣躲避,連臉也懶得擋,只是閉上眼。他這種無謂的態度讓胖子更為惱火,每一鞭都抽在最吃痛的地方,僅僅只是因為黑衣的男人嚴厲警告過胖子不能真的廢了他,胖子才沒對他的要害下手。
也許死了會好一點,挨鞭子的時候他突然這么想。
房間里沒有床,他就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墻角。他身上沒有利器與硬物,在警局就已經被搜空了,出來后又被搜了一遍,連皮帶都沒留下一根。整個房間里空蕩蕩的,窗戶被釘死了無法打開,也沒有什么可以利用的東西,他在被關進來的第一天就仔細查過這個房間了。
想死其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想笑,不過臉上有傷,笑起來會更疼。
不過真的想死還是有辦法的。
胖子照例拿著鞭子進來了。孟蜻問他:“胖子,你知道上次那個妞兒為啥突然就不理你了嗎?”
胖子懷疑地看著他,“為啥?”
孟蜻笑,牽扯到臉上的傷口,讓他“咝”地抽了口冷氣。
胖子逼近他,問道:“是你搞的鬼?”
孟蜻還是笑。
胖子一把揪住他的脖子,惡狠狠地扼緊,“你說不說?!”
孟蜻的臉都發紫了,但還是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那樣不停地笑著。窒息讓他的視線漸漸模糊了。
但胖子突然放開了他的脖子,“哼”了一聲將他猛推到地上:“你想死?老大不許弄死你,不然我真掐死你!”
孟蜻佝僂著在地上喘氣,再接著鞭子就落了下來。
他忍受著,一直等到胖子喘著粗氣停下手,粗聲道:“想死?你就老老實實等著每天挨抽吧!”接著他收了鞭子,在他身邊放了一瓶水,瓶子是塑料瓶,無法砸破用來自殺。胖子最被黑衣的男人看中的品質,就是百分百服從命令,讓他往東他連往南偏五度都不會。
門被關上了,孟蜻在地上躺了一會兒,以恢復體力。然后他慢慢地翻過身來,仰躺著把剛才壓在身下的那只手舉到眼前,顫抖的掌中是一把折疊刀。
胖子果然還是喜歡在左邊衣袋里放刀。
他用牙咬住刀把,拉出刀刃,光這一個動作就讓他手臂酸軟,又休息了一會兒,才再次舉起刀,割向左腕。
真的嘗試才知道,割腕也需要用力呢……
連續餓了三天,他手上虛軟無力,連把傷口割深一些都做不到,在腕口割了幾道深淺不一傷口之后,脫力的手顫抖得再也拿不住刀,只能暫時把刀擱在腿上休息。
當他覺得有了些體力之后,再次拿刀割向左腕。
當你全心全意去做一件事,比如全心全意去死的時候,就會全然忘我。所以孟蜻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環境已經發生了變化。
“我勒個去,這么多血!我的第一次啊……。”
當孟蜻聽見說話聲,確切來說是咒罵聲的時候,才注意到了身下的地面已經不是灰色的水泥地,而是看不出材質的雪白顏色,慢慢地抬起頭,他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純白色的房間。雖然沒有看見一盞燈,也沒有一扇窗,房間內卻非常明亮,光芒似乎從四壁與地板包括屋頂透出來,也許是在半透光的墻壁后面裝著燈吧?
孟蜻躺在墻角,可以看遍整個房間,房間是完全封閉的,房里除了他之外再無別人。所以,這還是個囚籠,差別只在于美觀程度而已。
他低下頭,繼續割腕。
白色房間之外的那個人再次說道:“我說,你就不能停一下,問問我是誰?”
孟蜻不理他,他完全不關心說話的人是誰,不管是從養父母那里換到了黑衣男人那里,亦或是換到這個白色房間里,都沒有區別,會想要留下他的人,全都只是覺得他可以被利用而已。連親生母親都會出賣你的世界,還有什么可值得留戀的?
他已經不想再被利用了。
手中的刀消失了,而面前出現了一個年輕的男人,比他年長一些……吧,失血讓他的視線有些模糊。
孟蜻心里想,大概是真的快死了,所以出現幻覺了。
年輕的男人在他面前蹲下,檢查著他的傷口,接著在傷口上貼了塊膠布一樣的東西,又取出一粒豆子大小的東西,在他臂上用力按了一下。
孟蜻沒有力氣掙扎,只能任他替自己治傷,還得聽他說教:“別人和你說話時,不回答是很不禮貌的。”
孟蜻虛弱地說道:“不管你想我做什么,我都不會幫你的。”
年輕男子看看他,“先把傷養好。”起身時他又低聲咕噥了一句:“實習結束之后還是換個部門吧,明天就交申請……。”
后來孟蜻與林白聊起這第一次見面的經歷時,林白感慨道:“我實習的第一天,見到的第一個人選就是你。要不是因為照顧你這個犟頭犟腦的家伙,當初我實習期結束就換部門工作了,也不至于變成如今這樣,要一星期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時的無間歇上班了!你是我找的第一個執行者,居然一直合作到現在……說起來緣分這東西還真是奇怪。”
孟蜻嗤道:“這根本就是孽緣。”
林白道:“我也覺得!”
孟蜻:“你有點主見行不行?”
林白:“我最大的優點不是隨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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