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張秘書不明其中原委，只看到夏言歌每天抱著一本牛津雙解詞典愁眉不展，心底十分郁悶――所謂的儲備助理，現在看起來變成了一個永遠的儲備，和助理八竿子都打不到關系了。

　　于是某天，演藝部的助理小許上來交報表，無意間抱怨群眾演員招不夠正在問各個部門借人的時候，張秘書的視線就落在了夏言歌身上。

　　要知道，辦公室有這么個不是領導的人，成天除了看英文資料看到瞌睡就是逛淘寶，你看了你也會覺得不爽，張秘書想起仲睿哲曾經說過必要的時候他可以給夏言歌安排工作，于是手指利索地落在夏言歌的方向：“那我借你一個人吧，反正最近辦公室不太忙。”

　　彼時夏言歌正抱著牛津昏昏欲睡，稀里糊涂就被小許拉到了演藝部，坐上演藝部的車，這才后知后覺地問起：“什么片子的群眾演員啊？”

　　“《青瀾》，”小許拉著她的手，一臉的感激：“本來的群眾演員臨時不來了，我正發愁呢！”

　　《青瀾》？夏言歌在腦海里面緩沖了一下，突然想起了，這不就是譚星接的那個新片么？

　　她登時腦子里無比清晰地反應出了這么一句話――

　　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她按捺下心底的欣喜，問小許：“那我要演的是什么角色？太難的我可做不了啊……”

　　“沒事，你的最簡單了，你要相信我！”小許樂呵呵拿過皺巴巴的劇本，翻了翻，給她看，“你要演的，是這個人。”

　　這個角色，的確很簡單。

　　沒臺詞，沒表情，對于沒有什么經驗的夏言歌來說，也沒什么難度。

　　夏言歌被化妝師拉去鼓搗一番，換上了衣服，她在鏡子面前看了看自己，這戲服太長――因為是古裝，頭上別了一大堆比頭還重的發飾，這造型是夠夸張的，她再次翻了翻劇本，有些激動起來。

　　沒有想到不單單是能見到譚星，還能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片場一片嘈雜，夏言歌小心翼翼提著裙擺走出來，小許拉著她，在一邊說戲：“等一下，那個副導切下一幕的時候，會叫死妃子出場，你呢，就過去躺在那個大殿的門檻那邊，然后會有一大堆人圍著你，他們的臺詞很長，你不用管，躺在那里閉著眼睛裝死人就是，等他們的對白完了，譚星飾演的肖離會走過去，蹲在你身邊然后探你的氣息，等他搖搖頭說已經沒得救了的時候，副導應該會喊CUT，你的任務就完了，很簡單吧？”

　　夏言歌忐忑地問：“萬一NG了呢？”

　　“不會的，再說，就算NG了應該也不會是你出的問題，”小許很有信心：“你想想不過是躺在那睡覺，會出什么問題，萬一NG了，大不了你再睡一會兒，多大點兒事？！”

　　說完，頓了頓，又想起什么，問夏言歌：“你和譚星……沒事吧？新聞炒的亂七八糟的……”

　　“沒事。”夏言歌擺了擺手。

　　小許想了想公司里面那些傳言，忍不住又說：“你倆，沒有像傳言里面那樣大吵然后分手吧？如果是的話你要趕緊說，我哪怕是自己上陣也不能讓你去睡這個覺啊！”

　　夏言歌趕緊搖搖頭：“你別信那些，我倆分手超和平的，現在還是朋友呢。”

　　遠處有人叫小許，她慌慌張張地，顧不上回話就跑了過去，夏言歌松口氣，四下打量了一下片場。

　　片場這地方，她沒少來過，不過大多數時候，還是和小許這樣打雜，她茫然地搜索著譚星的身影，然后視線定格在不遠處某個地方。

　　她捂住了嘴巴。

　　戲服寬大，他不得不束緊了腰部的帶子，他低頭，在和身邊的助理說些什么，化妝師在調整他的假發，夏言歌遠遠地看過去，能夠看見他清俊的側面，眉頭微微蹙緊了。

　　她覺得自己好久沒有這么緊張過了。

　　她專注地看著他，而他不經意地轉過頭，也對上了她的目光。

　　然后頹然愣在原地。

　　――她怎么會在這里？

　　手中還在調整戲服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人來人往，短短幾十米的距離，不斷有人從眼前過去，說話聲，搬東西的聲音……他有一刻的恍神，他的目光糾結在她的臉上，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眼簾低垂下來，看見她身上滑稽的戲服，然后又抬頭重新對上她的視線。

　　他在笑，禮貌而疏離。

　　片場已經有人忍不住了。

　　一個過分簡單的鏡頭，居然能夠NG四五次，一眾人看著譚星對臺詞時心不在焉的樣子，心底都有點兒犯嘀咕。

　　大家都知道，譚星雖然平時喜歡開玩笑什么的，但是遇到工作一直都很嚴謹，敬業的態度在業界也是出了名的，但是眼下，每次到他飾演的那個肖離要走過去探那死了的妃子的氣息時，他的表情就格外怪異。

　　好像連走過去的步伐都是僵硬的，他彎下身去，伸出手，在探向那妃子的臉這么短短的距離之間，居然顯得躊躇。

　　夏言歌躺在那里也很憋屈，這事兒完全不比睡覺那么簡單，在一堆人的注視，和鏡頭下面，她努力繃緊了自己的臉，這讓她的表情看起來真是特別擰巴。

　　“NG!NG！”

　　不知道喊了幾次，導演對這兩個人的表現，都不滿意。

　　夏言歌翻身坐起來，眨眨眼睛，長長吐出一口氣，方才閉著眼睛的時候，真是屏息凝神，悶得慌，視線才起來，對上蹲在面前的譚星，她愣了一下。

　　他好像不太高興。

　　“大家休息一下，這一條等一下繼續拍！”

　　遠處是導演的聲音傳過來，夏言歌定定神，重新對上他的視線，遲疑著問：“……是不是我演的不好？”

　　“一個死人，演的再好還能把她演活了？”譚星搖搖頭，表情算是緩和了一點：“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出錯了。”

　　然后又說：“D.S會不會太省了，連群眾演員都直接招總經理助理來代替了？”

　　“因為我正好今天工作不是很忙……”

　　譚星站起身，低頭掃她一眼：“你化了妝。”

　　“那個……”她也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因為要演戲嘛。”

　　“很好看。”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然后轉身就走了。

　　夏言歌愣在原地，看見那個背影，心底突然有些暖融融，這是分手之后第一次見面，可是還好，沒有僵持到無言以對，原來就算已經分手，還是可以像這樣自然地交談。

　　總好過非要鬧的老死不相往來，不是么？

　　可是恍恍惚惚地，后知后覺地，心底還有什么在隱隱作痛。

　　那種疼痛，曾經叫做“不甘心”。

　　而現在，它叫做“放不下”。

　　外界對譚星和夏言歌這段關系的猜測，已經有了不計其數的版本，可是在這個圈子里摸爬滾打多年的人們都早已練就了心照不宣的習慣――要宣，也是背地里偷偷宣，所以盡管片場不少人意識到譚星和夏言歌之間詭異的氣氛，也沒有人明著去問什么。

　　有的人不問可以，有的人，不問過不去。

　　副導演趁著休息的空兒，跑到了譚星那兒去，委婉地點上一根煙，湊過去問譚星：“來一根？”

　　譚星搖搖頭，看著副導皺眉：“這東西還是少碰的好。”

　　副導笑笑，轉移了話題：“你今天狀態不好？”

　　他坐在椅子上，伸出右手輕輕揉著眉心，“副導，我不喜歡說話拐彎抹角，有話你直說好了。”

　　“我……”副導訕訕一笑，“好吧，你和夏言歌那姑娘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不過，影響到工作可不好，你這么多年敬業的名譽可不能就這么毀了，你說呢？”

　　“我知道。”他低下頭去，看不清楚什么表情。

　　眼前是穿梭來去的工作人員，譚星遠遠看了看，夏言歌早就已經出離了視線范圍，他不再說話，他沒有問她到底為什么突然跑來做群眾演員，他不知道該怎么去問。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心底涌起的，是物是人非的凄涼，他突然想到自己重新回到這座城市，第一次在機場見到她的時候。

　　她抱著接機牌，在擁擠的人群中，顯得那么單薄，可就算這樣，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他看到她，以為一切都回到十三年前，所有的傷害和誤解，都是可以忘記的。

　　可是如今再次看到她，他清清楚楚得想到，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的出現讓他不得不銘記。

　　所有的欣喜和疼痛都歷歷在目，清晰到毫發畢現的記憶，在折磨著他，曾經有那么一個瞬間，他以為自己可以向前走了，曾經有那么一個瞬間，他以為一切都走上正軌了。

　　要我……拿你怎么辦呢，夏言歌……

　　只是幾句那么簡單的對白而已，可是他才發現，原來自己還真是個蹩腳的演員，不僅僅是簡單的對戲做不好，就連和夏言歌好好說上幾句話都……

　　張開手心，是一層細密的汗。

　　還要這樣到什么時候呢？他嘲諷地笑自己，再次握緊雙拳，才抬頭，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夏言歌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來到他面前，低頭看著他，笑了一下。

　　“……有事？”

　　好歹這么多年的演技也不是白磨練的，他鎮定地問。

　　夏言歌只是想著好不容易見一次，斷不能就這么一無所獲的回去，可是她明顯是太缺乏經驗，連一個好的借口也沒有好好想過，就興沖沖跑過來了，被這么一問，才后知后覺地開始琢磨，要找點兒什么事。

　　譚星看見她眉頭緊蹙，表情慢慢柔和下來：“做總經理助理，還不錯吧？”

　　她傻笑，一樂呵起來立刻原形畢露，措辭恢復了不經過大腦的風格：“挺好，就是閑的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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