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靈兮進門的時候，只見王小姐，衣著單薄，在床腳可憐兮兮蜷縮成一團。

　　再走近一步，窺得王小姐的真顏，林靈兮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許多天前，司徒府的壽宴，作為涼州城名門貴女之首的王小姐，嬌艷之顏可比三月春花。如今，這個依稀可辨的白皙臉蛋上，斑駁的大大小小的疤痕，還有一些正在化膿結殼的女人，到底是誰呢？

　　王小姐看起來沒休息好，唯一完好的眼皮處的皮膚，也因為長久以來的驚恐與失眠，黑眼圈大眼袋久久褪不去。她的臉，比其他人嚴重，應該是最嚴重的。

　　聯想到王小姐昔日的大家閨秀之風情，被旁人提起家世和那門好親事時，眉宇間掩不住的驕傲的女子，林靈兮不由得心酸起來，充滿了心疼。林靈兮實在是不能把眼前的這個佝僂的可憐的女人，與昔日青春貌美的王小姐聯系到一起。算起來，王小姐如今，才十六歲，才剛及羿啊！

　　原本因為顧允欽的被囚，而對尚書府頗有怨恨的林靈兮，此刻，也忽然的有點理解王尚書的做法。不管王尚書是否是有意為之，還是真的因為找不到真兇而遷怒，面對一個這樣的女兒，說不憤怒都是假的。

　　聽聞有人到來的腳步聲，王小姐抬起了頭。回眸一看，是滄桑而冷冰冰的不屬于這個年紀的眼神。

　　“你是誰？”她的聲音，很清冷，帶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氣。可是，難得的是，這個時候的王小姐，還是保持著理智的。

　　“我是顧允欽的夫人林.......”林靈兮正要介紹自己，沒說完的話，卻被王小姐打斷了。

　　“出去。”王小姐直接了斷，一聽說顧允欽的名字，就打斷了林靈兮還未說出口的話。

　　“很抱歉王小姐，我冒昧前來，是有事情，向你詢問的。”林靈兮低垂著眸子，努力的讓自己不要觸碰到王小姐的目光。她知道，這個時候的王小姐，肯定是敏感而脆弱的。不管有意無意，還是不要直視人家引起不快的好。

　　“說了叫你出去啊。”王小姐聲音加大了一個分貝，相對第一次開口的冷靜自持，如今的聲音聽起來更加的尖銳。“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王小姐，請聽我說。”林靈兮微微彎腰，努力的保持著最恭順最謙卑的態度。“我也很難過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很能理解你的感受。不管原因是什么，不管是不是我家夫君的錯誤，但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也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顧府愿意為您負責。”

　　“負責？你拿什么負責？”王小姐轉過頭，觸目驚心的臉，全面的暴露在林靈兮面前。“都已經這樣了，你拿什么負責？你要如何理解我？難道你也毀了你的臉陪我嗎？”

　　王小姐似哭非笑的表情，狠狠的刺進了林靈兮的心窩。剛剛還準備好了一肚子話，在這個時候卻再也說不出口。是啊，拿什么負責呢？

　　“你走吧！如今看也看夠了，我什么樣子，你也知道了！”王小姐轉身，把臉繼續埋在膝蓋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劇烈的抖動。林靈兮知道，她哭了。

　　王小姐其實也知道，真的不是顧氏的錯。只是這個時候，她也真的需要一個發泄的出口。這短短半個月發生的一切，對于一個剛剛十六歲的從小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來說，實在是太駭人聽聞了。那個騙了自己的信任與貞操的混蛋，就那樣不見了。從小跟在她身邊的春兒，就這樣死于非命。她賴以生存的容貌，已經不復存在了。她被她的父親，這樣屈辱的關在后院里。唯一屬于她的自由，也沒有了。

　　每當她看到那些皮膚白皙的明眸皓齒的女人在她面前，她就忍不住的煩躁。所以，那些丫鬟，都被她趕出去了，勒令沒有通傳不許進來。

　　她知道，很多人背后里說她，容貌沒了，脾氣還敢越來越大。她對此沒有異議了。大概，宣泄是她唯一的選擇了。只有這樣，才能證明，她還活著。

　　那么，她還有什么活著的理由呢？

　　王如玉，昔日名滿涼州的王如玉王小姐，真的不知道了。

　　“王小姐，你別怕。”林靈兮走上前一步，想要靠近王小姐一點。她的聲音，如涓涓細流，努力的勸慰道。“對女孩子來說，心態才是最好的，容貌真的不是最重要的。有很多人，即使因為意外，不復美貌，可是，依然無損她的魅力。小姐，你要做的是，是要堅強。你要相信，你會好起來，你還是昔日顛倒眾生的王小姐。”

　　“我知道，我知道你難受，看到你這樣，作為女人，我也難受。原本我以為，夫君打入大牢是最難過的，可是今日我才能明白，夫君只是附屬者，自己身體里的東西，才真的屬于自己。原來，我不是最難過的。”林靈兮越走越近，眼看就要接近王小姐的床沿了。她想要坐下去，離王小姐最近的地方，與她好好談一談。林靈兮繼續說道。“王小姐，我會幫你，我會幫你找最好的大夫，你要相信我也會努力治好你。”

　　“滾。”一個枕頭砸過來。

　　林靈兮被砸個正著，她沒有躲。

　　王小姐愣了一下，直直的看著林靈兮。

　　林靈兮本以為，她是在勸慰王小姐。沒想到，對于王小姐這樣癲狂狀態的女人，說什么都是敏感的，說什么都是刺激人的。

　　林靈兮原本只想自己會幫王小姐盡力恢復容貌，沒想到，前面所說的那些鋪墊，在王小姐看來，都是炫耀的話。

　　夫君？一說到夫君，王小姐不由自主想起那個為自己寫詩的對自己柔情款款的說好了要金榜題名來娶她的男子。王小姐為她付出了一切，卻沒想到落得了這個下場。

　　王小姐的心情，變得忽冷忽熱。一方面，為自己的輕信為自己的受騙悵惋。一方面，當她看到林靈兮，聽到她對她說的那些話的時候，王小姐心里，涌起了一種復雜的感覺。這種感覺，像是報復的快感。其實，也像是一種人性的懺愧。

　　王小姐雖然單純好騙，但也不是傻子。當她經歷了這些變化以后，當她把自己從那些苦難中抽身以后，她唯一清楚的，便是那個自稱韓公子的男人，與顧允欽顧氏，是有仇的。

　　想到這里，王小姐內心里復仇的快感，越來越濃烈。

　　她不好，別人也不好過。

　　或許，她失去了一張臉，而別人，那些家業那條命能不能保得住，還真是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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