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懌王懷珺在幼時本是個十分活潑友善的孩子,并不似這般清冷,可是他出生就是個皇子,言語行動自然受到諸多限制。
比如,他五歲時聽身邊的宮人講,宮外的集市上有一種很好吃的麥芽糖,可是他去母妃身邊央了許多次,最后還是沒能如愿,又過了些時日,當(dāng)他在聽到人說麥芽糖時,便淡然了,反正是吃不到的……
七歲那年,他從進宮的舅舅嘴里得知,大表哥去外地學(xué)武三年回來,本事大有長進,他便又跑到父皇跟前,說自己也想去外出學(xué)藝傍身,可是父皇卻說他是皇子,不需學(xué)這個,自會有人保他平安,哪怕是因此喪命……半年后,大表哥進宮說起學(xué)藝之事眉飛色舞,他在旁邊坐著,左耳進右耳出,最終聽進去的不過只言片語……
八歲時,他心心念念想搭一個竹屋,可因為不合宮中規(guī)矩,沒能實現(xiàn)……
就這樣,經(jīng)歷的“求不得”和“不得求”多了,他想要的東西就愈發(fā)少了,既是得不到,索性不去想,也免得心累,人遭罪……
又過了兩年無欲無求的瀟灑日子,他竟?jié)u漸習(xí)慣,甚而喜歡上了這樣的生活,說白了都是些身外之物,全是不相干的人,何必為此而費我心力……
此時,舉國都在傳,懷珺皇子是個出塵脫俗的清冷人物……
父皇知他無意于江山社稷,反倒對他最是放心,臨死時便悄悄托付了監(jiān)國的遺詔給他,以防昏君誤國,更深的意思,也是給他留了一張保命符,希望緊要關(guān)頭能救他一命……
兩層意思,他自是悟得透徹,就讓人將東西送回封地,而自己則留在京城,好讓剛登上皇位的兄長放心,也免卻了封地臣子百姓的許多麻煩。
只是在皇城中晃蕩得久了,他開始喜歡出去,尤其喜歡西松觀。
那一日,他早早的出城,想去山上看日出,奈何上去以后,山上大霧經(jīng)久不散,他只好原路下山,卻沒想會遇到人,起初他以為是觀中的道士,再下了兩步臺階,卻從霧中的輪廓里辨出那是女子身形,那姑娘站在路邊,明明一動不動,可她微微仰著的頭,卻讓人覺得莫名傷情……
他怕貿(mào)然出現(xiàn)會驚擾了人家,便從山路邊撿了個石子,丟了下去,果然,那人聽到聲音轉(zhuǎn)過頭來,他這才繼續(xù)往下走,她濕漉漉的眉毛尚輕輕地蹙著,可眼神里卻沉靜得很,就好像放置了一夜的茶水。
茶水放置一夜,確是沉靜有余,且顏色深濃,可即便如此,也掩不住下面的茶葉影子……
明明年紀不大,怎么會哀涼至斯?擦身而過后,他還在心里想。
過了幾日,在御書房里,因為鎮(zhèn)國將軍當(dāng)面提出,皇上便讓他去將軍府看看,卻不想宣駱領(lǐng)回來的妹妹竟是那日在山上偶遇的人。
不過她換了身裝扮,一身女子戎裝打扮,漂亮又爽利且貴氣逼人,她對著眾人淺笑,那種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氣派,就算長公主在場,只怕也比不過她,她轉(zhuǎn)身時看到自己,那眼睛里的詫異不是裝出來的,看來當(dāng)初確是偶遇了……
后來,他就聽聞,宣駱對這個妹妹極盡疼愛,帶著她將京城玩了個遍,可鎮(zhèn)國將軍做事卻是極有分寸的,從未帶她去王公士族的聚會,想來是并不希望她接觸京中的王孫公子。
后來,他去游湖,恰巧看到宣家的船也在湖上,只是并無下人伺候,兄妹二人在船上烹茶下棋,怡然得樂,那是種自然流露的親近。
待他上去后,她卻言語很少,可是在給華英郡主倒茶時的那點小心思,他還是看出來了,這人小心眼。不想小心眼的還在后頭,英華郡主說她將熱水倒進湖里也不怕燙著了魚蝦,她平平淡淡一句“若不是上次在府里看到郡主也是吃魚的……。”就把那華纖凌接下來的話給堵了回去,真的是很小心眼啊……
過了幾日,他又去西松觀,卻不想著了道,更不想被她撞見,這也太巧了些,他便沒有說什么,讓她救人。其實他當(dāng)初不過是為了探探到底是不是宣家人做的,若是,她自然不會有危險;若不是,她既見著了,只怕對方也不會放過她……
可她的言語行徑卻大大出乎意料,好似是對他熟識已久似的,這難免讓人生疑,若不對自己的情況所知甚詳,怎會這樣呢?可是當(dāng)看著她中毒倒下去前那聲嘶力竭的一喊——“哥哥”,他忽然覺得自己這樣疑神疑鬼,有些……可笑。尤其是看到宣駱對她的態(tài)度,還有她被掐痛后那嗚嗚咽咽的委屈抱怨……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多慮了。
可也就是此事后,他忽然很想試著了解一下宣將軍的這個妹妹,于是便跟著住在西松觀里,不時陪她下盤棋,相處的時間久了,他探得的情況也跟著多了。
他終于知道這人看似對什么都有些興趣,包括對自己,可實際上,她對什么都冷淡得很,其實,那也并非全是淡漠,只是從未讓人走進她的眼神里,更遑論是停留了,可偶爾又十分的興致盎然,是真叫人弄不懂了……
直到那日在陽春園里看戲,他坐在她后面,終于明白了,她看身邊所有人,就如同看臺上的戲子,即便是看得津津有味,那也不過是一種局外人賞玩的樂趣罷了,她不過是臺下興趣勃勃的冷眼旁觀者……
懷珺認為這就是自己和她的不同,他想離開這世上的紛紛擾擾,而她卻從未在其中……
再到后來,她喝了酒,笑嘻嘻地講起那些他不認識的人,不知道的事情,然后哭著問:“懷珺,你娶我好不好?這樣……我就不只會……后悔了……。”
他一直覺得這人活在她劃定的圈子里,實在沒想到自己竟能真的影響到她,便點了頭,說:“好。”
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他自己也不清楚,最起初,不過是因為無欲無求地生活了許多年,太無趣又太無聊,所以才多多注意了她一下,卻沒想到最先卷進來的就是自己……
古語言“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說到底,他不過一個俗人,又哪里能免得了俗,等他終于看清了,又怕將人給嚇跑了,于是便想著每日只比前一天對她好一點,只一點……
卻不想出了那樣的事……
她躺在他懷里,卻一點都不難過:“知道你為了我可以做很多事,可是我不愿意啊,不愿意眼睜睜地看著你為了……是真不忍心,所以,就只能狠心些……。”
“人說時日久了,難免會‘相看兩生厭’的,如此,待我去了,你便只會記得我的好,你看,我這個人總是為自己打算。”
最后她說:“若可能,真想與你再去一次西松觀,看看山上的月亮……。”
那時,她的眼神已有些空落了,可他知道這話是真的,真心的。
而所謂“真心話”,不過是恰巧能刺到你的心窩上,于是,他那一顆心便被這寥寥幾句言語,給刺了個千瘡百孔,宛如陳年舊屋里的籃子,只剩下幾根竹篾,勉強撐起一個模糊的輪廓架子,卻空落落的,什么也兜不住了,連同之前掩藏的心事,零零碎碎,散了一地……
等一切塵埃落定,他將她的棺木移到了西松觀外的山上,然后在旁邊搭了個小屋,早上起來就站在籬笆東墻外看日出,傍晚則面朝西坐在碑前看日落,入夜以后就坐在院子里等著月亮出來……
活著對他來說,不過是白日與夜晚的轉(zhuǎn)換罷了,其實,這樣的日子很好,他這次是真的,對這個塵世再沒有欲求,和希冀……
可是清光飽滿的夜晚,在冰涼的夢里,她卻乘風(fēng)歸來,說:“懷珺,我來了,因為忍不住了,所以過來看看你……。”
“定是因為先前一直將運氣攢著,不然怎會遇到如此好的夫君呢?”
她說:“你要好好地活著,因為你若不在了,誰來想我記掛我呢?那我今生來到此世……還有什么意義……。”
明明是在夢里,可他卻知道她定是流淚了,因為這話太過絕望,他又想起第一次見面時,那驅(qū)之不散的悲涼,不同的是,這一次是為了自己……
他本以為是美夢一場,卻不想醒來后,竟真的摸到了那“定情信物”,想起她臨走那句沒說完的話,“若你……還記得……。”
他捏著那粒朱砂,想了許久,終于明白,她要說的是:“若你來生還記得我,……。”
罷了,罷了……
好歹她救過自己兩次,還在此世賠上了性命,他懷珺乃是長情的人,長情,能多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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