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承乾宮我遣散了所有人，獨自呆在那里想著，卻總是想不通。心亂如麻，亦驚亦恐，亦喜亦憂。矛盾于喜，可是大逆犯上。我也讀不懂自己了，不是對皇上還沒完完全全死心么？

　　日子就這樣的過著，她并未有我所想再加害我的腹中孩子，一切也算平靜。

　　春已過，盛夏臨初，一場綿綿細雨后，上林苑的柳綠桃紅、蜂纏蝶繞便一下充盈滿了整個后宮，及四方宮墻圍繞的天地間。霞光初升時的空氣更是清爽新鮮，帶著池水煙波浩淼的濕潤，有瓊花初開的馨香，卻更偏于秋海棠。

　　我終于能有一日在自己的宮中種滿秋海棠，看著它生葉，看著它開花，看著它慢慢散開一片，心中總是喜色難掩。

　　宮墻上的紫藤與杜若還沾著晶瑩的露水，滿處的蓬勃之氣，讓人愜意。若要享受晨光夏爽，這時刻是再好不過了。

　　“小主，您身子愈發重了，沈太醫說過不能站立太久的。”

　　舒兒輕聲說著，我伸手摸著秋海棠含苞未開的花骨，淡淡說道：“它真的很美是不是？”

　　舒兒聞聲贊道：“自是美的，奴婢最喜歡這淡粉色的，像小主，美而不俗，有嬌，有柔，卻不是那種讓人會看倦的。”

　　我聞聲噗的笑了出來：“你啊，話不成幾句的在這一通亂贊，大清早的就要讓我先笑飽了。”

　　舒兒也是不禁掩口一笑：“能逗小主開心奴婢也是榮幸著呢！呵呵……”

　　兩旁柔柳依依，晨風微微掠過，臉上像是打濕了雨點，涼涼的。有早鶯棲在樹上滴瀝啼囀，鳴叫得極歡。我望了會兒才笑著回身走了回去。

　　早善后我依舊倚靠在榻上看書，只是隨著日頭足光了有些燥熱，舒兒為我取來了一小碗冰放著，在側旁扇著風，漸漸有了微微的涼意。

　　“小主近來一直在宮中躲清凈，連御花園都不去逛了，奴婢覺得還是這樣好，可以好好的養胎待產，也安全。”

　　我柔婉一笑道：“是安全。”

　　近來的日子確實無波無瀾，就這樣緩緩逝去，我也靜等著孩子落地，繼續做我的寵妃。皇后如今一人主持著后宮大小事宜，若非盛大宴席，我都是足不出戶。

　　新歡不絕生出，卻又不足為慮，余貴人也安寧的做著她的余嬪，這是她永遠斷后皇上為了安撫她及余將軍給的恩典。只是背后安不安擰，誰也不知道。蓉妃身子愈發糟了，聽聞近來有咳血癥狀，我約莫是真不長久了。

　　如今最如魚得水的該說是卉常在，自從我有孕在身不能侍奉君王后，一直最搶眼的就是卉玉了。加上皇后的好言詞甚多，一月前就晉封了常在，可是把她高興壞了。如此也是按照我的意愿的，這樣日后摔的才會更狠，更疼。

　　我如今是什么都不想做的，蒙氏的死已經讓太多人警醒，在這個后宮再大的盛寵也是虛無縹緲的，不如自己的一點骨血來的可靠。眼下臨盆不多時，想必就在這十日八日了，我心情也大好，一直想著孩子的模樣。不管是公主還是皇子，我都愛。

　　“姐姐……姐姐……”

　　我正看的入神，一陣嚷嚷聲響了起來，抬眼去瞧，艷兒已經跑到了我眼前，正笑嘻嘻的看著我，伸手拿走我的書，拉起我的手道：“珍嬪姐姐。”

　　看她一副討好的樣子，八成是有什么事，不過想來她能有什么正事？大抵又是想吃什么卻吃不到來我這尋呢！我便笑道：“想說什么說便好了。”

　　艷兒嘿嘿一笑，四下瞧了幾眼，竟把我瞧得不懂了，這話還避人了不成？她還未再說，便聽門外瑾秀的聲音：“四阿哥？您怎么在這？怎的還站著殿外不進去呢？”

　　我聞聲看向艷兒，四阿哥可是她帶來的了？她與四阿哥走的很近？帶到我這又是什么意思？

　　我瞧著艷兒，她不好意思的垂下了頭，看不懂她在想些什么，卻知道不是吃就是玩的，也沒多大出息，便朝外道：“瑾秀，可是四阿哥？快請著進來。”

　　話音落，便看瑾秀手領著四阿哥的手走了進來，只是四阿哥好似怕生，藏在瑾秀的身后，微微露出半張臉來，不敢看人。待靠近了些，斜著眼瞧著艷兒，艷兒沖他眨眨眼，四阿哥才安心的在瑾秀身后走出來，我悅然一笑，看著四阿哥問道：“四阿哥怎么來了呢？此刻不是該去上書房讀書的嗎？怎的都沒去？可是偷懶逃課了？這若被你皇阿瑪知道可是會生氣的。”

　　四阿哥聞聲低下了頭，艷兒總是憋不住的開了口：“珍嬪姐姐，四阿哥好久沒去上書房讀書了，艷兒是看四阿哥好可憐，一個人在外面偷聽，所以才把四阿哥帶到這里來的。艷兒告訴四阿哥珍嬪姐姐人很好，又很會讀書，一定能教的四阿哥很棒的。”

　　這可真是太抬舉我了，我豈能擔當的起，何況阿哥不在上書房正大光明的讀書卻要偷偷去學，這還真是頭一次聽到。即便四阿哥不被皇上重視，可終究還是皇子啊！

　　我眉頭有些蹙，舒兒攙我起身，我溫和的笑著看著四阿哥，他該有十一了，長的也高，快到我肩上了，眉清目秀的，倒是幾位皇子中最像皇上的，只是皇上卻最厭惡他。

　　“四阿哥告訴珍嬪姨娘，為何不進去讀書反而在外偷聽？”

　　四阿哥垂頭不語，臉上落寞不光，有些自卑的樣子，我抬手摸著他的頭，輕手端起了他的臉，笑的和悅，聲音溫潤：“可是因為其他皇子總是趾高氣昂，有時會說四阿哥不好的話？還會排斥四阿哥不跟四阿哥玩？對嗎？”

　　我極為溫柔的聲音讓他漸漸放松了下來，也因著我猜中了他的心思，對我沒了初來時的介懷，點點頭道：“他們總說我額娘是個賤婢，可是我額娘很善良。”

　　我笑笑，抽出絲帕為四阿哥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他似乎一驚，想要躲避，卻又猶豫著，最后只是定著神的看著我，半晌才自口中擠出兩個字來：“謝謝！”

　　謝謝？如此簡單的兩個字，在他口中似乎說的很艱難，他是個好孩子，能這般勤懇讀書，怕是任一皇子也比不過的，只是他投錯了胎，若他寄養在皇后那里，日后倒真是可以有的一掙了，只是皇后大抵也是看到了皇上對四阿哥的厭惡，才選擇了三阿哥，而舍棄了這個最有天分的孩子。

　　“四阿哥是個好孩子，可是珍嬪姨娘卻教不了你，你是皇子，萬分尊貴，必是要最好的紀師傅才能教。”

　　四阿哥有些落寞了，轉身要走，艷兒忙跑過去拉住他，轉頭對我說道：“珍嬪姐姐，四阿哥真的很可憐，姐姐詩書那么好，艷兒能及上一分都敢教了。”

　　我一記軟掌打在她的額上，斥道：“你啊，除了吃就是膽子大，這可不是亂能來的。”

　　瑾秀也看著四阿哥落寞的模樣，笑著道：“就快用午膳了，四阿哥留下來一起吃可好？也陪珍嬪小主玩會兒怎么樣？”

　　四阿哥聞聲有些吃驚，即刻回眼看向我，我溫笑著點點頭：“留下來跟我們一起用膳好不好？我們都好喜歡四阿哥。”

　　他有些興奮，嘴上卻似不會說，我心中也有些酸了，還好她額娘去世的早，否則看到不是要心碎了嗎？

　　飯桌上四阿哥很規矩禮貌，事事謹慎小心，倒是艷兒，吃的不亦樂乎，我夾起一根青菜放到他的碗中：“多吃些青菜，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青菜要比肉食好些。”

　　他不說話，只是看著我，再低頭把我夾過去的菜吃個干凈，只是他一直沒有笑過，好似根本沒有其他孩子般的快樂陽光，讓人不禁心疼。

　　大抵也是因為我快做額娘了吧，才會對四阿哥格外親昵，為他盛湯、擦汗。

　　臨走的時候，我站在門前目送他們，四阿哥三步一回頭，我朝他揮著手，直到他沒了人影，我才回身想要去躺下休息會兒，卻驀地聽到身后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跑來，接著便看四阿哥又折了回來，看著我道：“他們都說珍嬪娘娘很壞，霸占了皇阿瑪，還說珍嬪娘娘是妖女，可是我覺得珍嬪娘娘是好人，珍嬪娘娘不嫌棄我，還對我那么好。我喜歡珍嬪娘娘。”

　　說罷便轉身一溜煙的跑沒了人，我竟被他這話驚訝的怔愣在了那里，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舒兒在側說道：“四阿哥真可愛。”

　　瑾秀也笑道：“四阿哥本就是個識禮懂事的孩子，只是啊，哎……”

　　我緩緩回了神思，幽幽的說道：“來了一下午，也沒聽到四阿哥說兩句話，這一下子說了那么多，我還真是受寵若驚呢！”我沒有笑，我在想著四阿哥的話，可舒兒與瑾秀似乎沒聽懂，我輕哼一聲，徑自向里走這，漫不經心的說道：“我竟不知自己何時得了個妖女之名，霸占了皇上還那么壞，連一群孩子都在傳說。”我猛地回頭看向她們：“你們竟都沒聽說么？”

　　舒兒與瑾秀聞聲齊齊跪地，瑾秀道：“小主贖罪，奴婢是怕小主聽了氣大傷身，這些人不過是妒忌小主不能侍駕還有皇上隔三差五的親自來看罷了。不足以小主動怒的。”

　　我冷哼一聲：“今日只是嘴上說說我是妖女，壞人。來日見我不與反怒可就是要捏造出來件什么壞事給我了？”

　　瑾秀與舒兒惶恐不敢言語，我深吸了口氣道：“都起來吧，我也知道你們為我，可我總不能聽著人每日的罵吧！”

　　瑾秀道：“小主的意思是？”

　　“如今不急，只等著我生產之后，新仇舊賬的全要跟她們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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